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从此萧郎是路人(1 / 1)
在落花的苦苦哀求下,洛世奇终于让她见了秦子净。
秦子净待的暗室,徒有四壁和一张床榻,没有门窗,故而很是昏暗,白日里也点着灯。落花来的时候,他正在榻上打坐,他还跟过去一样,一身白衣,纤尘不染,闭目安详,神情淡漠。落花心里的一股暖流翻涌上来,眼里发酸,忙背过身去擦了眼泪。
一旁的洛世奇打破了沉寂,先开了口:“上仙好悠闲!却不知锁骨针把骨头打磨到哪般了?”
秦子净犹如没有听到一般,纹丝不动。
“师父……”落花嗫嚅着轻轻唤了一声。
“花儿?”见来人是落花,秦子净眼里忽然有了一抹亮色,立马下榻,一面还问她道,“手上的伤可好了,给我看看。”
尽管语气依然冷淡,但是听在落花心里,便是千年的寒冰也被他消融了,何况她的心里本来就是一汪春水,现在听他这话,更是快要沸腾了,但她却不敢伸手给他看。
洛世奇说他给师父施了锁骨针,但是眼前的师父一如往常,无论他打坐,说话,还是走路,丝毫看不出任何异常,是他硬撑还是洛世奇撒谎?她抬头看他,他探寻的目光也正看着她,四目相对,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两人的对视无语,看在洛世奇眼里却成了眉目传情,他看不下去了,一把将落花拉了过来,哂笑道:“没想到上仙说话竟然丝毫不乱!两百零六根锁骨针,日夜打磨上仙的筋骨,上仙依然面不改色,走路也与常人无异,如此定力,寻常人岂能企及?”
闻他此言,秦子净不动,不怒也不答。
一旁的落花着急了,忙追问道:“师父,可是真的?”
秦子净淡然道:“师父无碍,不要担心。”
洛世奇笑说:“花儿你还要与他说话吗?他每说一句,针尖便会加速的打磨他的颌骨,这种痛楚可不是割破了手掌,刺穿了胸膛可以比拟的!”
当看到落花脸上的惊疑之色,他立刻就明白了她的心思,笑着说:“你看秦子净如此镇定,不信他被我施了锁骨针?那好,你可看好了……”
话音未落,他一个闪身来到秦子净身前,掀起了他的袖管,露出了他葱白一样的纤指,里面的血红细针看的一清二楚,若是盯着细看,竟还能看到那些细针在慢慢蠕动,犹如吸人血液的小虫子,恶心诡异,触目惊心!
看着惊呆了的落花,洛世奇又解释道:“手指纤细,所以这些针才看的格外明显。其他地方的细针,虽然也是血红色,但是深入皮肉,扎进骨髓,轻易是看不见的。”
秦子净镇定自若的放下袖管,又轻轻拂了拂袖摆,好似不是细针扎进了身体,而是花瓣飘零在了他的衣上。
纵使他再强制忍耐,那些深入他骨肉里的细针是不争的事实。落花看着洛世奇,眼里满是哀求之色:“我想单独跟师父说会话,你能在外面等我吗?”
洛世奇沉思了一下,微微浅笑,靠到落花耳边,亲昵的耳语:“你说什么做什么,我都能看到,你可要乖哦!”
只剩下落花与秦子净两人,落花终于还是忍不住落下泪来:“师父……”
秦子净立在她身侧,轻声答道:“不要哭,我很好。”
闻他这话落花更是泪如雨下,心中的悲伤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她背过身去,使劲的擦着涌出眼眶的泪珠,不敢抬头,更不敢再看他一眼。
秦子净立在一旁,也没再说话,只这么静静看着她。
半响落花稳定了情绪,她转过身来,依然没敢抬头看他,只轻声道:“师父,你回阑珊谷去吧,这里不是你待的地方。阑珊谷桃花开得绚烂,伏羲琴也还在……”
“你呢?”
“我……徒儿要留在魔宫。师父你走后,不必再来寻我,我……我要留在这里。”
“我如何放心?”
“洛公子对我一片真心,我……我已经答应嫁他。”
“是他逼你?”
“不,是我心甘情愿要嫁他。”
“那日你说你宁可不修仙,也要留在谷里,定是他用我来逼你就范……”
“师父!”落花打断他,高声说道,“你明明知道我对你的心意,你也根本不喜欢我,何必还要带我回阑珊谷?天下人皆知你我之事,洛公子既能不计较我的过往,愿意明媒正娶,我又岂有不嫁之理?”
落花忍着切肤之痛,又继续说道:“洛公子与我少年相识,师父你可还记得我曾穿回谷里的衣袍?便是他的衣裳,那日我在醉仙楼喝醉了,便是遇上了他。”
“你们年岁相当,本也般配,只是……”秦子净没再说下去。
落花明白他想说什么,她没有接话,只悄悄擦了不知道何时又滑落的眼泪,轻声说道:“师父安心回阑珊谷,万万不要再来寻我。徒儿曾经痴恋于你,甚至为了见你一面,不惜一死,但是这些都是前生的旧事了。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我既然已经死过一次,此番种种也该一笔勾销,洛公子救活了我,又对我一往情深,我的后半辈子,也该为我自己打算。所以师父你回去吧,过去的一切徒儿都已经放下了,如今徒儿也找到了自己的归宿,我……我的心里很是高兴。”
“果真如此吗?”
