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Chapter 3(1 / 1)
Chapter 3
无菌穿刺室内,机器运转的声音有序且冰冷。此刻是上午的十一点,玻璃质感的门在阳光的照射下隐隐折射着白光。
温暖穿着无菌服无措地站在一边,尽量不给医生的工作带来麻烦。离她不远处,是给温和做穿刺的许医生。
穿着白大褂的林寒也在场,他预料到温和会哭,却没想到,他会哭得这样惊天动地。
偌大的穿刺室里面,只有温和一个人撕心裂肺的哇哇哭声,温暖每到这时候都会觉得自己没用。
“温和。”
孩子嘶哑痛苦的哭声中蓦然加入了林寒的声音,像是冬夜里浇在冻僵的手上的热水,倏忽间,痛苦有了和缓。
温暖心口一揪,她不知道林寒究竟要做什么。
她想起了死去的女儿。她心里突然特别慌乱。
“咯咯咯。”
温和突如其来的笑声,带着孩童独有的天真与爽朗,温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温和像是没那么痛苦了。
笑声越来越大,渐渐的,温暖听见连许医生也笑出了声。
温暖急忙问身边的女护士,“发生什么事情了?”
女护士的目光定在林寒半蹲的背影上,她道:“没什么,似乎是林医生为了缓解病人痛苦,做了几个鬼脸。”
时光似乎骤然穿梭,女护士并未注意到,温暖的脊背微微撞上了玻璃门。
她忽然想起,曾经也有一个人,不惜扮丑来逗笑她。
那一年,她十九岁。
周遭的声音,似乎在温暖的耳朵里,都化作了老旧电影的回忆背景音乐,唯有那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带着老僧沙弥游走古黄沙道的沧桑与幽远。
不真切,恍如隔世。太真挚,她自己都分不清真假。
“林寒,我不想死,我想好好活着,跟你在一起。”
声音重叠,贯耳回响,只是,说话的人和听话的人,再也不是曾经那个人。
——
穿刺结束后,温和就被送回了VIP病房。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的样子,温暖听见了林寒来的动静。
温暖也不知道为什么,时隔五年,视力低弱的她,却暗熟他那最不为人知的脚步声。
仿佛,那沉稳的脚步节奏已经在她的心坎上上演了无数遍。
指尖微微一痛,温暖这才察觉,从未伤过自己的水果刀割破了她的指腹,而长长的苹果皮也似乎断在了地上。
温暖不动声色地按照记忆把水果刀和苹果放在桌上。
她声音带着反感,“你来干什么?”
“术前询问。”林寒径直走向温和。
温和圆溜溜的眼睛早就盯着林寒了。温和已经不哭了,他仰着脑袋,莲藕一样的手抓住林寒。
温和记得,刚才这个叔叔医生可厉害了,他随随便便几个动作就让自己忘记痛了。
温和喜欢林寒,温和冲林寒眨眨眼睛,“叔叔,温和可喜欢你了。”
“是吗,可喜欢叔叔的小朋友有好多的,温和说喜欢,有没有什么表示啊?”
温和认真想了一会儿,忽然人小鬼大的冲林寒招招手,林寒笑着弯腰,小家伙吧唧一口亲了上去。
温和特别大气:“左边脸亲完了,我还可以亲右边!反正,我是那么多小朋友里最喜欢叔叔的。”
——
“林医生。”温暖的声音带着难以掩藏的焦虑,迅速打破欢乐局面,她声音转而冷淡,“你是来术前询问的,不是来逗病人的。”
“对。”林寒一个顺畅的转身,面对温暖。
“白护士。”林寒背对护士交代,“照顾好温和小朋友。”
“好的,林医生。”
温和有人陪伴,温暖却不明所以的被林寒带着走了几步。
“你什么意思?”
“术前询问。”
温暖并未表现出不满反倒是很平静,“请林医生开始。”
“好。”
窗外阳光照射在地面上,在林寒和温暖之间落下天然的白光,像是一条泾渭分明的分界线。
“第一个问题,温和几岁。”
“四岁。”
“他什么时候被诊断出白血病的?”
“一岁。”
“你亡夫哪里人?”
“私人问题不回答。”
林寒勾唇,“主动权在我手里。”
“好。”温暖低头狡黠一笑,她说谎多年,深知先拒绝,再勉强同意回答。对方就会信以为真。
温暖道:“湘市人,我高中同学,结婚证我有,可以给你看。”
“好。”林寒声音如常,“行了,就到这里。”
“啊?”
林寒笔直地看向温暖,“难不成,温小姐意犹未尽,或者,是编排的故事还没演完?”
“你不信?”温暖声音镇定得听不出一点破绽。
林寒没那么笨,被她套话。林寒抬脚走开,丢下话。
“还好,只是觉得温小姐很配合。”
林寒是一走了之,温暖心却如擂鼓。
不一样了。
温暖骇然,五年荏苒,她居然再也猜不中他的心思了。
阳光照在温暖的头顶上,她像松了气的气球,颓然抵在窗边。
想到自己辛苦到现在的那个目的,温暖第一次毫无克制地表露出了自己的恐惧,
在护士和温和玩闹的嬉笑声里,她低低的声音更像是在自言自语,“你……到底是回来做什么的?”
