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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爱是什么(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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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br]有时候一个偶然就是一生。[br]叶隽想过的,如果没有苏西,他的生命会顺遂得多,但那只将是一条小河流,平坦无波,与芸芸众生一样柴米油盐生老病死。

遇到苏西后,他的生命一下子涌出了很多浪花,有的似乎要将他倾覆,有的则推着他去接受海洋的洗礼。

[br]以他的性格,他愿意无风无澜地过一生——那是建立在不遇到苏西的基础上,若是遇到,一切势必还是两样。

[br]他和她的故事开始于千禧年。彼时,他正在西安休假,顺带处理公司西北片区一件差事,完事后,想赏赏民风,就一个人开了车往深山野岭跑。

没有料到,在半道救下一位早产的女子。[br]他把她抱进车里不久,她便昏过去了,脸色煞白,嘴角却抖出一个倔强的笑,长发娴静地蜷伏在瓷器一样细白的脖颈上,这情景说不上清亮还是凄婉。

他被这种特殊的美感触动了,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猛烈地敲着潜意识里最混沌的一块,那里面储存着她所有信息。

[br]他以前从来不相信命,但是那一刻,他真切捕捉住了一些光影人迹,在昏暗、蒙昧、不透光的意识深处。

这令他的心无端地悚动了下。[br]女孩子在抢救。他在手术室外焦急地等。

医生跑出来,认定他是那女子的丈夫,问:“保大人还是保小孩?”[br]他婚都没结过,却要做这个事关生死的选择题。

[br]医生不耐烦:“快点,再迟疑,大人小孩都没命了。”[br]

“那,大人吧。”他结结巴巴地说。[br]

“哇”的一声,婴孩响亮的哭声让他久悬的心微微松了下。不久,护士长抱着孩子出来:“恭喜啊,是个小子,还很俊呢。”[br]

“他妈妈怎么样?”他问。[br]

“失血太多……但是,放心啦,没生命危险。”[br]

“哦。”他长舒一口气。[br]

“以后好好照看着,可不能再有闪失。怎么可以让她从楼上摔下来呢?”护士教训着,他像广大喜得贵子的丈夫一样陪着讨好的笑。

[br]女子很快被推入病房,还在昏迷中,失血的脸依旧煞白。但是生产后的她仿似知道孩子平安,有了一种欣慰的从容。

[br]他办完手续,在她身边照看。窗外有细细的风,一弯月牙俏生生悬在枝头,柔和的月色将他的心抚得熨贴无比,他微微笑了下,对自己说:“你高兴什么,莫名其妙。”[br]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趴在床上,身上盖着被子,把被子扯过,一眼看到女孩清亮的眼眸,她已经坐起来了,正咬着唇审视他,目光有点调皮。

[br]

“你醒了?”他问。[br]

“谢谢你。我叫苏西。”[br]

“叶隽。”[br]

“那个,手术费和医药费都是你帮我付的?”[br]叶隽点头。[br]

“很多吗?”[br]叶隽不明白这个人何以关心钱比关心自己的生命更重要。

“要我通知你爱人吗?”[br]

“爱人?”女子笑了笑,

“爱人没有,爸爸有一个。”[br]他有点惊疑,眉头挑了挑。[br]

“不过,你先不要通知我爸。我怕他急。”[br]

“可是——”[br]

“你有事你就走吧,不过钱,我暂时还不了你。你记个地址,年关的时候来讨债。”她甜甜地笑了。

[br]叶隽不知为何也笑。问:“你疼吗?”[br]

“疼。”[br]

“那你还笑。”[br]

“哭要能解疼,我就拼命哭。”[br]

“你昨天怎么回事,都快生产了还不好好呆家里。就皮吧。”叶隽的语气里带点轻怜的责怪,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只觉得对面的女子虽然已为人母,却好小啊。

[br]

