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画意（1 / 1）
刚刚从永和宫出来，心里觉得很不舒服。我从来没有见过姐姐那样的神情，惊恐、绝望，在看到我的那一刻，脸上的百味夹杂让我心酸。我觉得自己在姐姐面前，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孩子，让她担忧、牵挂。
我仰望着湛蓝的天空，没有一只鸟儿飞过。紫禁城的天空，竟没有一只鸟愿意停留，真是悲哀。这个吃人的地方，让我的姐姐变得对什么都失去信心和希望，在我的眼里，她一直都是个自信、坚强的人。我自己又何尝不是变了呢？从前的我充满活力，但现在的我变得悲观、敏感。两世为人啊！有这么容易吗？算了，自己整天都在多愁善感，都不知道发什么神经。
“芸儿，我们回去吧。”我对身边的芸儿说道。
她应了一声，然后上前来扶着我。我无奈地道：“其实我已经没事了，你不用扶我。”
芸儿近乎哀求地说道：“福晋，您就不要操心了，就当是让我安心一些吧。”话语顿了顿，她感慨地说道：“您真是我见过最不会享福的人。”
蓦地想起芷萱，那丫头从来都是冒冒失失的，从不像芸儿这般温柔细心。可是有时候，又挺喜欢那丫头叽叽喳喳地在我身边唠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她。
“福晋，福晋。”芸儿喊道。我扭头看她，她却示意我向前看，我把视线投向前方，意外地看到了两个人，他们的眼神也都望向我。
都见到了，总不能不上前打招呼吧？我踌躇了一会儿，慢步走上前去。我打量着他们，第一次觉得，他们真是一双壁人。他的样貌倒没怎么变，还是那么俊美，只是，眉宇之间多了一份成熟。原来不只是我，每个人都在蜕变，人总是要长大的。
我们三人默契地没有用各自的身份隔离着彼此，浅浅微笑，倒像是很久不见的朋友，懈意虽然。其实，我是很喜欢，也很享受这种感觉的，没有冲突，没有矛盾，没有仇恨，没有悲伤。
芊荟对我颔首微笑，看了一眼九阿哥，然后说道：“九爷，我先回宜妃娘娘那儿。”然后对我也微笑道：“欣如，我们下次再聊。”
待芊荟离开后，他才欣然说道：“陪我走走好吗，欣如？”
心中没有任何犹豫，我嫣然一笑，道：“好。”
遣开芸儿，我和他一起走着。也许有些东西是变了，但也有些东西是变好了。“你最近好吗？”我先开口问道。
“很好，皇阿玛赐了我一座府邸，前不久搬出了宫。”他欣喜地说道。开牙建府就表示一个皇子成人了，也就可以独当一面，施展他的抱负了。他的理想有多么高，我一直都是知道的。
“那恭喜了。”我微笑道，“你什么时候娶芊荟？”我想起刚刚的情形，他们俨然是一对夫妻。
他一怔，大概没有想到我会这么大方地问起。随即苦笑说道：“额娘选了几名家世较好的女子，我要先纳一名嫡福晋。不久之后才能接她入府，只不过她出身不好，我争取了很久，也只能是一名侍妾。”
那岂不是委屈了芊荟？也对，宜妃就算是再喜欢芊荟，也不会为芊荟放弃儿子的前途。任何感情，在利益面前不足挂齿。身份地位啊，果然是最重要的。
我沉默了好久，说道：“芊荟知道吗？”
“她知道。”
“那她……”我想了一阵，在脑海里寻找着合适的话语，但还是不知道要怎么说。
九阿哥脸上出现一抹温柔，和悦地告诉我：“她只说了一句话‘我不介意’。”
我愣住了，她怎么会不介意呢？身为女人，我明白她的感受，可是她……唉，也许是时代改变人，也许她愿意为了他忍受，就像姐姐一样。
“是不是觉得我以前很小气，容不下芊荟？”突然间，有些话很想说出来。
他的身体一僵，似乎不愿提起以前的事，那段美好又痛苦的回忆从来都是我们之间的禁忌。我等待着他的回答，可是答案却出乎我的意料：“不，你一向是与众不同的。”他柔和一笑，依旧带着丝丝纵容，就像很久很久以前。
我一阵恍惚，真的以为我们回到了过去。平静了心神，我说道：“其实我十分介意自己喜欢的人有别的女人，我不能忍受。你懂不懂我的想法？”
“我不懂。”他坦然说道。
“是啊，如果你懂，今天便是另一番情形。”我温柔一笑，带着对世事的感慨。
他脸上的神情变得有些僵硬，勉强一笑，便又望向了前方。
“那你为什么不能忍受呢？”许久，他看着我，明亮的双眸带着精明的光，透视着我的内心，让我躲藏不了。
我为什么不能忍受？这个问题，我问过自己无数遍。在知道姐姐的忍耐时，在知道九阿哥和芊荟的事情时，甚至，在爱上四阿哥的那一刻。我明白这个时代的女人内心的无奈与悲哀，但我是来自现代的人啊！我接受着一夫一妻的教育，这种爱到愿意为对方忍受一切的心情，这种爱到深入骨髓的感情，这种爱到麻木、不顾一切的感受，我真的不懂。对我来说，原则和爱情，孰重孰轻，我还没找到答案。
九阿哥轻声叹气，转移话题：“听说前不久你出事了，现在没事了吧？”
“当然没事，打死一只老虎都可以！”我开玩笑地说道，脸上挂起俏皮的笑容。
“我就知道你福大命大，不过下次还是要小心些。”他叮嘱道。
“知道啦！”我随意地应道。
