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第070章(1 / 1)
虹裳霞帔步摇冠,钿璎累累佩珊珊。
每每读到此,便想起那些头戴凤冠身披霞帔的出阁女子,极是羡慕她们,在人生最幸福的那一天可以装扮得如斯华丽,缨络垂旒,玉带蟒袍,下面百花裥裙,大红绣鞋,一抹浓艳满身喜庆一如心中漫溢的幸福。
赵晚雪望着镜中的自己,姣好的面容上须得涂上厚重的胭脂才能够遮住无颜的苍白,虽这样也无法掩盖住严重的失望、落寞和不甘,心中的苦涩如怒海翻腾一波接着一波,几欲呕出酸水来。
每一个女子都期望着出阁的那一天,那一日是每一个女子最最幸福的日子,终于盼得一生中最重要的那一刻,心情是激动喜悦羞涩担心又热切期……
赵晚雪此刻的却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这不是她所期盼的婚礼,她的良人不是她朝思暮想的恋人,她的婚姻不是她能做主的婚姻,就连她的人生也不是她能够决定的人生,注定了只是一场人间悲剧。
她从来都不肯人命,也不是没有抗争过,被送去东陵作人质,现在又被逼迫下嫁他人,这一桩桩一件件,让她不认命都不行。
她绝食,她哭闹,她砸坏了别宫里众多珍贵的宝物,然而得来的结果是,赵临祥把双儿抓去毒打了一顿,看到遍体鳞伤体无完肤的双儿,她万分痛恨自己是那么无用,是她的任性才害了她,她曾经还说不会让她再受到伤害,说要保护她,可她还是连累了她,一次又一次让她置身于危难之中,她真的是一个很没有用的主子。
赵晚雪很清楚的知道,无双哥哥一定是被赵临祥的人带走的,不然他不敢下这道赐婚的圣旨。只是现在无双哥哥生死未卜,双儿又重伤在床,她实在没有办法,如果她不点头,她不知道赵临瑞还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对付她,无双哥哥和双儿是对她最重要的两个人,她输不起。
“一梳梳到尾……”宫里的老嬷嬷站在身后笑盈盈地帮赵晚雪梳头,一边梳口中还一边念念有词,“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堂……”
多么吉祥的话语,多么慈祥的笑脸,多么喜庆的房间!
看着这一切,赵晚雪只觉得心冷到了极点,感觉不到一丝幸福和温暖。
“恭喜恭喜!”老嬷嬷梳好头,替她戴上了凤冠,满脸堆笑地说着喜庆的话。
赵晚雪脸上连一点真心地笑容也没有,淡淡地道:“嬷嬷,你们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老嬷嬷以为赵晚雪是心里紧张,笑呵呵地道:“做新娘子都会这样,别紧张,没什么好紧张担心的,一切有我了,公主就安心做一个漂漂亮亮的新娘子好了……”嬷嬷是个老女人,一辈子从她手上送出去的公主郡主有不少,看着一个个美丽的女子从她手上嫁出去,唯独她自己没能嫁了,心里的滋味是羡慕不已,嘴上的话也不自觉的多了。
“嬷嬷……”
“好,好,我们现在出去侯着,公主要有什么需要就叫一声。”瞧见赵晚雪十分不悦的脸色,老嬷嬷识相地领着旁边的宫女退到了门外。
赵晚雪瞧着镜中身着凤冠霞帔的自己,如此浓妆艳抹,如此华丽妖娆,她几乎要认不出自己。
嘴角不自觉浮现出一抹厌弃的笑容来。
罢了罢了,这都是命啊!
“一切都准备好了吗?”临街的宣和酒楼一包厢内,一身着白衣的玉面男子当街而立,精锐的目光注视着大街上的一切,就是一个很细微的变化都逃脱不出他的火眼金睛。
“一切准备妥当。”身后一个黑衣蒙面的男子沉声道,露出面巾的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透幽幽的光。
“那就好。”玉面男子还是继续目不转睛地盯着大街上,远远的已经有热闹的鞭炮声和锣鼓声传来,他浓眉微微一抖,“她们要来了,一切按计划行事!”
“是。”黑衣蒙面男子领命退了出去,白衣男子严重精光一闪,掏出一张白色丝绢蒙于面上,聚精会神地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激烈。
笨重的凤冠压得她脖子发酸,这真是连嫁人都不放过折磨她的机会。赵晚雪闷闷地坐于花轿中,心里将赵临瑞周廷立连同迎亲队伍的祖宗十八代都通通骂了个遍(当然除了赵临瑞他老爹也就是赵晚雪她老爹)。
赵晚雪哗啦一下将盖在头上的喜帕拉下来,愤愤不平地将喜帕揉捏成了擦桌布,那恨不得杀人饮血的表情就像喜帕就是赵临瑞周廷立一流,只有拔他们筋啃他们骨头才足够解恨。
轿子里面闷死了,赵晚雪寻思了掀开窗帘透透气,一想起走在轿子外面的老嬷嬷唠唠叨叨的叮嘱,她便只挑起了一个小细缝。
视线刚好从那一指宽的缝隙望出去,不望还好,就那一眼,正好视线所及,她瞧见从临街的宣和酒楼下有一白衣翩翩之人飞身而下,直冲她的花轿而来,紧接着从临街的各个酒楼茶社里翻飞出众多黑衣蒙面之人,随即喊杀声和喧闹声如同沸腾的涨水般炸开了锅。
这是有人来截花轿了!
