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番外3】晓看天色暮看云(1 / 1)
《海若有因之青青子衿》【完结】
【番外3】晓看天色暮看云
当方奎呼吸到第一口新鲜而自由的空气时,他并不欣喜。
首先,他无亲无故,无牵无挂,其次,门口也没看到一辆车,一个人的影子。
顾洋真的没来。
早在三个月前,白洛因来探视时就带来了好消息:顾洋奇迹般地苏醒了,现在已经转入康复中心,每天做一些基本复健。
“那他……知道我在哪儿吗?”方奎期待地看着隔窗外白洛因。
白洛因没接话,只是蹙起眉,移开视线。
方奎一下就松懈了,他靠在椅背上,喃喃道:“没事……他健健康康的就成。”
他找一家旅馆,彻彻底底地洗了个澡,刮干净胡茬,换了一件崭新的白衬衣,烟灰色长裤。方奎对着镜子,那张脸没变,只是多了失望带来的倦意。
他拿起洗手台上的红绳,缓缓地戴在右手,车祸后,他再不敢洗澡时也不摘下了,原来,它是那么脆弱。
方奎坐上地铁,到商场里买了些保健品、茶叶,再转公车,又走了四十多分钟,终于来到部队大院门口。
门卫值班的战士来询问来意,方奎摆摆手,“我就在这儿等个人。”
战士狐疑地打量他几眼,见他面目清秀,穿着朴素,最主要的是手里拎着大大小小的礼盒,一看就是来托关系送礼的,便也不再搭理。
日头西斜,顾威霆才走出来。他看到方奎,似乎并不惊讶。
“安顿好了?”顾威霆带他来到办公楼下,坐在凉亭里。
方奎摇摇头,哑着嗓子说:“先住旅馆,慢慢来。”
顾威霆点点头,沉吟道:“也好。”
方奎递上手里的礼盒,恳切地说:“一点心意,谢谢您帮我……”
顾威霆没有接,他撑着膝盖换了个姿势,“你拿走吧,能退就退,现在正是需要钱的时候。”
方奎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最后他点点头,收了回去。
“顾洋,他怎么……”踌躇许久,方奎终于绕到了来意。
顾威霆眉间一动:“你找不到他。”见方奎依然急切地望着自己,他补充道:“中国只与41个国家有引渡条例,顾洋虽然因病免去制裁,不过并不代表他痊愈后可以省去牢狱之灾。”他顿了顿,“为他好,也为你好,他已经秘密出国了。”
方奎愣住了,半晌才缓缓开口:“请您告诉我,只看他一眼,然后我会自动消失。”
顾威霆长长地叹了口气,他摩挲着衣兜,方奎意会地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根帮顾威霆点上。
顾威霆呼出一口烟雾,脸上露出满足的表情,他沉声道:“别说你俩现在有千丝万缕的隐情,顾洋一出现对你俩都不好,石锦荣的余孽未销,瞅着机会蠢蠢欲动的大有人在。就算清净了,检察官那边也不是好对付的。”
方奎痛苦地咬紧牙关,不甘心地问:“那风声过了,他能回来吗?”
顾威霆无奈地笑了:“谁知道那得什么时候。”
一年后,旧金山湾区的一处高档私人会所,一对璧人婚礼的后续派对正在举行,人数不多,气氛却十分热烈。
白洛因不胜酒力,已经让杨猛扶着回房休息了。顾海和几个朋友举杯谈笑着,幸福溢于言表。
“尤大明星,你的好事什么时候办啊?”顾海调笑道。
尤其英俊的面庞一红,含糊说:“这儿就不错。”
顾海和周似虎相视一笑,周似虎接过话茬:“以你现在的知名度,在哪儿办都得一堆媒体跟着,想好了没?”
尤其摸摸鼻尖,有些犯难:“经纪公司是不允许艺人恋爱的,好在再过两年合约就到期了,到时候我也毕业了,能安排好猛子的生活。”
李烁听闻,八卦地问:“哎哎,那跟你传绯闻的小花知道你这个一线小生…咋说呢,流水无情?”
