45 相知相绝(1 / 1)
今天是紫羽到长安的第八天,自那天和木白衣——不,应该叫做夜锦衣才对!紫羽微笑着,漫无目的穿行在皇城街道上,心却痛的无法言语。
自那晚水月阁相见后,整整七天,两人再没有彼此的消息。
这七天,青桐陪着她几乎把整个长安城转了一遍。原来钟家是做珠宝生意的,很多达官贵人的家里青桐都去送过货,说起谁家的奇闻趣事倒是随口即来。
有时候紫羽会错愕地发现,其实自己这个弟弟是个全才,能识文断字,口齿又伶俐,带着她游长安时所到之处待人接物,均不似他这般年龄才有,也完全不像在无盐镇时候胆小怕事。虽有疑惑,她却有捡到宝的感觉。所以她放心把自己交给他,跟着他走向一个又一个未知的区域。
直到今天,除了不能去的地方已经是无处可逛。紫羽决定要一个人出来走走,青桐似是了解她的心事,呆在客栈没有跟着她。
朱雀大道是皇城和宫城连接的大道,不知怎地今天竟有很多官兵护送的轿子马车来往,拥挤的人潮被暂时集结到一起等待车轿过完才给通行。
人们的窃语不时钻进耳朵,紫羽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再有几天,三皇子选妃的时间就到了,这些个的都是要到宫里预选的!”
“不是说,那个三皇子是……”
“断袖之癖嘛!整个京城谁不知道!三皇子养的美男数都数不清,所以皇上才着急嘛!”
“嘘!小声点,听说最近三皇子和碧落的玉盏殿下走的很近。听说他们都是美得不可方物的男儿……”
“这三皇子哪点都好,怎么偏偏好这个。这次两国盟约,不会是因为俩人嗜好相同吧?哈哈!”
“我一个亲戚在宫里当差,听说他们在一起经常耳鬓厮磨,连皇上都快看不过眼了呢。”
“瞎说什么!当初三皇子才七八岁,却驳得前朝亡国帝哑口无言,这么多年更是为国屡建奇功,你们这样说他也不怕闪着舌头!”
一个白发丛生的老伯正站在紫羽旁边,对周围的窃语也是尽收耳底。对于周围人说夜锦衣的这个特殊嗜好他似乎非常反感,斥责着几个口无遮拦的男子,愤愤然的表情仿佛是侮辱了供奉的神灵。
恰在此时车轿都已进入宫城,人群四散开来。紫羽追着刚才那位老伯一路行来,在西市的一所普通民居面前,老伯终于停下脚步转身,目光炯炯地对上她来不及躲开的目光。
“你一直跟着老夫是何意?”
紫羽慌乱退后,无语地摇摇头。为什么跟着他,她还真说不上来。
也许,只是想在这么多天失去联系的时候,得到一点他的消息?
年长老伯将门打开,微笑道:“姑娘不急着赶路的话,进来喝杯水吧。”说完不待紫羽回答已自顾进了院子。
不由自主的,紫羽也跟着进了院子。
很大众化的平民人家,两进院落,前院几间陪房,后面几间主屋。中间隔断屏风边有一对联吸引了紫羽的注意:心有三爱,奇书骏马佳山水;园载四物,青松翠竹白兰梅。
老伯和蔼笑道:“姑娘可是喜欢这对子?不如帮老夫解上一解,省的有人来了总是说我这院子弄这副对联充高雅。”
“这对子的确很有意思。”
“姑娘可能解啊?”
“奇书,既珍奇之书,自是代表写对子人对知识文采的追逐和吸收。骏马,应是骏逸的良马。热血青年可凭借它驰骋疆场,为国立功为民立业。佳山水,即是佳丽壮美的国家河山。
上联表现出以天下为己任,不同凡响的追求和胸襟。青郁之松乃有节之物,‘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青翠之竹乃虚心之本,故竹称君子;梅,花中之佼,‘零落成泥碾作尘,唯有香如故’;兰为王者之秀,‘不起林而独秀,挺自然之高洁’,在园中栽此四物,可见洁雅志趣和高尚品格。
物格而后知致,知致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对联貌似谦逊其实倒不然,恐怕写对联的人心性高远得很呢!”
那老伯听她说完,看着紫羽强忍心底的赞叹。
这么多年解这对子的人无数,怕唯面前的小女子解得最透彻,最合自己的心意!
心里思索着,面色依然淡淡地道:“姑娘乱七八糟说这么一堆,我这个大老粗可听不懂。姑娘要喝水请便,对子解得却是不好。”
紫羽也不恼,接过杯子道:“谢老伯赏茶。听市井中老伯对三皇子的言论,不知三皇子七八岁时候说了什么,让老伯这样记忆深刻?”
“你对三皇子感兴趣?”老伯盯着紫羽,眼神变得复杂。
“算做认识也算不识。”自己认得是木白衣,而木白衣是三皇子的事情公开后两人却再没了交集。说不识,也是实情吧。
“三皇子七八岁时就随他父亲,也就是现在的永安帝征战天下,为建立锦绣王朝立下过汗马功劳。一句诘问闵仓暴君的‘何要浮名,且求世人永安’,让当年的永安军进长安时民心大振,所向披靡!只是数十年,在这些年轻人心底三皇子却成了以断袖之癖,龙阳之好闻名的妖冶男子,真让人痛心!”老伯似是真的痛心疾首,声音很是气愤。
紫羽心底一紧,八天前水月阁上的情景历历在目。
“羽儿,我非要在现在对你坦白一切吗?”