“我表妹结婚……吃罢酒席回家,有人跟踪我,我就跑,那路不好走,脚下一滑,就从坡上摔下来了。”[br]叶隽还待问,护士把他叫出去了,拿个卡片要登记。

[br]

“姓名?”[br]

“苏西。”[br]

“年纪?”[br]

“这个?”[br]

“小孩叫什么名?”[br]

“这个?得问孩子妈妈。”[br]他抱着本子又返回来找苏西。[br]

“年纪?”[br]

“二十三。”[br]

“孩子名字?”[br]苏西呆了下:“叫小念吧,苏念。”[br]叶隽一一写下。

护士又嘱托叶隽出去采买住院所需生活用具。叶隽照做。后来苏西调侃他:“哪有你这样冤大头的,好人做到这种地步。”他说:“就当提前培训做爸爸,一般人哪有这种机会。”[br]叶隽采购回来,正逢苏西想上厕所。

护士叫着他:“快抱你老婆进去。”[br]

“啊。”苏西不好意思,嗫嚅着说:“他,他不是啊。”他已经走过去了,附在她耳边轻声说:“别多话,我不看你。”[br]

“我,我怕尿不出来。”[br]

“试试吧。”他把她半抱着进卫生间,而后扶着,撇过头,她犹豫地解裤子,半天也拉不下,他说:“要不要我帮你?”[br]

“看来你得帮一把。”[br]

“要不要闭眼?”[br]

“你扯一半就可以了。”[br]她终于红着脸坐上了马桶,还是有点局促,说:“你别介意,撒尿都这个声。”[br]

“我不是外星人。”他笑着。声音终于响起时,他对自己做了个鬼脸。[br]后来熟了后,他取笑她:“怎么这么长?”[br]

“憋久了呗。真倒霉,你好意思说我。”[br]当然狼狈的事还只是开始。

[br]苏西的胸开始胀,胀得难过。一开始看叶隽老晃悠在面前也不敢跟医生说,就找了个借口,把他弄出去打电话。

他走后,等了一阵,医生才来,苏西马上

第二章[br]叶隽第二次见苏西是半年以后,时序入秋。[br]这半年,叶隽并非忘了苏西,而是太忙。

他刚接受人事调动,从上海转战北京,开拓陷入僵局的北方市场。万事从头开始,要做的事太多,□乏术。

[br]他的职场经历很简单。三年前,他还在美国任职的时候,接待国内到他们公司考察的华成集团总裁崔廷,崔廷对他极为欣赏,说现今国内形势大好,很有可为,鼓动他回国做事。

叶隽正有一腔壮志,遂不顾女友的反对,辞了职,回国投奔了崔廷。崔廷特为他开了热烈的欢迎会,聘他为华东区销售总监。

[br]叶隽将他在跨国公司工作的经验与理念带进华成,既讲效率又讲人性,刚柔并济,狠刹吃回扣、搞小团队等歪风邪气,分区面貌焕然一新。

华东区连续两年八个季度达到承诺目标,完成销售额并居各区之首。[br]有一次,崔廷陪当时主管经济的某中央领导到上海视察,顺带参观上海华成。

叶隽陪同。他不卑不亢地回答了该首长的问话,并就当前国内外的经济形势谈了些自己的看法。

首长颌首。可说出尽风头。[br]当时的叶隽年少气盛、雄心勃勃,只想着大展宏图,耀亮青春,却不曾想自己犯了大忌。

国内与国外的环境毕竟不一样,何况他所在的是人事结构复杂的国企。

他忘了一句老话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br]这年,崔廷很突然地调他去北京。崔廷语重心长地告诉他,北京虽然是总部,但销售业绩一直不容乐观,多年来被瑞讯狠狠压住,翻身不得。

