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十九】秋分(1 / 1)
房门被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
明台用被子蒙住脸,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鼻音浓重地说到:“阿诚哥……让我再睡五分钟……”
没有听到熟悉的应答声在门外响起,明台还没完全清醒的脑子本能觉得有些不对,下一秒,房门被毫不犹豫地拧开,一只手伸过来拽住他的领口,把他从被窝里提溜了出来。
明教授皱着眉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明台还残存的几分睡意立刻被吓没了:“大大大……大哥!”他下意识地扑腾了两下手脚,不料明楼正好松开手,他就这么重重地摔在地上,那一瞬间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散架了。
不敢喊疼,明台一骨碌爬起来,龇牙咧嘴道:“大哥,怎么是你来叫我?阿诚哥呢?”
“怎么,我不能来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明台赔笑道,“我只是觉得大哥平时工作太辛苦,应该多睡一会。而且我这不是习惯了阿诚哥的叫起方式嘛,忽然换成大哥,觉得有点不适应。”
明楼说:“你只不过是吃准了,只要跟阿诚撒撒娇他就会让你赖床。”他沉下脸色,“还不快去洗漱,洗好了赶紧来吃早餐,你早上还有课,再敢迟到逃课我就打断你的腿。”
“知道啦知道啦。”明台嘟嘟囔囔,直到明楼出了房门,这才敢叼着牙刷从洗手间探出个头来,朝着门外瞪了一眼,含含糊糊道:“就知道欺负我,哼!”
一杯丁点热气都没冒的牛奶,两片干巴巴的吐司面包。
明台坐在餐桌前眼睛都快要瞪出来,明楼闲闲地翻过一页报纸:“怎么不吃?再不出门你就要迟到了。”
“今天早上就吃这个?火腿呢?煎蛋呢?实在不行你起码得给我一杯热的牛奶吧,这天气喝冷的你也不怕我闹肚子。”
“哪那么娇贵呢,有面包牛奶还堵不住你的嘴啊。”明楼瞥了他一眼,“要热牛奶就自己动手,厨房里锅灶齐全,你就算整一桌满汉全席我也没意见。”
明台把刀叉拍到桌上,气冲冲地说:“你虐待我!阿诚哥呢?我要去找他评评理!”
“你小声点,阿诚还没起。”明楼不悦地看着他,“早餐是我做的,要吃就吃,不吃就走,吵吵嚷嚷的像什么样子。”
“都这个时候了阿诚哥还没起?他病了吗?”明台一下子被转开了注意力,一边想着难怪今早这么不顺,一边微微担心起来,干脆拉开椅子站起来,“我上去看看他。”
“站住。”明楼淡淡道,“阿诚没生病,就是太累了。昨晚他睡得太晚,我就让他今早多休息一会。”他上下看了看明台,“至于你,还是快点吃了早餐上学去吧,今天可没人开车送小少爷去学校,哦……你会搭乘公共交通工具吗?”
明台瞪着眼睛:“我怎么可能不会!这个家里生活最不能自理的人又不是我!”
“嗯?”
明楼威胁地眯起眼睛。
明台退后三步,抓着椅背心虚道:“我、我又没说是你……”他结结巴巴地说了两句,忽然灵机一动,自以为很聪明的转开话题:“阿诚哥从不熬夜,肯定是你给他布置了一大堆工作让他忙到很晚,我要告诉大姐你不仅逼阿诚哥当你的助教,还整日里使劲使唤他!你这是、这是……这是剥削!”
明楼的脸色一下子沉下来,明台以为自己的威胁奏效,有点小得意,也有点小心慌。
却听见明楼慢慢说:“明台,剥削这个词,你是哪里听来的?”
明楼走进书房,看见明诚已经起了,穿着一件长款白衬衫站在衣柜前面,露出的一双腿线条流畅肌肉结实,就这么赤着脚踩在房间的地毯上。
明楼眉心微微一动,反手把门关上。
“怎么穿成这样,入秋了,天气冷着呢。”
明诚打了个哈欠:“开了暖气,冻不着。”
明楼不赞同道:“刚开的吧,暖起来还要好一会。赶紧把衣服穿上,不然先回被窝里待着去,要是真病了,可有你后悔的。”
“是是是。”明诚拖长了语调,从善如流地躺回去,裹着被子蹭到床边,“那就劳烦明大教授替我递衣服过来了。”
明楼笑着走过去,在床边上坐下来,也不急着去拿衣服,先伸手摸摸他的额头:“嗯,没烧。”偏过头用气声轻轻问:“还难受吗?”
明诚脸腾的一下红了,一把将头撞进他怀里,含糊道:“没事儿……”
“害羞了?”明楼揉了揉他的后脑勺,觉得心都要软得滴出水来,着意逗他:“现在知道害羞,昨晚上怎么就……”
“别说了!”明诚又羞又气,探手出来就要捂住他的嘴,明楼笑着一仰头避开,伸出另一只手连人带被子都抱进怀里,这才凑过去蹭了蹭他的鼻尖:“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
明诚哼了一声,乖乖在他怀里躺好,双眼亮晶晶盯着他:“明台去上学了?”