“我不想我喜欢的男人连名字都是假的,了解全部才有安全感!”
紫羽完全没想到这样貌似合情理的一句话,会给他们的情路增添坎坷。而夜锦衣的脸色却在那一刻诡异无常,魅惑妖冶。
“我是当今皇上的第三个儿子,萱王夜锦衣!你是什么时候看出我的身份是假的?”
“凤鸣城,宁姓刺史的案子是你派人做的吧?那薛参军会去巡检放行,也就不奇怪了!”看着笑得苦涩的夜锦衣,紫羽震惊于他是在永安和碧落的玉盏殿下结盟的皇三子,更奇怪他这样的身份谁会那么频繁地追杀他。
忍不住问道,“是谁在追杀你?”
“也许是前朝叛逆,也许是我处置的贪官污吏,也许是我杀过的数不清该杀或者不该杀冤魂的后人,也许是……我的异母哥哥。也许,是我同父同母的兄长!对于一个八岁就杀人无数的人来说,被无数人追杀也不为过!所以我习惯不去追查要杀我的究竟是谁,也将很多的人当做要杀我的人!”
夜锦衣说着这些话是都带着笑容,那笑容艳绝得像盛开的罂粟花,极致美丽却让人心痛。
紫羽忽然明白了他对自己的怀疑和戒备,不是存心,不是多疑,而是面临这样多的追杀却活到现在的本能。
“你觉得我可怜?还记得你曾讲过你那位故人的故事吗?那时我说过我的父亲对我疼爱有加,从小到大倒也自由自在。”
“记得!”
“你知道这些疼爱是怎么来的吗?”夜锦衣将笑容再次放大,似是兴奋到了极点。“那是我娘的命一点点铺出来的!我爹欠我娘的全补偿到了我身上,才让我这样看似潇洒的活着。可惜我娘走的时候,才刚刚三十岁!”
一个用力,夜锦衣探手抓住了一支莲叶轻巧折断,拉长的藕丝丝丝缕缕,纠缠不清。
藕断丝连的岂止只有这清荷莲叶,人的感情不也是这般无赖吗?夜锦衣心中痛楚更浓,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我很抱歉......”
“为什么说抱歉,你想了解的我都会告诉你,即便你是要追杀我的人也一样。其实我不如你那位故人,我的爹爹很疼我,却在生死关头放弃了我的命,去救了另一个人的命。也许当年只是为大局所迫,也许,只是为他个人情势所逼。总之,我是被放弃的那一个!一个顶着高贵身份被遗弃的孩子,还不如你那位没有名分的故人。起码,不用名正言顺接受高贵的补偿。我是这般可怜的人,你看清楚了吗?”
夜锦衣忽然癫狂的笑起来,随着笑声四周红灯笼越来越多的亮起。紫羽忽然觉得那些猩红的光亮有点残忍,竟然让自己将他的绝望看得这样清楚。从没如此期望夜色更浓一点,起码可以遮掩他心底被自己的探究所揭开的伤疤。
“你不要这样......”她觉得自己说什么都是多余,更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他。
“你觉得我这样披着高贵面具的可怜虫,该怎样在你面前奢谈一切。我保护不了你,甚至都不敢看着你的眼睛假装说自己可以护你周全!”
紫羽想上前拂去夜锦衣脸上的绝望和悲戚,他却微笑慢慢后退。直至到亭子边脚底一顿,水月阁忽地一颤,四条隐藏在荷塘里的木板路刹那清晰显现。周围繁茂的荷塘莲叶下,数十黑衣人站了起来,顶在头顶的荷叶徐徐飘落。
紫羽看向夜锦衣的目光,由急切担忧转为黯淡了然。
“你走吧!你也看到了,我不信你!那天在猎户的家中,从你半夜起身的那一刻,你的所有举动都在镜、泽兰和我的监控之下,他们都以为你故意灌醉我是想杀我,而我其实也是有一点点相信的!但是你只是抓了流萤回来想给我看,我觉得猜忌了你心生愧疚,才现身见你。后来你要向我告别,我故意说那些刺痛你的话,是在那一刻就拿定主意要斩断我们之间的情缘。因为我其实不如你勇敢,我连我喜欢的人都不相信!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紫羽顺着一条木板路步步后退,眼中是空洞的麻木,如果说言语可以杀人,刚才那些话已经杀死她无数次了。
她知道,自己鼓起勇气想要接近的温暖,又要被抽离了。
她有点恨自己,为何当初不能只和夜锦衣做淡淡的君子之交,那样起码有更多的机会再看到他和叶萱那么像的眼睛。
退到荷塘岸上时,来时空荡的岸边,数十位玄衣侍卫个个持剑对视着她,剑锋上闪出的寒光彻底寒了她的心!
荷塘在望,水月阁依然飘渺如仙境,夜锦衣的神情早已看不清。
紫羽出了门没有方向地疯狂奔跑,眼泪随风滴落在暗夜中。直到半夜,青桐找遍无数条街才发现蜷缩在某家店铺门前的她,她依然一句话都没说,任他牵着手带她回了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