但是北京是公司最看重的市场,这里坐拥各大部委、众多政府机构,又是很多企业总部所在地,每笔生意含金量都特别大,只有把北京攻下来,公司的前景才能算真正明朗。

将他调过来,是肯定他在华东区的业绩,想要以他的才干攻下这最艰巨的市场。

[br]叶隽算是临危受命,但是到北京后却发现情况并非这么简单。

[br]首先他发现崔廷的态度有所变化,不像以前那样推心置腹,过分的客气中明显有了戒备与疏离。

其次,原先说好是他兼管华东与北京区,到京后,崔廷以任务艰巨为由,让他一心一意搞好北京市场,华东不用管,将北方区的一位副总调至华东,叶隽待遇虽不变,职务相形缩水。

而且,更不利的是,他实际上是将自己最成熟的市场交出来,换回一个最难啃的市场。

如果不能完成任务,下场……他嗅出了一些刻意的人为的痕迹。更糟的是,崔廷分配各区季度任务表时,并没考虑叶隽初来乍到,没有客户,团队不熟等情况,任务比之上任有所提升,美其名曰让最有能力的人充分发挥专长。

[br]这些,叶隽都没话说。他有热血,也有执拗,相比安逸,他更愿意接受挑战。

他不能容忍的是公司的内讧。[br]北京区的一些头头脑脑,大多四五十岁,算公司元老,表面上热络殷勤,实际上功于心计。

在团队安排上,将业绩差的人归于他,将有利客户资源抢光。话说得都很好听,

“这些员工正好跟着叶总学习,年轻人吗,多吃点苦,有利于迅速成长。”云云。

[br]情况虽然不利,叶隽还是动用他的智慧一点点撕着口子。他先鼓舞士气,为手下解决后顾之忧,譬如,小肖在外出差,他时常带团队去其家看望与照顾他年迈的老母;小王的孩子入学有问题,他托关系亲为解决;小成刚进公司,业务不熟,他带在身边,悉心提点……而后用共同的价值目标和特殊的薪酬激励制度凝聚人心;再是树立快乐工作的理念。

譬如找一个山明水媚的地方分析客户资料,制定行动指南;譬如在实际的生活中随处点拨销售的精髓,激发大家的工作热情,将工作化为生活的一个自觉的部分。

[br]当然,叶隽最大的管理特点是铁腕。只要作出承诺,必须完成,不问理由。

对手下如此要求,对自己也是一样。因为初来乍到,团队磨合不好,第一个季度销售额上不去,他先自罚。

[br]上行下效。团队的士气迅速上升。两个季度过去,销售额800million,逼近对手820million,是去年北方区整年之和。

他的威望跟销售数字一样在员工中节节攀升。[br]叶隽终于松下一口气。

然后某日看到房间里的仙人球,想起苏西。当然,到底要不要去见她,还留存疑虑,毕竟这个女孩只是他旅途上的偶然产物。

就像度假时看一片海一座山一样,西安之行,看了一位未婚妈妈。都只是风景。

[br]他没想要去深入一个女人的生活,也不希望一个女人进入他内心。

他有女朋友,交往了五年,只不过关系从他回国后有点岌岌可危,她总是在电话里用分手逼他回美国。

[br]他最后动了去的念头,是因为那女孩送的仙人球快死了。[br]他一直以为仙人球是最好养的植物,但实际上并不是。

起先,他不浇水,任它自生自灭,它很是蓬勃了一阵,可忽然有天它毫无征兆地萎顿了下去,然后他浇水,没有起色,还是继续萎顿,怏怏的,仿佛在呼着最后一口气。

照理,他扔掉就罢,却下不了手。一日在阳光下怔怔看着,忽然感到心头像有只手在轻轻挠着,让他浑身不舒服。

片刻后,他决定去西安。[br]找到苏西宿舍时,已近黄昏。苏西宿舍门半开着,露出来的场面比较混乱。

他先看到一排飞扬的尿布,然后看到地上杂七杂八的东西,在一堆杂物中,两个学生模样的女孩正咿咿呀呀逗着小念,屋里发出来的却是打游戏的飕飕声。

叶隽又往门口近了近,这时看到了苏西,正红着眼疯狂地打着游戏。旁

第三章[br]心里的线牵牵绊绊,又怂恿着叶隽在十一的时候去了趟西安。

这回,他在苏西的家里吃了饭。苏西的爸爸对他非常热情。吃过饭,就自动带着小念去别家窜门了。

[br]苏西瞅他爸爸离去,扁扁嘴直接点破:“我爸希望我钓个金龟婿。喏,就是你这种。我在课堂上跟学生讲解‘好高骛远’的意思,灵机一动,以此为例,没人不明白的,默写没一个出错。呵呵。”[br]

