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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第四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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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将数日,两人疲惫劳累,满身泥泞污渍,总算出得荆棘难行的山路。白藤神色坦然,向就近村庄的人家询了路,告知越槿歌,与其又继续赶路。

越槿歌不时打量白藤脸色,以防万一。山间生活尤为清苦难忍,白藤伤处总不见好,平日愈发虚弱困倦,近日脚步甚至不如之前的轻捷。

按理白藤是练武出身,怎至于这步田地,步伐沉重得竟隐隐及不上越槿歌了。

他心中疑虑,也有问过是否身体不适,白藤不以为然,只随口道:“不用担心,白藤不会拖累你。”

反噎得越槿歌说不出话来。

这段时日他事事仰赖着白藤,脚上行得磨出血渍来也不哼声,更是苦习药草和烤食,不过是既得了她救命之恩,自己这什么也不懂的落魄皇子,竭力不愿被她看轻罢了。

谁知她还这样想他!他哪里是嫌弃白藤会拖累他了,分明是关心的话语,被她置若罔闻不算,还带讽着给他刺回来。

越槿歌是以也闭口不言,只顾自地按白藤指引往城中方向赶路,由白藤跟在身后,轻咳着勉强而行。他脚上的水泡子渐好,生了层薄薄的茧,也不复起初赶路的一步三喘气,行将不过数十步,瞥见后头摇摇欲坠的身影,越槿歌认输般折回去,在白藤面前蹲下。

“你上来,我背你走!”

白藤自是不愿,皱眉,“这怎么行,你我尊卑有别,你不该做这样的事。”

她承诺过不会再碰他,如今倒会叫他误会成耍手段了。

越槿歌眼神一黯,苦笑道:“我如今还有什么尊贵身份,你我二人且先入城再说。”

白藤做了五年有余的侍卫,性子自然被沾染得些下属常有的直接和偏执,譬如这回她认定了的,便怎么僵持也不肯应下。到底还是越槿歌无奈,最终只与她并排,搀扶而行。

饶是如此相互扶持,脚程也快了许多。

这回不消半日,他俩随一众走夫伴着牲畜入得城中。两人行头早已狼狈,姣好的面容也被灰泥遮掩,混在寻常百姓里乍看去与一般人无二。

越槿歌虽生于宫阙,还是年十二三的少年郎时,便已随世家公子出入在金陵城的花街酒巷,游历有余。

这繁州及不上金陵的华贵气派,却也是难得的热闹之地。越槿歌置身其中的车水喧嚷间,忆及昔年的得意之情,凭白生出几分恍若隔世的沧桑之感。

白藤本是低眉敛目与他而行,见一小茶铺,同越槿歌随意坐下。茶铺老汉见状前来招呼,“两位客官一路风尘辛苦,可要喝些甚么?”

白藤神色清淡,客气地向老汉行了礼,“两杯清茶便可,辛苦老人家了。”而后看向身边人,见他一如平常,便放心许多。

他跟着她一路疲惫行经至此,未有一句抱怨,她却连顿像样酒馆的美酒佳珍也给不了,心里难免自责。

“到了凉州城,我再许你一顿好酒好肉。”

越槿歌本没在意这茶铺简陋,突然听得白藤一本正经的这话,顿时了然,眼中笑意溢出,“嗯,到时我待你。”

茶水很快便到,老汉不忘道句,“二位小心烫。”而后正要离开,被白藤一声叫住。

彼时正值行人忙活之时,纳凉休憩在茶铺中的几近无人。

白藤温声开口,“不瞒老伯,我家主人乃京城人士,本欲往凉州探亲却不料遇得山贼,这才盘缠尽失落魄狼狈。”不知听见了哪句,越槿歌别过头,满不乐意地撇撇嘴。

老汉面带疑惑,下意识望向这女子身侧的少年,不难看出其面容俊俏不凡,气度雅致如大家公子,凌乱脏破的衣衫料子却是极好的,隐隐能看出昔日的华贵。而后收回眼神,这女子面色苍白,那鼻眼身段看着像是有胡人血统的。

听人家说金陵城中的贵族大家确会养几个胡人奴隶,作寻常供玩之乐。

老汉几番打量,疑虑也消了个七八分。对两人遭遇甚感同情,开口叹道:“哎呀,怎会如此,真是可怜见的!”

而后又说道:“我们这繁州啊,近百里民风淳朴,鲜少有山贼作恶。你们许是恰好遇到亡命天涯的马贼,真是不走运呢!”

白藤不置可否,淡然应下,“无奈凉州还是要去的,我主人少有远行,不知从此处去凉州还需多久?”

“噢,这样啊。”老汉了然,仔细想想,说道:“路程也挺远的,此处为大楚中州地带,那凉州,据行走的商贩说是远在西北边境呢,好在若是走官道的话,这一路平川倒也不算难走,约莫……再行个两个月罢。”

“咳咳,两个月?!这么久?!”越槿歌惊得呛了一口水,咳嗽得脸颊通红,眼泪几欲出来。

白藤顺手替他抚背,面色平静。越槿歌见她这幅波澜不惊的模样,对比自己这惊诧模样,倒显得他吃不得苦,太过矫作,暗下又忿忿咬唇,不再说话。

老汉只觉这公子不知疾苦,呵呵笑道,“你这官人啊,平生未行这么远的路程罢!须知人力不比畜力,禁不住疲乏,走上几十里便得寻个停处歇歇脚,光靠两只脚能走得多快?”

