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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堂上坐着个绯色官服的虬髯男人,身前的补子是头豹子,白嘉虽认不得是几品,也知这应是个武官,而众所周知,县令都是文官当职,是以,那头带乌纱着青色官服,坐于下首之人,才是上粼县的一县之长,再看院中那些甲胄大刀的京兵,想来,今日审案的必是巡察使无疑。

三人刚上墙头,就见一衙役牵来只野狗,另一衙役拎出一刀肉,那狗瘦骨嶙峋的,闻着肉味就扑了上去,院中寂静无声,那么多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野狗三咬两咽的把肉囫囵吞了下去。

钱儿小声嘀咕:“这是干啥?”,同时转头看向身侧,锭子亦然,不知从何时起,白嘉俨然成了几人的主心骨。

白嘉并未多话,只抬了抬下巴,示意两人接着往下看,钱儿和锭子没疑惑多久,就在下一刻,那狗惨叫一声,踉跄了两下一头栽到地上,全身抽搐,嘴里开始溢出黑血。

围观人群‘哄’的一下炸了锅:“那肉有毒!”

钱儿和锭子也被吓了一跳,身子晃了晃,险些从墙头倒栽下去,幸好白嘉手快,扶住了。

仵作立时上前,沾了血嗅闻一番,便躬身回道:“禀大人,此狗所中之毒,腥中带酸臭,与那九名死者别无二致,是误食毒寡妇所致”

毒寡妇,是种灌木,其根如瘤,中有黄色膏汁,加水稀释少量敷之能治疗皮癣,入口则毒如□□,长于悬崖峭壁,甚少见之。

话落,人群嘈杂更胜,有人骂道:““真是黑了心肝了,九条人命啊,就这么没了,真该拖出去砍了”

在公堂一角,有盖了白布的尸体并排躺着,不多不少正好九具,周围有官兵把守,那死者的家属俱都在场,此时,嚎啕的更加厉害,嘴里骂骂咧咧的没一句能听的。

期间还有人起哄:“亏得发现的早,要是晚上几日,还不定死多少人哩”

“我前天还在他家铺子称了两斤腊肉,幸好未舍得吃,只可惜了我那使出去的铜板”

庞家在县里有家铺子,卖的都是干货,也有肉食,多是腌渍过的腊肠咸肉。在场之人,兜里但凡有几个铜板,哪个没光顾过庞家的铺子,此时说来无一不感到后怕。

其中,有搅屎棍闹道:“这事不能这么善了,咱们得讨个说法去”

“对对对,这事没完”,一时间,院中喧嚣声直逼菜场。

钱儿和锭子两个气得直咬牙,白嘉嗤笑,讨说法?他怎么觉得这一个个的是想趁火打劫来着,倒真应了那句话,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眼见着人群乱成一锅粥,那巡察使一拍惊堂木,道:“肃静”

两排衙役手杵杀威棒,拖着长长的调子喊道:“威~武”人群渐渐安静,巡察使往前探了探身,道:“庞孝亲,那肉出自你家铺子,那狗已经当场毙命,如今证据确凿,你可认罪?”

庞孝亲就是庞游缴,事发之时,他的游缴之职已经摘了,此时有些狼狈:“大人,草民冤枉,我家铺子每日出售的猪肉,都是当着街坊的面现杀的,若有毒,怎可挨到下刀还依旧如常”

“照你这般说来,是本官污蔑于你了?”,巡察使脸色沉了沉。

庞老爷趴伏在地:“大人,草民是说,这事有蹊跷,望大人明察”

“哦,怎么个蹊跷法?”

庞孝亲急于脱罪,没听出巡察使语气中的不悦,直言不讳道:“我那肉铺,一日供应五头猪,辰时一刻上肉不到申时铺子就能清空打烊,是以,草民不知,这个时辰,那刀肉是打哪来的,还有,那上案的猪,每头少说有两百斤,乡所内每日里临门的顾客,没有千户也有百户,怎得偏偏就出了九条人命”

庞老爷人虽上了年纪,可脑子没糊涂,知晓这次是闹猪瘟那次在他背后捅刀之人又出手了,只是他低估了对方,下手如此狠厉,显然是要把他往绝路上逼,他心下有些不确定,为了他那点子家产至于如此么?还是说,这里头另有深意?想到此,他侧头看了看跪于他身侧的儿子,心里一抽抽的疼。

“听你这话,倒是有几分道理”,巡察大人胡子拉茬的脸上看不出表情:“既如此,那就找个知情的给你力证清白,正好本官也想听听”

不多时,有衙役领着一老头过来,一个照面,钱儿和锭子两个惊呼:“是田管事”

白嘉若有所思:“那田管事是八奶奶带来的吧?”