“你也别太妄自菲薄啊。”他帮她把碗筷收到厨房。[br]

“我这叫脚踏实地。”苏西摞起袖子干活。她是个阳光的女子,贫寒的家境与未婚先孕的窘境丝毫没有影响她。

她善于自嘲,并在自嘲中解构生活的灰暗。[br]

“我有阵子挺懒的,不爱干家务,尤其讨厌刷碗,后来发明了一个法子,就是干活的时候同自己说话,呜哩哇啦,好像有人在同你聊天,活不知觉就干完了。你要懒惰的时候,不妨试试。哎,你不会不干活吧。”[br]

“哪里。”叶隽只能接过她递来的碗,在水喉下冲,

“留学的时候,我劈柴、生火,做饭、洗衣什么都会。”[br]

“你读什么学校?”[br]

“斯坦福。”[br]

“在加州吧。据说那边阳光很好,瀑布一样倾泻,有时候能够听到光线流动的哗哗声。”[br]

“你感觉细胞很丰富,我可从没听过像下雨一样的阳光声。不过有首歌——”[br]

“我知道,叫《南加州从来不下雨》。我们学校广播台播过。南加州从来不下雨,可是宝贝,一下就是倾盆……”她用英语轻声哼着,目光渐露惘然。

[br]她应是想到了什么,一个人,一团往事,一点旧日子的昏黄印记。

她借着歌声爬进去,沉溺其间,而他却一点都不知道。酸意尘埃一样漫进叶隽眼里,竟让他有些涩涩的痛。

[br]

“这歌其实挺悲伤的。”他不得不打断她,

“跟我讲讲你家的事,如果是朋友,有权力知道得更多一点。”[br]她冲干净手,切一个橙子,递他一块,自己凑着垃圾筒吸溜着吃,间或断续地跟他讲家里的变故。

[br]她原本有一个幸福的家。爸爸承包了一个水库养鱼,收入还不错。

过年的时候,她和妈妈偎在床上数一年的收成,将钞票点得哗哗响,那感觉真的很幸福。

妈妈说:“小西,你爸爸有关节炎,等你工作了,你爸爸就可以不做事了。”那时候的苏西嗯一声,畅想道:“我要考最好的学校,找最体面的工作,赚很多的钱,买很高的楼。要一家人永远幸福快乐。”[br]爸爸的关节炎是守鱼塘落下的病根,大冬天的,就住一个小棚子,北风呼呼往里冒,再卷紧棉被也不顶事。