落花轻轻点头:“我在阑珊谷的这十几年,于师父来说,不过是沧海一粟,师父便当我从来没有到过阑珊谷。”
落花这话大有断绝师徒之情的意思,见秦子净没答,她不禁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神色平常,也看不出什么来,此刻也无心揣测他的心思,只低下头,轻声又道:“凤来仪是我爹爹,我连娘亲姓甚名谁都不知道。我自幼长在阑珊谷,墨玉是我的亲人,师父也是我的亲人。‘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徒儿感念师父的救命之恩,教导之恩,与师父的师徒之情,徒儿永生不忘,徒儿更是不愿看着师父因我无端受连,我要我的亲人都能活的好好的。望师父成全徒儿的心意!”说完她便屈膝跪下。
“不是不叫你再跪了吗?”秦子净欲上来扶她。
“请师父受徒儿一拜!”说是一拜,落花却是端端正正的磕了三个响头。
长久的沉默,落花跪在地上,秦子净立在她身前,未开口也未再来扶她。落花心里忐忑,这番说辞,不知道他是信了,还是不信?可会安心离去?
终于等到秦子净开口了:“你可有什么心愿未了?”
听他这话,落花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倾盆而下。她的心愿可不就是他吗?只要能看到他活的逍遥自在,她就能安心了,这就是她的全部心愿。
见她不答话只是哭,秦子净终于俯身将她扶了起来,还从袖袍里探出手来,给她擦眼泪。
他离她如此近,穿过迷糊的泪眼,落花看到他眼里的柔情,师父从未用这样的眼神看过自己,她心思微恙,却又不敢去想。
“别哭了,还是那个六岁的小女孩吗?”如此宠溺的话语,是多么的似曾相识啊,上次师父告诉她他喜欢的是男子,落花也是这般痛哭不止。
正在这时,一个人影现了出来,他一把拉过落花,动作很是生硬,语气却很是爱怜:“怎么哭成这样?可是已经话别完了?”
落花这才如梦初醒,她慌乱的擦拭着眼泪,心里忐忑不安,秦子净神色如常,也无迹可寻。
落花对洛世奇说:“恩,师父都已经知道了。你快解了法术,让他现在就回去吧……”
“现在?他是你的师父,你的婚礼他岂能不参加?哦,也是,他又不只是你师父,他留在这里,也是尴尬。好,我考虑考虑。”洛世奇半是无辜,半是故意的说着。
“你先解了他的锁骨针吧。”落花可怜巴巴的求着他。
洛世奇看了她一眼:“你先出去,这针放进去不易,取出来也不易,怕是要血腥一些,女孩儿家看不得。”
落花不依,立着不走。
洛世奇嘿嘿两声笑:“看了可别不舍得,又要流眼泪,我可是要不高兴的。”这话甚有打情骂俏之意。
说着就见他从袖里掏出一个木匣,口里念念有词,那些红色的小针便一个接一个的冲破秦子净的衣服,飞进匣内。转眼就飞出了四五十枚,每一根针飞出,秦子净的白袍都沾上一点血迹,这点血迹慢慢晕染开,成了红梅般大小,无数红梅连成一树,就成了一幅浓墨重彩的画卷。
秦子净依然神色淡然,纹丝不动。看者却不能不动容,落花呆了,她被眼前残忍血腥的画面彻底震撼住了。她没有哭,应该说她忘了哭,在她无意识的情况下眼泪已经汩汩的涌出了眼眶。她怔怔的看着那些尾部带着倒刺的小针扎破皮肉,又划破那袭白衣,一根根的飞入匣里,她的心也早被那些针扎的千仓百孔,她忘了什么叫疼,她只记得一个字——恨!便是在他强·暴她时,她都没这么恨过!
师父比她的命还重要,她宁可自己的命不要,都不能允许任何一个人来伤他一下!而洛世奇竟然想出这么歹毒的法术来折磨他!“我要杀了你!”落花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念叨这句,是仇恨的意念支撑着她没有晕过去。
待两百零六枚细针全部收纳进木匣的时候,秦子净的一身白袍已经辩不出本色。落花眼泪涟涟,却没有哭出一声,谁能想到她心里滔天的恨意?许是那血衣太过碍眼,洛世奇施了一个清洁咒,秦子净的白袍瞬间白亮如新。遮了表面的伤,便也能掩住内里的痛吗?
洛世奇携她离开的时候,秦子净说了最后一句话:“桃花林的酒也不用砸了。”他的声音依然淡漠,话里却隐有叹息之意。
师父这是在感概她再不会回谷了吗?她还来不及回头看他一眼,洛世奇已经带她离开了暗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