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第 52 章(1 / 1)
血肉糜烂的腥甜味道肆无忌惮地张扬,散播剧毒的讯息,召来了更多黑紫的毒虫。食人的浊浪愈加声势浩大的往寨子的深处涌去,也吸引了许多白色的蛾,充当迎接落幕的一场雪,在举目所及之处任意飞舞。
甘罗攀着唐玦临的肩膀,抬起半张脸,越过他的肩膀默默打量眼前白蛾翩飞的诡异图景。但他没法集中精神思考这些现象,因为近在咫尺的血脉香气从未有过的好闻,不安和苦痛一瞬间就被饥渴的欲望取代。而他很快就意识到了这种感受代表了什么。
他用力拍击唐玦临的肩膀,喉咙里不断冒出咕噜咕噜的动静,如愚笨的野兽,激烈地同自己搏斗,连带着唐玦临一并摔倒在地。唐玦临初是惊讶,继而苦笑,很快猜出了原委。
“是……那个吧?你的宿疾发作了,对么?由她给你种下的蛊毒引起的?”
甘罗捂住自己的嘴,悲伤地宣布:“我果然变得不像人了……吃了那么多年药,明明已经不会像现在这样发作,但是,但是如今却……”
蜷倒在唐玦临身上的人筛糠似的抖着,在唐玦临的胸口上,啪嗒啪嗒落下不少咸涩的水滴,烛泪般滚烫。他叹了口气,自己动手解下腰间常佩的匕首,交到了甘罗手中。
“是你动手,还是要我自己来?”
甘罗吓得差点跳起来:“你什么意思?”
唐玦临握起甘罗的手,带动那把匕首,浅浅割开了自己的脖颈,用一种再平常不过的口吻问道:“只是吃点血的话,够不够?”
甘罗彻底给吓愣了,除了摇头一个字都蹦不出,然而胃里不断搅拌着的感觉逐步加重,钻破喉管似的锐痛也没有任何自行衰减的趋势,连哭泣都感到很累。脑袋发晕的他,在大大方方邀请他的恋人面前,快要丧失抵抗的意识。
“别浪费啊。”唐玦临强硬地拗过甘罗的脑袋,往自己的伤口上摁去,“实在不够的话,你可以多咬点,咬不动就用匕首削。要是……要是你不喜欢脖子,我的心你喜欢吗?从这里剖开能把心取出来,它全部属于你,只可惜如果是心的话,我没法讲你想吃多少就多少的场面话了。”
甘罗抽噎了一声,终是敌不过诱惑,含抿住贴在唇边的伤口,吸食着唐玦临的血液。鲜血润红了他惨白的唇色,连同他干涸的痛楚一并润湿,和着泪水咽下后,香甜之中多了不应有的涩。自始至终,唐玦临都保持着安稳的笑容,像空灵的花一般幸福而温暖的笑容。光是看他的表情的话,大概旁人会觉得,他只是在让喜欢的人品尝亲手烹制的佳肴吧?
不过,唐玦临自己确实是这样想的。
他完全没有这样的举动是伤害自己的认识,以处理食材的冷静和精准割下可观的伤口,丝毫察觉不到疼痛般镇定,笑容背后,仅仅埋伏了一些担忧是否见效的焦躁。
昔年逃脱牢笼振翅成鸟的那一刻,唐玦临断然不会想到,颠沛流离之后,他还能寻到如斯美好的港湾,甘愿曳尾化鱼,将自己当做续命的良方亲手奉上。
几个轮转的时间,少年就忘却了对非人行径的抗拒,被不能见光的味道牵引着,彻底沦陷了下去。唐玦临满足地听着甘罗吮吸鲜血的声音,爱怜地用下巴蹭着他,闭上眼会看见绽满红花的芬芳原野,睁开眼则是盘旋在枝叶纵横的林木间的点点“白雪”,可打着转朝他飘落的“白雪”,甫一触及他的面颊,旋即振翅飞走,现出了浅色白蛾的原型。
唐玦临心知一切如梦似幻的场景,皆是幻觉。甘罗召来的毒虫释放了毒素到空气中,随风扩散蔓延,他难免会吸入一些。眼前漫天翩舞,越聚越多的毒蛾,也是被死亡的气息感召而来,正要拉开狂欢盛宴序幕的使者。
前来赶赴盛宴的毒虫会如洪水挤满寨子,找到每一个有人聚集的地方,吸干每一滴能吸的血,分食每一块能下咽的肢体,所过之处,将寸草不生。曾领受苗寨代代供奉的双生蛇王,一连串应接不暇的变故使它们在最后关头彻底倒戈,正灵活地在村寨里穿梭,寻找合乎胃口的血食,像两条真正的食人巨蟒。
如果让甘罗见到自己遭致的失控局面,一定又要哭个不停,一会儿心软一会儿彷徨,抱着头缩在阴影里哀恸地自怨自艾。看到他那个样子,唐玦临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唯一能做的,就是拥抱他,接纳他,用燃烧的情感麻痹他对现实的警觉,由衷祈祷,从自己身体里流失的血液,能填补甘罗失落的空虚。
他们这样的两个人,脚踩着各自支离破碎的影子,如不合抱,大概永远都将是残缺不全的吧?甘罗想得到求证的是非道理,唐玦临根本不愿谈,因为他没有那样的东西,怎样面对自身的不堪,是他永远不会想知道的事情。如果遇见甘罗前的他,是盲目地为了活着而活着的空壳。那么甘愿被甘罗吃掉的他,已经快要找到活着的意义——
他只想,他只要,成为炫目的太阳,给予所爱之人足够的温暖。在应当的时候,纵是焚毁自身,也会把他心爱的少年该前往的世界照亮。
就算最终沦为无人知晓的虚影也好,若能在深爱过的眼眸中留下一帧定格,便足够了。
不知不觉里,他为甘罗改变了。那场始于内心深处的崩坏,打着喜欢的旗号,把原本的他摧毁打散,日日夜夜苦恼于内心嘈杂的他,却没有发觉那些吵嚷的杂音,是深谙痛苦、通晓黑暗之后,迫切恳求救赎发出的呼唤。或许孤注一掷之后,一成不变的道路仍旧通向无垠的黑暗,绝望会垒成绝对无法翻越的墙壁杵在面前,可是若能两个人并肩同行,即使这是一条命中注定的绝路,沿途也会是风和日丽的好风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