赶上有人偷鱼,被子一掀,衣服来不及穿就往出跑。常年累月骨头就冻结了,一到阴湿天就森森的疼。

妈妈也很辛苦,一个女人家在地里干男人的活,春天插秧,夏天蓐草、洒农药,秋收更忙。

料理得死去活来,交掉各种税,所剩无己。但那个时候,辛苦归辛苦,一家人知冷知热,日子过得温暖而平静。

[br]高考,苏西以县里文科第一的成绩考上了上海的大学,成了村子里的骄傲。

苏西至今能记得,虽然家里很拮据,父母还是置办了三桌酒席,请了老师和邻居。

爸爸喝醉了,逢人就说,他的女儿有出息。苏西拉住父亲,看父亲醉眼中的幸福,也觉得很幸福,自己能成为父母的骄傲那真好。

她发誓一直要成为家里的骄傲。那样的满足感是金钱无法比拟的。[br]她人生的转折源于父亲的赌。

父亲被人拖下水,玩起了六合彩,而后就像抽上鸦片一样迷恋赌,输极了想翻本,赢了想再赢,彻夜不归。

母亲去管,屡屡被急红了眼的父亲打得伤痕累累。家里的东西越来越少,家底越来越空,家徒四壁时,母亲喝农药自杀。

那个时候,苏西大四,找工作最紧张的时候,回来奔丧,外加处理父亲的赌债,错过了最佳求职时间,只在一家学校觅了份教职。

[br]父亲借了高利贷,利滚利,赌债攀到30万。她走投无路,问人借——[br]

“这就是小念出生的原因?”[br]她沉默了下,说:“算是。”[br]

“他这不是趁火打劫?无耻。你呢,居然要为这样的人生孩子?你不为孩子考虑下吗?你怎知他愿意活在这样的环境?……小念小念,你对他其实是有感情的。”[br]她呆了呆:“算是。”[br]叶隽那次回京,不舒服了很久。

他修习老庄,爱好古典文化,自负不是个喜怒形于色的人,她的女友邓子嘉就描绘过他:带点名士气,难听点,就是书呆子气,活动能力比较弱,人比较钝,像生锈的刀,抽出来用时,要磨一磨,最适合做的工作,就是做学问。

这次,却为一个不相干的人耿耿了很长时间,连他自己都有点想不通了。

[br]有个夜里,他梦见自己与一个女子欢爱,醒来怅怅地发现是苏西。

他起身,点一根烟,问自己可是寂寞了。[br]便给子嘉打电话。子嘉在华尔街做操盘手,是个精明能干的女子,目前正处于事业的上升期,也因此,她不愿牺牲自己,随他回国。

[br]

“嗨,杰森。”电话里的背景比较嘈杂,她估计很忙,果然,寒暄片刻后,她便用利落干脆的英语匆匆打发了他,

“再聊,你知道今周一,一个字,忙。”[br]他放下手机,在烟雾袅袅中审视自己的感情。

[br]他与子嘉是在留学生新春派对上认识的,她当时表演了一套拳术,赢得满堂彩,他学过一点散打,纯业余,有朋友知道,就起哄他们比试,结果可想而知,他被她打得落花流水。

因为

第四章[br]眨眼进了年关。[br]这一年,华成业绩喜人,上级主管单位打算把他们公司的管理与做法作为标杆在各地推广。

上次见过叶隽的中央领导还记得他,让他参加汇报会。与会前,崔廷给他电话,曲里拐弯地说了一通,大概主旨是报喜不报忧,也大概有让他少言远祸的意思。

[br]叶隽还是无法习惯汇报工作打太极的方式,所以当领导指名他发言时,他依然率性地吐自己的肺腑之言。

他以韦尔奇的那段名句开场:“缺乏坦诚是商业生活中最卑劣的秘密。”[br]

“……这句话反过来理解,就是坦诚精神虽然是取胜的关键,但是要给一个组织灌输这种精神,无论该组织规模大小,都是艰难的,因为你是同人的本性作斗争,与公司根深蒂固的传统作斗争……”然后,从公司的积习,到人事结构的不合理,甚至体制的弊端都洋洋洒洒地陈述了出来。

“无知者无畏”,如此直率,如此冒进,让当时在座者无不胆战。[br]他的话造成怎样的后果,他无法真正估量。

这个不懂得公司政治风云的年轻人只知自己说了实话,只知自己是为公司长远考虑,未去想其间诡谲的人事风云。

正如他所说,人性是最复杂的东西。他要与人性去作斗争,无异于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br]不久就出现一堆关于他的传言,比如爱出风头,好大喜功,狂妄无礼,这都不算什么,最致命的有两样,一是盛传他有作风问题,捻花惹草,四处留情,消息出自西安办事处;另一个是说他存在经济问题,因为他在回款方面给某些客户延长了期限,便有人认定必是拿了好处。