“这种时候提他做什么。”明楼不满道,“那小东西,嘴还挺挑,吃个早餐还挑三拣四的。另外啊,你以后叫他起床别老是纵着他,做事情拖泥带水,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还说我呢,上次明台提了一回出国后就好久没吃过马蹄糕,是谁大早上的跑了三个街区拎了一盒回来?还说什么晨跑正好路过……”明诚白了他一眼,“我从不知道明教授居然有晨跑的习惯。”
明楼讪讪道:“也不能总是压榨他嘛,万一他真向大姐告状,我们俩谁都没有好果子吃。”
“你就嘴硬吧。”明诚翻了个身,又打了一次哈欠,“不行,我还是有点困。”
“困了就再睡一会吧。”明楼哄他,“反正今天也没什么事,我已经跟明台说让他自己解决午餐,你就算睡到下午再起来也没问题。”
明诚不说话,一双晶亮晶亮的眼睛就这么盯着他看。
明楼被他看得心都要化了,低头去吻吻他的嘴唇,低声问他:“怎么?小阿诚这么大了,难道睡觉还要大哥陪着吗?”
明诚眨眨眼睛,悄声说:“你后两节还有课……”
“不去了。”
明教授非常不负责任地接口,“反正明助教不在,明教授去了也找不到课堂讲义。”
明诚哼笑一声。
“不务正业。”
一觉睡过了午饭。
明诚饥肠辘辘地从床上爬起来,觉得自己快饿晕过去了。
“睡足了?”靠在床头翻弄文件的明楼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明诚用鼻音应了一声,懒懒地问:“大哥,你吃了午餐吗?”
明楼伸手过来捏一捏他的鼻尖:“厨师刚醒,你说呢。”
“正好,我去做饭。”明诚掀被子下床,很快就穿好衣服洗漱完毕,一边往外走一边问他,“你想吃什么?”
“不必太麻烦,随便煮碗面吧。”
“行。”明诚点点头,出了门忽然又退回来,狐疑地看他,“大哥,你还不起吗?”
明楼苦笑道:“太久没动,脚有点麻了,我缓一缓。”
明诚很快明白过来,忍不住笑一笑,心里很是熨帖:“那好,我先下去了,大哥慢慢来。”
明楼走进餐厅,赞叹道:“好香。”明诚笑着替他拉开椅子:“大哥肯定是饿了,所以闻什么都觉得香。”
“怎么会,这还得归功于你的手艺好。”明楼坐下来,没有立刻去拿筷子,先递给明诚两个信封。
“这是什么?”明诚嘴里嚼着东西,鼓着腮帮子接过来,“谁寄来的?”
明楼说:“汪曼春。”
明诚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
明楼目光平静,神情坦然。
“嗯。”明诚继续夹了一筷子面条送进嘴里,“信里写了什么?旧情难忘,打算再续前缘?”
“差不多。”明楼举起筷子挑起一根面条,“这几年前前后后寄了有七八封吧,都是这个意思。”
明诚说:“痴情女子负心汉啊。”
明楼也笑一笑,眼神却渐渐冷凝下来。他慢慢说:“阿诚,当年事情起末,你也都是清楚的。我不瞒你,同她分开,我并无后悔,但也确实心有歉疚,不为其他,只因当年我知道她是汪家女儿之后却没有当即做出决断,以致于后来对她造成了伤害。”
“最开始我也很正式地给她回过信,我同她说,当年之事是我有负于她,但亲仇在前,我和她确确实实再没有什么可能了,祝她能够找到自己真正的良人。但是后来她问我,做不成恋人,难道连同门师兄妹也不能做吗。”
明诚说:“不太像汪大小姐的性格。”
“事出反常必有妖啊。”明楼感慨道,“事实证明,确实有人在背后授意她。”他指了指另一封信,“还挺耐得住性子的,花了几年铺垫才切入正题,果然是老狐狸。”
“汪芙蕖?”
明楼点点头。
“汪芙蕖曾经是你的导师,如果只是普通的书信往来,完全不需要通过汪曼春的渠道。”明诚轻轻说,“他想让你做什么?”
“重庆内部,一直有主战主和两种声音,汪芙蕖……哼。”明楼冷笑一声,“危急关头,居然还不忘党争,蠹政害民,不过如此。”
明诚默然良久,问:“组织上……是什么意思?”
“这就是我要同你说的了。”明楼慢慢道,“两边的意思,都是要我同汪家虚与委蛇,弄清楚他们那一派是不是有一些不好的苗头——最近他们的举动,实在有一点危险。”
明诚看着他:“他们真的……会吗?”
“不会是最好了,但是这种事情,谁也说不清楚。”
明诚点了点头表示明白:“看起来,大哥暂时要同汪小姐做一回罗密欧与朱丽叶了。”
明楼怅然道:“不论她这些年帮汪芙蕖做过什么,我用这种手段接近她,接近汪家,到底还是不光彩的。”
“做我们这一行的,一开始就洗不白了。”明诚叹了口气,拍拍他的手以示安慰,“我陪着大哥,无论怎样。”
明楼把他的手握进掌心,轻轻说:“是啊,幸好,我还有你。”
秋分者,一候雷始收声,二候蛰虫坯户,三候水始涸。
阴气渐盛,从此雷声不作,虫蛇蛰居,万物萧条,却依然生机不断,于缄默中积蓄力量,忧深思远,以待来日。
幸运的是,涸辙之中,尚有人陪在身边,共他以沫相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