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第 25 章（1 / 1）
二十四
寒风陡然钻进衣领里，冷得吴邪一阵寒颤。他合拢双手，轻轻呵出一小片白气。闷油瓶微微靠近，低声问：“很冷？”
“没，”吴邪摇摇头，下意识地缩了缩。吃过晚饭，实在受不了老妈的猛烈攻势，他只好借口拉着闷油瓶出来散步。
不过这周围静悄悄的，就只有几根路灯杆子和几户人家还亮着灯，吴邪扫了两眼，越看越觉得像是午夜档鬼片的氛围。
往前走了没几步，他忽然想起刚才老妈给闷油瓶介绍对象的情景。想来他家老妈也是胆大福大的，毫不避讳地就问闷油瓶有没有女朋友，还滔滔不绝地给他介绍了一大堆什么江浙闺秀。如果其他人问这个问题……吴邪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
身边的闷油瓶一如既往地沉静不语，垂眼与他并肩前行。夜风从长长的街道的另一头吹来，刮得皮肤一片冰凉。这几天的冷空气他娘的也太厉害了点。
吴邪吸吸鼻子，低头看着地上两个长长的影子，挨得很近，却没有融在一起。
闷油瓶以前有过相好吗？这个问题在脑海弹出来的瞬间，连自己都惊讶不已。但随即他扯扯嘴角，答案不是明摆着的吗，又不是什么脑残的言情小说。
吴邪越走越慢，两条腿在猎猎寒风中愈发沉重，他最后停在小区里的人工湖边。湖面闪动着细碎白亮的波光，宛如无数破碎的宝石在水下烨烨生辉。绞碎的月影被风吹动，像飘飞的宣纸，落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
“小哥，你以前有过”吴邪忽然问出声，耳边风声呼啸，话语模糊不清，“呃，有过喜欢的女性么？”吴邪斟酌了一会儿用词，有些不自在地说道。
闷油瓶线条凌厉的侧脸在路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可亲，他沉默了一会儿，转过头来道：“我不记得了。”
“说的，也是啊。”吴邪有点尴尬地打哈哈。也是这家伙不知道失忆几百次了，有相好也早忘得一干二净了。
我会记住他一辈子，而他，却只能一次又一次地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么？思绪不受控制地闯进心里，吴邪下意识握紧了拳。
“我想，应该有。”闷油瓶直视吴邪，眼睛明亮得几乎可以一眼就看到尽头。
心头像是被长针狠狠刺了一下，吴邪忍不住想象，能让闷油瓶看上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
是像奶奶那样温婉可人的大家闺秀？像霍老太那样狠厉果决的女人？像秀秀那样古灵精怪的丫头？还是跟他自己一样本领高超的张家后人？
吴邪茫然思索，各种各样的想法闪过，却又被他一一否决。良久，他才发现自己对这个问题的答案，竟然一点头绪都没有。
恍惚中，闷油瓶淡然的声音再次响起，月色空蒙般，“那些过去的人也好，事也好，都已经消失了。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地方了。所以，不要多想，吴邪。”
周遭静的出奇，既没有茶余饭后牵手散步腻歪烦人的小情侣，也没有遛狗遛孙子的老头老太太。风声一时停滞，头顶明亮刺眼的路灯光直直射下来，似乎天地之间万物休矣，唯有他们停留在这片小小的时空中。
两个小小圆圆的黑影在月光流动的地面上不断追逐，一个跟着另一个。吴邪抬头，两只灰色的蛾子交替不断地向着炽热的玻璃灯罩撞去，被狠狠烫伤，又颤颤悠悠地振翅重来。