[br]崔廷找他谈了好几次话,作思想工作,意思是虽然我知道你是清白的,但是还是要给广大群众一个交代。

公司内部会对他进行例行审查。反正就是走个程序,不要介意。叶隽什么也没说,主动配合。

但毕竟只是刚至而立的青年,难免感觉屈辱,又不好跟同事父母讲,便只好发泄给了苏西。

[br]

“装个电话吧。”他哀求苏西。苏西在听筒里感觉出了他的焦躁与郁闷,素来吝啬的她以最快的速度安上电话。

[br]之后,每个晚上,他压抑睡不着的时候,就给她通话。[br]她仔细地听,然后细致地开解他,

“没什么的。毁谤都是这样的,要么说钱,要么说男女关系,自古使然。我怀孕那阵也一样,流言蜚语不断,我不仅不计较,还把未婚先孕的事摆到台面上,让我的学生们分正反方来辩论,效果非常好。后来,我的学生只要听到别人说我坏话,一律为我打抱不平。再后来,一方面我自己工作出色,另一方面,嘿嘿,使劲拍周围人的马屁,风波自然而然平息了。他们现在都很喜欢小念,不过小念是真的可爱。对付流言的方法就是别去理会他,别跟人生气,也别跟自己生气。虽然做起来不是那么容易,毕竟是血肉之躯会受影响,可是你要想,生气管用吗?要管用,使劲生,生到把自己烧起来为止,可实际上不仅没用,还伤身体。侬这个上海人明白了吗?”[br]叶隽想,苏西一个小女子都能超脱,他怎就不能,心也就渐渐释然。

[br]慢慢地,除了工作,也会涉及一些私人问题。他告诉她已经与女朋友分手,因为观念不合。

她颇为惋惜,问他后悔吗?他想了阵,

“后悔过一阵的,我知道跟着嘉嘉去美国,生活会顺遂很多。但是既然回了,我就要接受回来的使命。失败有时候更利于成长。”苏西说:“也不尽然,有时候是正向的,有时候是反向的,要看自己怎么吸收。……呵,你别看我说得头头是道,完全是职业习惯,喜欢教训人。”[br]

“苏西,我以前满喜欢做老师的。嘉嘉一直说我有书呆子气。”[br]

“我,相反,以前想自己创业,做老板,赚很多的钱。不过现在,觉得自己就老师的命。跟学生在一起也很好。很简单,很明媚。自己永远也不老。”[br]

“苏西,跟我说说,你最快乐的事。”[br]她停顿了下,慢慢道:“我上大学那会,学校广播台在黄昏时分会播一档节目,叫‘地下三毫米’,我最爱坐到某个破喇叭下听。那个节目的DJ很有意思,他在放音乐前,会配合着说一段话,很自我,很感性,有羽毛的轻飘与飞翔感。别具一格,总之我很喜欢。”[br]

“比如呢?”[br]