她不用委屈的嫁了!
会是左玉麟吗?
赵晚雪想着就掀开帘子躬身出来,放眼一看,来截花轿的黑衣人和迎亲的队伍已经打开了,四周打杀声一片,刀光剑影之间,鲜红的血和喜庆的红绸汇集成一片,黑衣人穿梭在红色的队伍之中,不时有人惨叫倒下,血洒一地。
赵晚雪找寻着那一抹白色的身影,白色在红黑之间还是相当醒目,她一眼就看到了他,他和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战在了一起,大汉使的是一把玉环刀,招招生猛,白衣人使的是一把软剑,柔软坚韧,灵活多变。
白衣人灵活巧动,每每击向络腮胡子防御不及的地方,他的脸上和手臂已经多处受伤,显然不是白衣人的对手。
黑衣人个个都是武功高手,迎亲的队伍根本不堪一击,眼看就能胜利在握,却突然半路上杀出陈咬金。
一身喜服高坐大马之上的周廷立非但没有等在周府等着迎亲队伍,而带着众多准备有素的人马忽然杀僵了出来,将前来截花轿的人团团围住,双方情势急转而下。
周廷立从身旁的侍卫手中接过弓箭,举臂,搭箭于弓上,拉足一个满弓,眯眼瞄准,嘭地一声,一只锋利无比的羽箭嗖地一下划破净空,速度快且险又急,刷地一下从赵晚雪身边擦过,不偏不倚地钉在她身后的大红花轿上!
不得不说那一箭是让人胆战心惊的,赵晚雪虽没有被吓得闭眼尖叫,但听到那擦身而过呼啸尖锐的空气撕裂声时,她的背脊也忍不住隐隐发凉。
“左玉麟,束手就擒吧!”周廷立已经以胜者的身份自居,口气狂妄。
白衣人真的是左玉麟!
左玉麟环视着四周涌现出来的弓箭手,目光缓慢移动,最后才定在赵晚雪脸上,露出白色丝绢外的双眼和她目光相对之时,他刷地一下拉下蒙面的丝绢,对着她微微一笑,仿佛在告诉她,相信我,我一定会救你!
她就知道他一定会来救她的,他不会置她于不顾!
千万言语化作一丝神情的目光望着他,她的心情既激动又喜悦,她知道他一定行!
情况瞬息万变!
“放箭!”
谁也没有看清楚,只瞧见蒙蒙箭羽之间,一只展翅飞翔的白色蝴蝶飞上前去,将赵晚雪牢牢揽于怀中,然而他的脚尖在花轿上一踏,借力反转方向,身形敏捷的避开那些飞矢而来的羽箭,手中的软箭灵活的翻转,在他们两人的身体周围划开一个安全的空间。
左玉麟的身形很快,也许是情急之下超出正常范围的骤然爆发,他在几个纵跃之下就急奔到了周廷立的身前,飞身一脚将他踢于马下,抱起赵晚雪落于马上,在人群中闯出一条血路飞身而去。
左玉麟刚带着赵晚雪逃出重重包围,另一队不知来历的玄衣人马又杀了出来,将那些想要追赶的侍卫给拦截了下来。
“你们是什么人?”周廷立被突然杀出的人拦截相当不悦和心急,赵临瑞给他下过死命一定要将左玉麟绞杀,赵晚雪活捉,现在赶不及他心急如焚。
“要你命的人!”白影站在一群玄衣人身后缓缓转过身来,先前看左玉麟被围,赵晚雪身陷重重危难之际,他就恨不得冲出来给这个狗腿子一刀,但是他不能意气用事,他必须要有全胜的把握,不然他会有负皇上的重托。
甩开了身后的追兵,左玉麟带着赵晚雪一路狂奔,身下的马儿甩开了蹄子奔跑,激烈的风声从耳畔刷刷过儿,飞扬起几缕凌乱的发丝。
天地间仿佛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人,彼此紧贴的身躯感受到沉重的心跳,一切仿若梦境。
左玉麟紧紧搂住身前的人,他终于还是带着她逃了。
第一次亲手将她送到东陵国,送给东陵皇帝,他那个时候就后悔不已了,当时曾对上天祈求,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不会再眼睁睁将她拱手让人。
现在他做到了,她就在他的怀里,感受到她温暖的身体和好闻的味道,他只想这样一直拥抱着她直到天长地久海枯石烂。
这一次他绝对不会再放手了。
“左玉麟,你以为你逃的掉吗?”迎面的山坡上突然出现一大队人马,赵临曦站在队伍的最前端,俯瞰着山坡底下被团团围住的两人。