尤其哀叹一声,“那都是宣传手段,可惜某人不明白,成天跟我闹腾……”
几人爆发出一阵会心的笑声。
酒酣耳熟,顾海走上屋顶透气,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你丫这才几杯就不行了?”
顾海头也不回:“新婚之夜就说我不行,晦气!”
顾洋斜睨着他的裤裆,笑道:“问问你的小兄弟,黄汤下肚还能立正站好不?”
顾海给了他一拐子,也笑了。
“还不回去?”顾海望向远方,淡淡地问。
“知道当年我为什么回国吗。”顾洋并未回答,除下西服松开领带,解开几颗扣子,无意中显出野性的味道。
顾海摇摇头。
彼时,顾洋以高分毕业,在大多校友奔走于面试踌躇未来出路时,他已经和一家合资企业签约,薪资待遇亦令人艳羡。然而一年后,他毅然放弃大好前程,只身回国从零开始了。
顾洋自嘲地笑笑,“报复你爸是其一。不过更主要的是,我被一个货真价实的商业间谍骗了。她是一个绝色拉丁美人,更难得的是她的聪明才智和外表相比毫不逊色。对手公司安插她作为王牌,也算看得起我,借着恋爱关系窃取了至关重要的投标文件。”
顾海暗自吃惊,能让顾洋这个人精正中圈套,对方的妖孽等级得有多么登峰造极?他按了按顾洋的肩膀,“然后你就回国了?没找她麻烦?”
顾洋招招手,向服务生点一杯干马天尼,双目微阖:“这是她常喝的鸡尾酒,正好也是007的最爱,挺讽刺的吧?更讽刺的是,就在我求婚的第二天,投标书失窃了。”
顾海差点喷出一口酒,他震惊又有些恼怒:“你还求婚了?我怎么不知道?”
“本来想着带她回国给你个惊喜,结果……”顾洋收住话尾,揉了揉眉间。
顾海不语,啜饮着杯中的酒。
“她换了号码,辞了职,搬了家,甚至连共同的朋友都不知她的去向。同时因为我的失误导致公司损失惨重,我主动提出辞职,人财两空地滚回去了。”顾洋一口气说完,饮尽那杯干马天尼。
“回国创业,首先资助我的就是石锦荣,他为了拓展政商人脉正在招兵买马。有我这层关系,他不但可以利用你爸,更能轻易扼住他的软肋。”他挑挑眉,“石锦荣绝对是个老狐狸,用我的同时也充满戒备,他和你爸交情不浅,所以他就拿我意欲报复的证据制衡。我才为他做了那么多摆不上台面的事儿……”
顾海目光微敛:“好在老天有眼,石锦荣机关算尽,结果害了自个儿全家。”
顾洋耸耸肩,不置可否地说:“他老婆女儿都算无辜,他造的孽,都得他们收拾残局。”
夏天的夜风吹来,两人沉默良久。
借着酒意,顾海问出那个盘踞在心间的疑窦:“顾洋,说句实话,你心里的人到底是谁?”
顾洋讳莫如深地一笑:“你猜。”
顾海急了,一把提起顾洋的衣领吼道:“不管你以前有什么不轨的想法,现在他可是我的人,论身份你是他大伯哥!”