“比如……”听筒那边传来她轻轻的呼吸声,他仿佛看到她的大眼睛在夜色里熠熠出神。

她开始用主持的语气说了一段:[br]属于六十年代的音乐在心里泛滥开,让四十年后的种种莫名的愤怒、颓败、迷幻、绝望失去了原有的重量。

快乐是简单的快乐,忧伤是简单的忧伤,然而就这样被简单地打动,在十二月末的晴朗天气里,感觉一切重新变得温暖而简单。

[br]想起上英语课的时候老师给我们听过这首歌,老师40多岁,带眼镜,在英国留学的时候买到的CD,封面上是约翰·列侬忧伤的眼睛。

25年前被歌迷谋杀。那时我还没有出生,记忆之外的事情总是显得异常遥远,比如60年代。

我只知道那是摇滚乐诞生的地方,却全然不知是什么原因使来自英伦的四个衣着拘谨的年轻人一夜之间不朽。

照片上的甲壳虫留着出奇一致的发型,衬衫的纽扣扣到最上面,穿鸡心领的羊毛衫,笑得无比灿烂。

这无论如何都和90年代那群皮衣铁钉制造噪音的人扯不上一点关系,可是我们都叫他摇滚乐。

甚至还有那个善于扭屁股的猫王。他也被称为摇滚明星。摇滚要比我想像的更加宽容。

(摘自灰尘的BLOG,来自海博)[b

第五章[br]叶隽的所谓经济问题很快查清纯系子虚乌有,不仅没有任何问题,他的职务招待费消耗还是所有总监中最低的。

这次调查带来的屈辱,叶隽经过一阵时间的消耗,倒没所谓了,可是却激起了他的团队的集体反感。

他的经理如林有成、聂晓华等集体到崔廷处投诉:崔总,不如也查查我们吧。

偌大一个华成,若是叶总监有事,恐怕我们其他人也干净不到哪里去啊。

趁着年关,咱活就都别干了,先开始检举与自我检举、批评与自我批评得了,肃清队伍好干活啊,省得流言蜚语影响心情。

那,除了我们,那公共关系处的几位是不是也要查查,今年拿多少订单,工资又拿多少,别骑在人家头上看风景还嫌人家个子太矮……崔廷竭力抚慰,但对叶隽的嫌隙越来越大。

崔廷作为华成一把手,倒也不是嫉贤妒能的人,但是他一贯秉信一个公司只能有一个灵魂,最嫉恨拉帮结派。

[br]北京地区的销售比往年有了大幅度的攀升,大家都发足了奖金,一场纷扰在年节的鞭炮声中烟消云散。

[br]叶隽的父母来北京过年。大年初一,苏西打来电话,是叶母接的,叶母叫过儿子,站在一边,若有所悟地盯着儿子。

叶隽挥了几下手,叶母才怏怏离开。[br]苏西在电话里让小念给叶隽拜年。

小念会说简单的词汇,诸如妈妈、外公、饿、吃,但是叔叔两字,他总是发不好,后来让他叫都不叫。

有次,他拿了认字卡片,指着上面的男子,又指指叶隽,奶声奶气说:“爸爸。”苏西连忙阻止:“不是爸爸,是叔叔。”

“爸爸。”他继续倔强说,因为他实在分不明卡片上爸爸与叔叔的区别,反正都是两个成年男子。

再后来,叶隽每次去,小念都会张着手臂,叫着

“爸爸抱”。[br]这回,在电话里,小念依然叫:“爸爸。”再有样学样地说:“恭喜发财。”[br]

“乖。想不想爸爸?”叶隽对着电话亲一口。苏西道:“他还不会跟你对话呢。在玩电话绳。”[br]

“那你呢?想不想我?”叶隽说。[br]

“那个。”苏西转移话题,

“北京可以放炮吗?……”[br]闲扯一通,搁下电话时,叶母过来了,一脸恽怒,

“那谁啊,怎么随便管孩子叫你爸呢?你是不是蠢,扯出去多难听。”[br]

“妈,你偷听我电话?”叶隽反感。[br]

“你都是我生的,有什么不能听?不听还不知道呢。你老实跟我说,那女的是谁?在哪里,做什么的?你是不是因为她跟嘉嘉分手的。”[br]

“妈,这是我的事,我自己会处理,你不必操心。”叶隽走开了。[br]

“你翅膀硬了,妈的话都不听。那女的有孩子是不是?她缠着你?……”母亲犹在絮叨。

[br]不久之后,叶隽从苏西稀疏的电话和客气的回复中感觉一定出了点事。

[br]

“我妈给你打电话了?”[br]苏西沉默了下,说:“开学初,你妈妈来学校找我了。”[br]

“她去你那?”叶隽难以理解母亲的疯狂,又连连向苏西解释:“你别介意,这是我的事,我妈妈干涉不到。”[br]苏西静静说:“我明白。你也别跟你妈吵,她没说错什么。她只是跟我说,你条件很好,什么样的女孩子都能要,不必要一个带着孩子的单身妈妈。”[br]