他无奈一笑，道：“你看你，一点也不上心。”
我扭头瞪他一眼，刚想反驳，竟瞥到我们身后不远处有两个人。望仔细些，是十三和十四。我今天怎么老是碰到熟人啊！
“怎么啦？”九阿哥随我的目光望去，也有些诧异。
他微笑着对着面前的十三和十四寒暄着，无懈可击。“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听到他这么说，我对他咧嘴一笑，表示下次再见。
他走后，十三的眼神直直地盯着我，盯得我浑身不自在。最后他冷哼一声，一句话也没说，就转身离开了。这什么意思啊！莫名其妙！我刚想对他吼，十四却拉住了我，和颜悦色地对我说：“欣如，十三哥这是关心你。你怎么能这么大意，单独和九哥一起，幸亏你碰到的是我们，宫里人多口杂，真是什么难听的都能说出来。”
“清者自清，我怕什么！”我不屑地说道。
他的表情瞬间变得严肃起来，道：“有些传言，传着传着就会变成事实了。欣如，不要把宫廷想得这么简单。”
“哦。”我乖乖地回答。
是啊，他说得也是没错的。可是，连十四都变了，以前的他从不会说这些话的。心里有些失落，有些郁闷，好些丢失了自己非常珍视的宝物。
我看着黑漆漆的书房，他还没回来吗？因为我常来这里，四阿哥也曾下令允许我通行，守门的人也没怎么拦我，我很顺利地便进去了。小心翼翼地走在书房里，点燃烛火，屋内一片通亮。还记得从前刚来到这个时代，灯火是我最不满意的事情。我觉得蜡烛太过暗，不及电灯亮，经常使用会伤眼睛。我突然想起《还珠格格》里面的尔康，为紫薇点起万千烛火，于是便效仿。结果，传到了康熙的耳边，还被他取笑了一阵。不过到现在为止，我还是觉得那个情形很浪漫、很感人，也许有些人会不屑一顾，但是身在其中有是另一番感受。不知道是否有人愿意为我燃起万千烛火？他会是那个人吗？人总是这样，对未知的事物充满恐惧。
我环视了四周，发现他的书房真是单调得可怜，弄得气氛太过严肃冷清了，倒也挺趁他这个人。书倒是有不少，平时想拿来消遣，但有很多字都不懂。我翻了翻他的书架，结果只有书。咦？我突然发现了一样貌似画盒的东西。藏得这么神秘，都不知道是什么宝贝。
我轻轻地打开盒子，拿出那幅画，缓缓打开。
画中的人儿清丽淡雅，圣洁得不容玷污，置身在花雨之中，更是美丽得不真实。细眉挑起，干净的明眸如同洗净一般，灵动美好，还有那粉色的唇瓣，笑得妍丽可人，如同冬日里的一束阳光，让人忍不住去靠近，去触碰。
这是……我吗？一时之间，心里很复杂。一直以来，他都不太会表达自己，我也就不太清楚他的想法，可是这幅画，好像让我看到了他的心，每一笔，每一划，都像是画在我心里，刻在我心头，温暖到深刻。
一阵推门声响起，我抬眼望去，他就站立在那里。他看到了我和手中的画，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脸色不自在地走到我身边，伸手拿过画卷，重新收了起来，放回盒子里。
我看到他一脸窘迫的样子，笑道：“你干嘛画我？”
他竟像一个闷葫芦一样，一句不哼。
“为什么啊？为什么啊？”我继续追问，心里却是甜甜的。
他终于忍不住吼道：“欣如！”
“好，我不说。”好女不吃眼前亏，免得又惹恼他。我自言自语地道：“你为什么不送一幅给我？我好自己欣赏欣赏嘛！”自恋的情绪又出来了，这幅画还挺满足我的虚荣心的。
“我送过给你了。”他淡淡地说了一句。
我回忆着，说道：“好像是……一盏花灯。”
他的脸立刻沉了下来，道：“不是好像。”
我突然记起那个花灯好像是……暗道一声，完了！
他用锐利的眼神望着我，道：“你不会是扔了吧？”
“嗯……没有扔！没有扔！”我肯定地说道，一脸的坦诚。
“那去哪儿了？”
我拢了拢头发，整理了一下衣襟，眼神四处飘。瞥了一眼他狐疑的目光和不太好看的脸色，心虚地说道：“我把它烧了。”
他低下头，我看不清他的神色，摸不清他有没有生气，只好乖乖招认：“那年我很不开心啊，就把全部花灯都烧光了。”
“全部？”他蓦地抬起头，挑眉问道。
“是啊，那年很多人送了我花灯。”我想了想，道，“你，八阿哥，九阿哥，十三，还有十四。”
我看着他越来越冷的脸色，才知道说错了话。“我……”一时间，心里慌得很。
“算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现在你在我身边就行了。”说完，还对我笑了笑。
我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他，许久，冒出一句话：“你发烧了？”
他的神情变得难看，带着无奈的口气说道：“欣如。”
“不然你怎么这么好说话。”我振振有词地道。
他自信地道：“因为我知道你不会离开我。”
看着他那副得意的样子，忍不住激他一下：“如果我会呢？”
“你敢？”他略带威胁地说道。
看他的模样真是恨得我咬咬牙，反正他是吃定我就对了。我不禁一阵气闷，但心底却是甜丝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