顾洋一愣,随后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拎起外套摇着头,丢下面红耳赤的顾海离开了。
顾洋第一次遇到方奎的时候,在地铁里,正巧看到他拿了别人牛仔裤里塞的钱包。顾洋盯着他,直到方奎抬头看见他,也回盯着他。顾洋做了个手势让他把钱包放回去,方奎微笑着摇摇头,把钱包扔在地下。
他们一起到复兴门换车,方奎走过顾洋的身边,轻轻碰他一下,回头微笑。顾洋在走向上层环线地铁的长长的隧道里,一直摸自己的书包,东西一样都不少。心怀疑惑上了地铁,却发现方奎站在站台上拿着他的身份证摇晃。
那年,顾洋18,父母双亡,住在二伯家里,保持着全校前三的名次,独来独往,没有女朋友。方奎17,一贫如洗,唯一的亲人外婆也去世了,职高毕业,只身来到北京闯荡,有很多女朋友。
此后,方奎时不时出现在顾洋的周围。校门口对面的马路牙子上,地铁站的月台,常去的早餐店……他时不时大模大样地当着顾洋的面偷别人的东西,如果是无聊的,就随手扔在地上,再得意地朝顾洋笑笑。
终于一次,顾洋走上前抓住他正要伸向一个女生坤包的手腕,把他拉到僻静处。
“心理学上,这叫盗窃癖。”顾洋冷冷地开口。
方奎斜倚着栏杆,挑起嘴角:“我可不是。”
顾洋从衣兜掏出一张纸塞进方奎的手里,“找点事做,这是汽修厂王叔的电话。”
方奎脸色一滞,旋即又露出得意的笑容,他挥挥手道:“谢了。”
第二天,顾洋坐上飞往旧金山的飞机,一别就是五年,他甚至不知道方奎的名字。
所以,在第一次见到顾海和白洛因时,他几乎被汹涌而至的记忆冲昏头脑,白洛因和那张脸奇迹般地契合了。
顾洋深知,白洛因不是当年那个毛手毛脚的小子,年龄对不上不说,两人的性格也差之千里。然而,白洛因年少的眉眼,挑起一边嘴角的笑容,是多么像17岁的方奎啊。
顾洋就这么恍恍然地陷进去了。
直到他接手杂志社,在员工会议时,看到了角落里的方奎。
他穿着栗色的外套,白衬衫自然的解开两颗扣子,五官如五年前一般清秀,只是眼中多了几分镇定,黑色的眸子幽深如井。
会议结束后,顾洋指定他为私人助理,也终于知道了他的名字:方奎。
方奎似乎没认出这个故人,拘谨地站在办公桌前,一口一个“顾主编”的叫着,在行程簿上仔细记录着。
顾洋突然站起身,凑近方奎,细细打量着他。
方奎一惊,凭着训练有素才稳住心神,没有后退,公式化地笑着问:“顾主编,有什么问题吗?”
顾洋摘下相伴近六年的红绳,不顾对方惊异的神情,系在方奎的右手上。
“送你。”顾洋深深地凝视着他。
方奎谨慎地扫一眼手腕,接触到顾洋的视线时,明显地缩回目光。“顾主编,这不合适……”
顾洋坐回老板椅,换上玩世不恭的语气:“不喜欢就扔了吧。”眼神却紧绷地钉在方奎脸上。
短暂的沉默后,方奎露出进门以来的第一个放松的笑容:“那我就好好收着了。”
三年后,南锣鼓巷里一家装饰简洁的小店开张了。特别的是,这家店只出售红色的饰物,玉线,股线,中国结线的绳结手链挂满墙面。
这家店,叫做“红线”。
店主是一个清秀的男子,他剑眉星目,薄唇,每天穿着款式不同的白衬衫,右手戴着一根有些褪色的红绳。
隔壁奶茶店的小姑娘很喜欢他,变着法儿地送自己调的新口味饮料,顺便在他店里多待一会儿。
他始终淡淡的,保持着礼貌地距离。
所有人只知道,他姓方。
开张后的第一个春末,门口的迎客铃叮叮当当地响了。
方奎正低头理货,朗声招呼道:“您先随便看!左手边是新款!”
“我想找一条红绳。”顾洋微笑着。
“店里都是,你具体要什么样的?”方奎在柜台后站直,静静与他相望。
顾洋脸上的笑意加深了,他扬扬下巴,“就是你戴的那种。”
方奎抬起手腕晃了晃,一字一句地答道:“恕不出售。”
顾洋前倾倚在柜台上,捏起方奎的下巴玩味地提起嘴角:“真不巧,看来只能连人带店全包下来了。”
两人之间,风声轻轻回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