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凤殇(三)(1 / 1)
“皇上,娘娘午时的药煎好了。”
已是御药房司药的丁香,穿着特制的紫色官服,静悄悄地将钱皇后的药端了进来。朱祁镇放下手中的正在批阅的奏折,往床榻处看了一眼,锦绣华丽的帐幔中,钱皇后安稳阖目睡着,看去与平日无异。只是她愈加苍白消瘦的脸,昭示着她的生命正在缓缓流逝,不可挽回。
朱祁镇叹了口气,“将药先放下吧,等皇后醒了再喝。”说着,神色复杂地看了看丁香身上的官服,“这紫色的官服......你穿着,很好看......”
丁香抿了抿嘴角,她怎会不懂这位皇上的心思。谭大人不辞而别,本以为脾气暴躁的朱祁镇会大发雷霆,谁知,他听说了这个消息的时候,只是默默沉默了许久,接着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命丁香接管了御药房。只不过,他额外命内府司替丁香重新改制了官服,颜色、花式都任由她挑。在外人看来,皇上是给了她这个新上任的六品司药无上的荣宠,其实丁香自己明白,皇上只不过是想要尽量避开任何有关于允贤的回忆罢了。说到底,还是,情之所钟,不能相忘。
“咳咳......”神思游荡间,皇后已经醒转,她费力支起上半身子,“是丁香来送药了吗?那便拿进来吧。”
丁香看了一眼朱祁镇,见他没有意义,便将碗端到皇后床边,和如香一起扶起皇后。皇后眼下真的是虚弱透了,大半身子的重量,几乎全是倚在如香身上;手腕枯瘦,青色的血管根根可见。想起从前那个坚强,睿智的皇后,丁香的眸中也是不由自主的有泪光闪动。
“咳咳......这药好苦啊,”钱皇后皱着眉,看着喝了一半的残药,“剩下的倒掉也罢了......”
丁香悄悄抹了抹湿润的眼角,挤出一丝微笑,“娘娘真是越活越年轻了,竟然耍起小孩子脾气,不肯喝药?那奴婢是不是应该去找个糖人儿来,唱着儿歌,来哄娘娘喝药呢......”
钱皇后“噗嗤”一笑,灰白的脸上泛起了丝丝红润。
“你这个丫头,倒是越发的油嘴滑舌,在允贤身边,再也不学些好。不过话说,这么多天了,怎么不见这丫头来瞧我?”
朱祁镇的心骤然抽在一起,一阵搜肝刮骨的痛。允贤......你现在在哪,今生是否还能相见......
“大人她......”丁香低下头,生怕自己的神情撕破了这众人一同编织的谎言。
“大人奉刘院判的命令,出宫去寻一味珍贵的药材,怕是要等几天才能回来......”
“真的?”
丁香拿出手帕掩在口鼻之间,假装打了个喷嚏,实则是掩饰自己颤抖不已的双唇。
“当然是真的,程村霞也去了,这几日,不也是不见踪影。”朱祁镇接口道,“好了,丁香把这药碗留下吧,朕来喂皇后喝,你先下去吧,等下再来收药碗。”
丁香和如香退出,内室之中只剩帝后二人。朱祁镇轻轻搅动碗中的黑色液体,是不是发出碗壁和汤匙碰撞的清脆声。
“来,把药吃了。”朱祁镇舀起一勺药,送到皇后的唇边,皇后痴痴地看着朱祁镇棱角分明的脸,此刻被白色的蒸汽熏得有些模糊,却也多了几分温暖。
朱祁镇见钱皇后没有反应,以为她怕苦不肯吃药,便赌气似的皱了皱眉,“你怎么这么不听朕的话?小心我......”
“怎么样?小心我弹你的脑门吗?”钱皇后忽然笑道。
朱祁镇愣住了。
小时候,他,还有祁钰,还有钱皇后,实则算是一起长大。钱皇后虽然比祁钰年纪还小,但自幼便很端庄懂事,孙太后常让她带着他们兄弟俩。少时的男孩子总是很顽皮,生病了躺在床上起不来,也决计不肯乖乖吃药。钱皇后便吓唬当时的朱祁镇,说是如果他不肯乖乖吃药,就去告诉太傅大人,让他弹朱祁镇的脑门以示惩戒。那是的朱祁镇,最害怕的人便是那刻板而认真的太子太傅。迫于“淫威”,捏着鼻子喝下药后,他朱祁镇奶声奶气地威胁钱皇后,“等我长大了,一定会弹你脑门。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哼!”
儿时的岁月,总是最单纯无忧,却也过得最快。不经意间,曾经一起玩闹的三个人,一个,英年早逝;一个已是油尽灯枯,静待花落。只剩得他孤身一人,在岁月无边的苦海中,翻覆挣扎。世人皆道皇帝万岁,岂不知,若真是一个人活了万岁,眼看着身边的亲近之人,一个接一个的离去,那是一种,比钻心剜骨还要残忍的惩罚。
“小时候的事,皇后还记得。”朱祁镇温和地笑笑。
“皇上,”钱皇后突然神色严肃,牢牢地抓住了朱祁镇的手,“其实臣妾从那时起,便向诸天神佛许下心愿,一生一世,只愿追随在你的身边,若能得偿心愿,臣妾,愿折寿,以报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