——
林氏珠宝大厦,总经理办公室。
林岳站在落地窗前,黑色西装袖口因手臂的抬起微微下落,露出一线手腕皮肤。紧握黑色手机的修长手指上戴着一枚尾戒。
“这件事还要麻烦斯蒂文先生上心了,这次的恶意收购事件影响恶劣,如有必要,我会亲自去一趟美国。”
“林先生放心,已经找到似乎是方氏地产的方骁下的手,我会先去与他商谈。”
“好,静候佳音。”
林岳挂了电话,转身看到苏棠穿着一身高定职业白西走了过来。
大约正是林寒被迫出国的那年,原本的林氏普通助理——苏棠,因为一场意外的一夜情,走入了林岳的生活,为其办事,互相交易,鱼跃龙门,成为今天的总经理特助。
她走路窈窕,大波浪卷发垂在胸前,林岳刚坐下,苏棠坐到办公桌上,她拍了拍手,垂眸看人,勾唇带笑。
“总经理真是厉害,才一个下午,就找到了端倪。”
“你回来了?”
林岳背靠在座椅上,看苏棠的眼神,冷淡疏离。
“是啊。”苏棠笑得娇媚,“他们俩没发生什么,哦,要说有什么奇怪的事情,那就是湘市所有的盲人红绿灯报告系统全换上最新的了。”
“真的?”林岳尾音上扬。
苏棠软软地推了一下林岳的肩膀,林岳退开。苏棠走下办公桌,转到林岳椅子背后。
她道:“你还怕她跑了?放心,咱们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你深爱她。我是不会告诉温小姐的,她和林寒事情的来龙去脉,你我知道的一清二楚。”
言毕,苏棠的下巴特意搁在林岳的肩膀上,她声音里带着可惜,“啧啧啧,我怎么没那么好福气呀,要有,真瞎了,我也愿意。”
时至,下午五点半,林岳起身并不搭理苏棠。玻璃门关上的刹那,办公室內光影交错。
所以,林岳错过了苏棠脸上一闪而逝的诡异笑容。
十厘米的高跟鞋在门口,苏棠看着玻璃倒影里的自己,轻笑道:“我爱的林寒,我想是时候可以帮你报仇了。”
——
温和交给职业的护工照料,温暖按照习惯自力出行,拒绝了林岳来接,一个人摸回了别墅。
日暮天橘,晚饭过后,林暄拉着她在院子里散步。
小姑娘活泼,忽得神秘兮兮地轻声嘘道:“大伯在葡萄藤下打电话,我们偷偷摸摸过去,一定能吓他一跳。”
温暖看不清楚,林寒不知是在和谁打电话,声音几乎一点也不外泄。
想起她曾对他做的那些事,她无法不去怀疑,这样秘密的电话,谈及的内容会与她的儿子温和有一星半点的关系。
她点头同意,林暄高高兴兴带她藏在绿化当中。
月露着浅光,
在温暖藏匿的同时,林寒的电话里传来方骁的声音。
“得,我这智商不够用,总之,我不明白寒哥你一早知道温和那小崽子是你儿子,干什么还让我兜一个大圈去买你们林氏的股票,不是抢亲,不是摊牌,寒哥,不告诉我,你想好奇死我啊!”
——
绿化丛里,温暖侧耳倾听。草叶沙沙响,从轻到翻涌。突然,哗啦一声连锁响动。继而,熟悉且压迫的气息带着男人高大的影子扑在温暖的脸上。
人影囚人,画地为牢,插翅难飞。
“暄暄,跟大伯玩捉迷藏呐?”
草叶左右摇晃,夜风清凉,他的声音如水清冽。听着,仿佛心湖被一颗石子打动,泛起凉凉涟漪。
透过朦朦月光,咫尺之间,温暖似乎隐约看见他锐利的目光,锐利带着警告,与他声音里的无害相比,天差地别。
先咋呼的是林暄,她吓了一跳,从草丛里蹦出来,跺跺脚满脸不甘心,“我爸说,我这样的叫偷鸡不成蚀把米,大伯这是火眼金睛!”
林寒笑了,“那你爸爸有没有跟你说,小孩子要早点睡觉?不能听墙角。”
“我马上跟温暖阿姨回去!大伯不要打小报告!”
“你一个人回去。”林寒拽起没带盲仗出来的温暖,“我跟温暖阿姨有话说,说完话,大伯把温暖阿姨送回去。”
“行。”林暄拉拉温暖的手摇了摇,“暄暄把温暖阿姨连累了,但我觉得大伯人很好,不会欺负你的。”
言毕,林暄听话跑开了。
温暖站如针扎。
和林暄后院散步,她一向不带盲仗,此刻目视虚景,唯有依靠林寒。
他拖着她的手臂,明明是帮助,她却猛地挣开。她踉跄,扶住的植物带刺,却忍住。
“你要干什么?”
血从她指尖滴落,林寒看见,生气般地把她拉进自己的怀里,不顾她的反抗紧紧抱住。
温暖冰凉的脖颈里,全是他的热气,带起温暖微微战栗,他的声音像蒸汽一样迷蒙,却又带着无比的力度。
猛得一下,他勒紧她的腰,“这话该我问,接近阿岳,你图什么?旧帐还是新怨。”
往事被提及,温暖放弃挣扎,她几乎软在他身上,声音却像秋水软糯平稳,言语分不清真假。
“因为我爱阿岳,两情相悦。”
“我知道你在骗我。”
“不”温暖说,“你从来都分不清。”
林寒放开温暖,强行折下一根树枝,断枝露出新鲜內里,尖锐斜出在夜色里叫嚣。
一句话也没有,
他把尖锐折断,把圆滑给她,枝条落她手里,他说:“我答应暄暄送你回去,为你折断枝,就算送了。”
温暖渐渐离开,
树下林寒,望着她行远的背影。
他想起,那一年他二十四,她十九。她放下一场烧天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