白藤点头,“话是这个理。”她拾起木桌上的水杯,施施抿了一口,忽而眉头轻皱,目含惆怅,“如此一番折腾,想必许久不能回京城,也不知那时是个甚么模样。”

“我见你二人举止自有礼教,与寻常百姓不同,你家老爷可是在朝中出仕?”老汉经她一提,便问了一句。

白藤隐含讶异,点头称是,“老伯猜得不错,看您这神情,可是……朝中有甚么变故?”

老汉心想这主仆二人才将困在深山里走出来,多日不通外界信息,自然不知晓这朝堂诡谲翻涌。好在他平日里替各色的走客侍奉茶水,他们左右无事,便拿京城新鲜事此作消遣,他也幸而听得一二。

张望四处,老汉低声告知:“你们许是不知,东宫那处,变天了!”

白藤与越槿歌对视一眼,各自缄默。老汉见状,依旧压低声音,“中秋那夜晚宴,太子见圣上久病,意欲逼宫谋反,被二皇子察觉率亲军当廷诛杀,一干叛党极其家眷尽数打入大牢,六皇子也畏罪潜逃不知所踪。”

越槿歌静默听着,埋头看不见神色,白藤转头看了他一眼,接住老汉的话,“竟发生了这样的大事。”

“可不是嘛,圣上知晓后据悉亦是气急攻心吐血不止,如今朝野混乱,二皇子代为辅国心力交瘁,匆匆下令只说到底手足情谊,将废太子乾以太子礼厚葬,六皇子既是知罪逃离,那便不予追究,责令死生不得再入金陵。”

霎时,这街道的吆喝笑闹好似悄寂无声,高阁犹在,斯人已去。

满城秋色染云霞,霜风起,落叶入泥地。

老汉仍旧自顾自地说着,另两人没了再听的心思。

白藤旁敲侧击打听出金陵的动静,知晓二皇子已无暇顾及越槿歌,不由安心许多。只是见到越槿歌情绪低落黯然,痛苦似万千潮水却呼不得嚷不得,甚至得苦苦压抑连拍桌反驳也不能够,白藤亦是于心不忍。

她眼睫垂下,嗓音低哑,“安年……莫担心,我会一直护你。”白藤答应了太子乾,即便他现已冤杀,她的承诺不变,只要越槿歌需要,她便义不容辞。

好半晌,越槿歌极缓慢抬起头来,除了眼眶微红,神色已与平常无异。

他轻声一笑,抬手对老汉行了一礼,“不过出来一个来月,京中竟发生这样的大事,真是稀罕。还多谢老伯相告,幸而家父不过京中小官,算不得朝局中人,牵扯不上这些纷争。”

“那就好,那就好。”老汉替这两位年轻人放下心,转而叹道,“要我说啊,王权富贵也比不上知足常乐,皇宫里的人物纵是雍容华贵,可你说说,寻常人家里哪里有父子相争兄弟相残的……”

越槿歌嘴角笑意不改,“正是这个理。”

一直沉默的白藤看不下去,掏出两枚铜钱递给茶铺老汉,“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是——”

“对了,敢问老伯。”越槿歌清然打断,“不知这繁州哪处医馆较好,贱内身体虚弱数日不见好转,在下实在不放心。”

没反应过来越槿歌的称呼,白藤楞声问道:“你寻医馆做甚么?”

“还不是为了你!”越槿歌睁大眼睛,“你整日强撑甚么,气息虚浮身子无力,脸色糟得不像话,这幅模样还能走得成么?!”

白藤思索一会,淡淡撇开头:“我没病。”

“你——”越槿歌身子直抖,“你怎地如此不听劝!”

老汉之前还当这胡女是年轻公子家的仆人,如今听公子一句称呼,恍然大悟,原是小夫妻俩一路颠簸艰难,闹了矛盾。

“城西便有家医馆,大夫心善,招待不少贫民就诊。只是我见你家夫人似是刀伤,倒不妨去城东的徐大夫处,他脾气虽怪,却更为熟通江湖中人的内伤治疗。”老汉没在乎两人小吵,详细道来。

越槿歌再度道了声谢,转头见白藤依旧不苟言笑地拉着脸,冷然坚定,若不是面色不佳,嘴唇褪色,定是拒人千里的气场。

他不知怎地,心里叹了口气,软下声音,“就当是我求你,去看看叫我安心也好,你莫非真想要我每日心绪不宁,担惊受怕吗?”

白藤几番犹豫,终是点头答应,两人相随往城东方向走去。

“对了。”越槿歌没忘白藤先前是如何向外人提及的,“你我日后哪里还需要主仆的身份,都已是天涯亡命之人,倒不如夫妻关系解释得轻松。”

话说至此,越槿歌转过头去,眉目轻敛看向地面,掩饰轻快心思。

“这……不妥罢。”

待到了凉州城,叫人知晓他还与她这平民牵绊出这层关系,只怕又会引人诟病。

越槿歌忿忿扭头,抿唇,“二皇兄虽说放过我,一路上少不了惹来他的眼线,若有夫妻关系遮掩,自会打消旁人疑虑,如何不妥?你如今倒记着你身为女子,晓得顾及到名声了?!”

白藤沉默无言,脚步不变。越槿歌内心懊恼,为何自己与她讲话总是脱口而出,不知思虑。

不安之余,他正欲赔罪言罢,忽而听见白藤温和的声音,“并非你想的那样,莫要生气,你惯会思量,听你的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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