这个一石三鸟的计划是他想出来的,东陵皇帝对赵晚雪动了情,左玉麟左大将军对赵晚雪有爱,他以赵临祥给赵晚雪赐婚作诱饵,钓的是赵临祥、莫天昭和左玉麟这三条大鱼。他深知莫天昭无法对赵晚雪嫁人一事毫无反应,他也知道左玉麟不舍得赵晚雪再一次从他身边离开,这样一来,莫天昭势必和赵临祥就势如水火,左玉麟和赵临祥就会拉破脸,赵临祥既要面对强大的东陵国,还要处理难以应付的左家培养出来的那些军队,等到赵临祥内忧外患,自顾不暇的时候,他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赵临曦早就料到莫天昭即使不会亲自前来截花轿也会派人来,他也猜到了莫天昭会使用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计谋,所以他才会让赵临祥的人马都去堵截效忠左玉麟的墨衣队,而他自己跑到城外的黄土岗来拦截左玉麟。
不管左玉麟如何,赵晚雪是最最重要的棋子。
等莫天昭和赵临祥变成仇敌,他再以救得赵晚雪的身份请求莫天昭的支持,那么,他离大殿上的皇位就更近一步了。
到时候,赵临祥那个刚愎自用毫无脑子的傻瓜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就要大笑三声。
“男的是死是活都无所谓,我只要活的赵晚雪!”赵临曦阴险地望着调转马头往侧面逃跑的两人。
“给我追!”一群人骑马追了上去,许多杀气淋淋的羽箭也嗖嗖不停地直射向前面奔逃的两人。
身后追赶的人马越来越近,赵晚雪感觉到那气浪滚滚的杀气呼啸着奔腾而来,时而有羽箭从她透顶上飞过,好几次他们都是险险逃过那些狠戾射杀,还记得以前父皇带他们出来打猎的情景,那些可怜的麋鹿被惊吓得四处逃窜,如今他们就像被猎人死命追赶的小白兔,等待着是残忍的猎杀。
身后有破空之声响起,压抑的感觉让赵晚雪几乎喘不过气来,只觉得身下的马儿突地往下一沉,身子也不有自主地往下降落,心底蓦地跳到了嗓子眼。她连惊叫声还没来得及出口的时候,身后的左玉麟一带起她的身子借着刚才奔驰的惯性往前越出两丈多远。
一落地,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左玉麟拉起赵晚雪就没命地往前跑,赵晚雪在风中模模糊糊地听得左玉麟对她说:“抓紧我,不要放手。”
赵晚雪紧紧抓住左玉麟的手,丝毫不敢放开,心脏因奔跑剧烈跳动,她听到那一下一下清晰异常的响声。如果说先前还会对他们的追杀感到害怕的话,那么现在,她反而平静下来,已经不感到害怕了。
只要有左玉麟在她的身边,只要他们两个人一只手拉着手不分开,即使前面的路是死路一条,她也不再胆怯,因为有他,她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追兵已经近了,身后已无退路,山崖上的碎石子滚滚落下,竟听不到一丝响声,崖下深不见底,摔下去即使不死,也会被滔滔岐江水给淹没,能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看着迫近的追兵,赵晚雪心寒到了极点,即使她小时候任意妄为,伤害过许多人,可还从来没有这样逼迫过某个人的性命,至少她的手上还没有沾染上一点儿血腥,为什么要苦苦逼迫,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三皇兄,这到底是为什么?”赵晚雪看着靠近的赵临曦,她小时候和他的仇怨过节并不多,他为人精明处事圆滑,自然不会吃她的亏,她也不屑与他这样的人争斗,两个人有交集的地方少之又少,他为何要这样苦苦相逼。
“晚雪,”赵临曦顿了一下,道:“要怪就只能怪你生在帝王家,从小父皇就只疼爱你一个人,我们几个皇子都比不上你得宠,这是最招嫉恨!要怪就怪你的存在是利益成败的关键点,不得已要牺牲你!”
“……我明白了。”帝王家是没有亲情可言的!赵晚雪连伤心都感觉不到了,如果下辈子,一定不要投身在帝王家,做一个平凡的老百姓,也会比这样的存在幸福不知多少。
赵晚雪望向身侧的左玉麟,她的手和他的手依旧牢牢握在一起,这样足够了,下辈子他们还能在一起吧!
“你后不后悔?”
“我不后悔!”
赵晚雪笑了,美丽的容颜绽开成一朵娇艳的花,那是比人间任何一朵花儿都要美上千万倍的花朵,只有这么一朵,别无其他!火红的嫁衣迎风飞舞,展成绚烂夺目的光芒,刺伤了周围的人的眼睛!
很久之后都还有人记得,赵晚雪和左玉麟跳崖的那一天,天空中飞舞着一只妖艳的红色蝴蝶和一只洁净的白色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