“是哩,仗着八奶奶得宠,可没少在老宅里作威作福”,钱儿啐了一口,随即又不解道:“这老匹夫算个啥证人,要找也得找刑管事呀”

白嘉暗自摇头,心道这孩子还是天真了点,这哪是给庞老爷证清白来的,这明明是条毒蛇,来索命的。

“堂下何人?”

惊堂木一起,田管事头扣地‘碰碰’两声,才半直起身道:“小的田松,是庞家的管事”

“本官问你,之前你告发,说月余前庞家出过猪瘟,可是事实”

话落,人群又开始嗡嗡作响,巡察使抬眼一扫,这人不愧是武官出身,双眼带煞,所过之处,竟是无人再敢出声。

“禀大人,小的说的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谎言,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田管事赌咒发誓,端的是一派正气,看得一旁的庞孝亲恨不得上前打死这老匹夫,他现在是悔不当初,早知今日,当初就该把这腌渍玩意儿早早赶出去了事。

“既如此,那你详细说来”

田松这般那般,把庞家前些时日被人闹上门的事添油加醋说了一番,尔后又道:“小的也是在猪瘟一事后才特意留了个心眼,这才发现,庞家肉铺上的猪,都是表面鲜亮,其实内里都还病着,只是他们不知从哪得了个偏方,给猪喂了药,那药其中有一味便是毒寡妇”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个纸包来高高举起,自有衙役接了往上递,巡察使匆匆扫了一眼,那纸包又在下首几个着官服的人手里传阅了一番,才招了仵作过来辨认,那仵作也是通药理的,翻检了一番,指着其中一小撮粉末道:“这便是毒寡妇”

巡察使点了点,又冲田松道:“你接着说”

这次,田松腰板挺直了不少:“据说此药能以毒攻毒治那猪瘟之症,小的原也是信的,可后来发现,那药能解一时,却只保得了在上案前无异,其实,根本无用,且那猪又食用了毒寡妇,便更是毒上加毒,至于为何众人之中只发作了几个,也是有缘由的,小的偷偷寻了那野狗野猫喂食过,那肉现买现做了,人食用后并无异状,若隔了夜,就如那九条人命一般,立时发作而死”,说着他对着庞孝亲拜了三拜,道:“老爷,田松虽是个下人,可也不能眼睁睁的瞧着你这般害人,恕小的今日在此大义灭主了”

“好个大义灭主,田松,你个满口喷粪的小人,”,刑管事气急败坏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他忍了许久,终是没忍住。

“堂下何人喧哗?”

巡察使眉眼皱起,一旁的师爷连忙道:“是庞家另一个管事,姓刑”

“如此扰乱公堂,棍棒轰出去”

这时,田松突然跳将出来,恶人先告状,道:“大人,这刑管事虽不是命案的主使人,却也是知情者,且还是帮凶”,当初在庞宅被姓刑的处处作难,他可都一笔笔的记着,此时不报,岂不可惜了。

“既是如此,那就速速把人捉拿归案”

巡察使大手一挥,立时有几个衙役上前,围观的众人自觉让出条小道,可怜了刑管事,连番挣扎也未有,就被扭着双手押到了堂前,即使王大善想拦也拦不住,还被揍了几棍扔出了衙门。

白嘉一直在观察知县和县丞的反应,那两人起先装的很淡定,这时嘴角却掩了丝笑意出来,如此,他心里便有了底,这事的幕后主使,这两位必在其中,至于那巡察使是否在其中参了一脚,还有待进一步确认,不过,经此一事,可知此人无疑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莽夫。

“大人,草民冤枉,草民的主子和小主子更是冤枉,求大人明察”,刑管事被押跪在地也不忘呛声。

“明察,好一个明察”,巡察使一拍惊堂木,直指庞孝亲:“人证物证俱在,你可认罪”

庞老爷闭了闭眼,道:“草民无罪!”

巡察使不怒反笑:“事到临头,你还敢狡辩,来啊,把犯人庞孝亲和这刁民拖出去各打二十大板”,话落,四根竹签掷落在地,不知是故意还是凑巧,那签都是红签。

很快,两人被拖出去打了板子,惨嚎阵阵中,巡察使又转头看向庞祝:“你可知你犯了何罪?”

此时的胖子已经傻了,双眼放空,无知无觉。

那巡察使自顾自道:“近日响水乡各家酒楼相继出了失窃案,你可有听闻?”

问话间,有衙役扛着一麻袋上来,走到堂前,把束口拉开,从里头倒出一堆杂物,是鸡毛,兽皮,内脏之类的下水,其中还混着不少断肢残骸,堆在一起颇占地方。

“这是?”,知县和县城饶有兴致地看着。

许是命案有了着火,心情舒畅,巡察使慢悠悠的呷了口茶,靠在椅背上道:“这是从庞家后院的玉笙楼内寻来的,你倒是说说,你屋内怎有这等污秽之物?”

高墙上的白嘉鼻尖微动,他在那血气中闻到了熟悉的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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