这条没有终结的漫长旅途中，有多少人曾经像他一样执着不懈地追寻过张起灵其人的脚步呢？那些折磨了他上千个日夜的晦涩真相，突然一日以张起灵的放弃为转折，就这么令人始料未及地变得遥远，日渐淡出他的生命，如同盛夏时节一个疯狂的梦想，越发地迷离，越发地不真切。
而那个最关键的转折点现在就站在他面前，幽黑的瞳孔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倒映出自己企图逃避的神情。闷油瓶正毫无隐瞒地和他聊起过去，这个事实让吴邪心中微动。
翅膀扑棱声传进耳里，恍如往时爆炸时卷起的暴风。灯光不知为何愈发暗淡起来，夜云舒卷大片，气势凌厉地盘踞在苍穹。吴邪想回答什么，太阳穴深处蚀骨的疼痛几欲破肤而出。
吴邪神色痛苦地捂着头，痛楚如夜半涨潮的海水，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他的意识。闷油瓶发觉他脸色不对，略微紧张地扶住他，问：“吴邪，你怎么了？”
“没、事。就是，头有点痛。”吴邪不停摆手，示意自己不要紧。然而那疼痛仿佛是扎根于头颅深处，越发肆虐。
他眨眨眼，勉力看清灯光下闷油瓶的脸，“小哥，为什么，不想再、再找回记忆了？”吴邪始终无法释怀张起灵突如其来的转变和放弃，他想知道为什么，想确认那个为了宿命而存在的张起灵，是不是真的不复存在了？
是，亦或者不是。
飞蛾不停地扑向它盛大的光芒，还未曾重振旗鼓，便被突如其来的寒风刮走。闷油瓶似乎不觉寒冷，双手抓紧吴邪的肩膀，嘴角微微上扬，“因为没有必要了，那些已经不存在的过去。”
他忽而收拢双手，将脸搁到吴邪的肩膀上，气息贴近而灼热。
头脑一片糊涂，吴邪闻到闷油瓶发尾似有若无的木樨香味，各种阴暗明亮的光影在眼前层叠绽放。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吴邪，我会永远待在你身边，永远。”闷油瓶一字一顿认真而凝重地做出许诺，声音似要融入黑暗般低沉。
无数次在心底藏起的期望忽然暴露在天日之下，吴邪没有奢望过闷油瓶会对他的感情做出回应，甚至没有想过让闷油瓶知道。
呼吸和生命一样沉重，吴邪骤然绷紧全身，一动不敢动地僵在闷油瓶的怀抱之中。生怕这一切不过是一场白日美梦，生怕顷刻之间失去所有。
闷油瓶所说的永远，与他理解的永远，是一样的吗？
“小哥……”声音的尾巴被黑夜吞没，闷油瓶松手，缓缓退开。吴邪终于抬眼直视他，下一句话却如鲠在喉，无法吐出。
张起灵浅浅勾起嘴角，眼里盈了灯光千树的远山。
“吴邪，我爱你。”
欣喜来不及抽芽疯长，痛苦便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吴邪险些昏厥，耳中隐约响起一个遥远而模糊的声音，一声又一声地重复着什么。
他吃力地睁开眼，眼中的闷油瓶满脸是掩饰不住的关心和担忧。
尖锐的贯穿一切的蜂鸣在脑中回响，吴邪忽然生出一种不真实感。闷油瓶的样子越是关心，他就越觉得不踏实。像在钢丝上行走，随时会狠狠摔到地上。
他所熟悉的闷油瓶真的是这样的吗？他真的会这么轻易地放弃身上背负的一切吗？
他说，他爱自己？
充斥着疑虑不安的念头泉涌而出，脑袋几欲胀裂，那个模糊的声音越发清楚，吴邪在一片杂音中听见某种不祥的警示。
“你、是谁？”吴邪费力挣开紧紧抓着他的那双手，踉跄着后退。
闷油瓶似乎很是讶异，但仍微微笑着，静默地注视着吴邪。
“你是谁？”吴邪皱着眉又问了一遍，看到这个闷油瓶的反应，他就已经能断定眼前的人绝对不是真的闷油瓶。“为什么要装成小哥？小哥和胖子呢？他们到底怎么样了？”
担忧和焦灼瞬间被点燃，吴邪看着眼前的假闷油瓶，暗暗松了口气的同时，又不免感到失落。
果然。世界上哪有这等好事？即使有，也轮不到他来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