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第 40 章(1 / 1)
很久不下雨了,江风偏冷,挟裹了积攒许多时日的水分,令人呼吸间倍感压力。坠落的雨点在江面上炸开无数水花,漆成深色的船筏从上游驶来,速度飞快,宛如贴紧江面滑行的一柄□□,充满了不详的意味。
左眼蒙着黑色眼罩的男人走出紧闭的船舱,连绵的雨模糊了他并不年轻的容貌,走上船头的姿态缓慢僵硬,仿佛坟墓里爬出的活尸。然而,他的右眼深处好似闪出一丝阴冷寒光,在江风里翻飞的衣摆同唐玦临一样缀满了亮色的金属,他昂起头,雨水流过眼窝,如同垂泪的野狼,正虚假地哀悼着瞄准的猎物。
他从怀中掏出一片纯银打造的独当一面。面具显得很旧,表面给擦出道道划痕,银锈布了厚厚一层,早已黯淡无光。但男人表现出很是珍惜这块面具的样子,他举起面具,慎重地覆上嘴唇,呢喃道:“我来接你了,小师弟。”
唐玦临握着草药纤细的茎秆,再一次错误地揪断了可用的部位,甘罗困惑地看向他,问:“阿临,不舒服么?怎么老走神。”
唐玦临摇着头站了起来,扶着桌子靠住墙,脱力地回应:“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是突然觉得心口好沉。”
甘罗拍干净粘在掌心的碎叶,替唐玦临揉了揉胸,安抚性地笑道:“是不是闷得生病了?外面雨停了,我们出去走走吧。”他单手搂住了唐玦临肩膀,手从对方耳际摸到下颔,眼前人嘴唇发白,摸完一遭指尖捻了不少虚汗,倒真有点生病的样子。
唐玦临随意点头,蹙起的眉间拢着阴云,他忽然攥住甘罗手,神经质地说:“不,我们不能出去,留在这里。”
“为什么?”
“雨并不会冲淡危险的味道,守株待兔比暴露目标更好。”
“危险?可是你看起来很不好,是碰了我要用的药让你难受吧,我想你到外面吹吹风会好些的。”
“你不懂的。”唐玦临推开甘罗,从桌子下拿起了自己每日不忘精心养护的地渊沉星,“就是那些从屋外渡进的风,把令人作呕的气味吹来了。”他塞了一把小刀到甘罗手中,叮嘱他赶紧从后窗翻出去往寨子里跑。
“为什么?”“你快跑,你在这里我不放心,记得带上你的骨笛。这个时候不要跟我争了,碰上意外就吹起笛子召那两条蛇到你身边来,它们真的会听从你的。”他低头纠正了甘罗握刀的姿势,朝虚空中刺出两下,用唇形告诉他,这才是最有效的能在敌人身上制造出可观伤口的方法。
“可我不明白,我干嘛要学怎么用刀,又干嘛一定要去找灵蛇?你会预知吗?有什么事要发生?”甘罗睁大眼睛,无法动弹。
他没有经历过任何训练,不懂及时执行任何看似荒诞指令的必要性。唐玦临也失了耐心,一下恢复了初次撞破甘罗隐秘时的暴躁模样,他干脆地拦腰抱起少年,从后窗丢出去,扔下简洁明了的一个字:“跑。”
甘罗手足无措地站在屋外,天上的雨停了,檐下的雨仍旧滴个不停,如血管割开,滴滴哒哒往外流着新鲜剔透的血。甘罗很快淋得湿透,而唐玦临从里锁紧了那扇窗,打定主意不再看他一眼。他犹豫着,本想去敲窗子问个明白,可是他所不了解的事态似乎十分紧急,以至于唐玦临迫不及待地就把他丢开,决意独自迎上危险。
甘罗抹干净淋了一脸的雨水,终于明白唐玦临平时说得再好,心里还是压根不信任他能力的。他赌气往寨子的方向跑去,唐玦临把他丢出来时顺手塞给了他骨笛,自己腰间还系着一小罐新淬的幻蛊。所以他真的是那样无力吗?留在身陷危险中的唐玦临身边,只会让他绊手绊脚无处施展吗?
想要让这个年纪的少年人承认自己的无能为力,除非使他跌得头破血流。莫名的危机感和突如其来的变故没有令甘罗感到一丝紧张,他正跃跃欲试,而眼前密织的雨雾和茂密的丛林,无声地吞噬了他奔跑的背影。
送走了甘罗的唐玦临握紧地渊沉星,打开大门,严阵以待。屋外风行丛林,飒飒作响,没有一丝异动,一切遵循着重复了千百遍的节奏响动。
除了影子。
再高明的伪装骗不过光,它让阴暗无所遁形,愈加深地暴露出自己见不得光的形状。
吊脚楼外爬了满墙的藤蔓第三十四次发出齐整的哗啦声时,唐玦临出手了。如同孔雀尾羽的翎箭接连发出,壮烈的花朵绽放在半空中,伴随着重物落地的巨响和几点猩红的血滴。
只命中了一个人。
唐玦临甩出锁链勾住吊脚楼的栏杆,□□一般射了出去,恰巧和一个现形的杀手擦肩而过。那个人满是一击失手后不甘心的眼光急速掠过他的脸,刺出了一道长长血痕。他原本站着的地方,暴起一大团绿色浓雾,而他抬起手,一把小刃贴着那个人的颈线飞出。
这是第二个人,自己的手臂受了轻伤。
他身形未有停顿,翻出吊脚楼,落地时往侧翻倒,事先埋好的机关竞相爆开,激荡起满院泥浆,甘罗的那架小秋千轰然倒地。唐玦临及时拽住甩飞的麻绳,踢飞了充当座位的小木板,他懂得暗器未必就是那些精工细作的巧物的道理,飞花摘叶,均可伤人。
第三个人,但自己后背被机关伤到了。
藏在袖中的小刃滑到掌心,唐玦临险险往后下腰,避开了迎面劈来的刀,小刃没入了对方的腹腔。这点伤痛并不至于成为一个训练有素的杀手的阻碍,对方怒骂着又将刀刺向唐玦临,他们距离太近,唐玦临没法全身而退,但他可以在重伤之前抢得先手。
他是第四个人,自己即将力竭。
从背阴处走出一个人,他生着刻薄的面容,本应佩戴独当一面的地方,由黑色的眼罩取代了。他鼓着掌,竟是无所谓同僚的惨死,单纯为唐玦临优异的表现喝彩。唐玦临浑身血液都随着这个男人的出现倒涌,他僵住了,不能言说的恐惧攥紧了他的心。直到此刻,他才发觉,他原来从来没有逃出过那片枯死的竹林。
这是最后一个人,自己没有击败他,反倒被擒获了。
那个人挑开自己的眼罩,露出被利刃所伤凹陷的左眼,他的声音像扁平的刀锋,斜斜切进唐玦临的耳蜗,刺耳又嘲讽:“小临,师兄终于又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