“你怎么想?”[br]

“我,我觉得很对。即使不是子嘉,大哥也一定可以找到如花美眷。”[br]叶隽冷冷说:“依你的性子,这样说,不过是对我没有意思罢了。”[br]又是沉默,而后苏西轻轻说:“对不起。”叶隽撂了电话。

[br]正好公司业务繁忙,叶隽也没时间想风花雪月,这件事就这么淡下去了。

[br]一日,在客户举办的沟通会上,他遇到竞争对手瑞讯的总裁冯至鸣。

因差不多的年纪、近似的教育背景,两人相谈甚欢。下午,冯至鸣兴致勃勃提出竞技高尔夫。

叶隽欣然应允,几场下来,终是不如。[br]中途休息时,冯至鸣跟他谈工作,提到目前竞争激烈,除了国内企业自相残杀,还受到

“国际军团”强烈冲击,作为行业的翘楚,瑞讯与华成是否可以考虑在某些方面进行合作,发挥彼此长处,弥补弱项,与欧美企业抗衡。

叶隽不敢越权,只说会向崔总转达汇报。[br]还没等他上达崔廷那里,媒体便以

“瑞讯、华成笑谈‘竞合’、挥杆泯恩仇”的大标题和两人绿茵场上潇洒击球的大幅照片令崔廷怒不可遏了。

[br]崔廷找他时,并没显出多少怒意,只是提醒他认清自己的权属。

叶隽自问无愧,也没太在意,继续在此事纠缠,跟崔廷讲冯至鸣的建议未尝不是一条出路。

崔廷冷淡地回复他:“我会考虑。”[br]3月末,上海片区的一个刘经理被调至北京,名义上是做叶隽副手,但是直接向崔廷汇报,有调人和用钱的权利,明眼人都看得出有架空叶隽之意。

[br]林有成与叶隽商量:“不如跳吧。带团队一起跳。就算不跳,威胁下也好。”[br]叶隽颇踌躇,一方面,在他的职业词典里,没有临危远祸这一条,他对手下也是一直提倡忠诚、责任、诚信,他不愿去打破自己的原则;但另一方面,华成的确日益在束缚他的才华、消磨他的激情,他很怕自己在这样的氛围中日益丧失了自己那颗敢作敢为的心。

[br]瑞讯的子公司要上市,在这之前,毫不掩饰挖人之心,有借此抬升股价之嫌。

崔廷也未尝不忌惮叶隽撂摊子走人,开始与他修复关系,邀他品茗赏花、下棋打球、推杯换盏、推心置腹,两人似乎又恢复了以前亦兄亦友的关系。

这跳

第六章[br]一早,叶隽送苏西去机场,路上,还不忘软磨:“请几天假,多住几天,我陪你好好玩玩。北京有很多好玩的地方。”[br]

“不行,我想小念了。”[br]

“你不想我吗?”他装出可怜兮兮的样子。[br]

“想,可是那要回西安以后。”[br]叶隽无计可施,在路边将车停下:“等我一下。”不久后,他返回,拿着个盒子,递给苏西。

苏西打开,原来是一个手机。

“SIM卡我装进去了,每个月我这里会付钱。我给你电话你必须在第一时间接,你每天也要打电话向我汇报一天作息。”[br]

“你不会这么奢侈吧,长途加漫游。”[br]

“没办法。你现在是我女朋友,得监视。”[br]

“女朋友原来是这样的。”苏西感叹。[br]

“哪样?”[br]

“像笼子里的动物。”[br]

“什么话。”[br]

“婚姻就是一个笼子。我明白了,现在呢,还能放放风。”[br]到机场,苏西看看天,因为云层厚的缘故,日光并不强烈,苏西说:“不会超过18K。”[br]

“什么?”[br]苏西笑着指指日头,

“昨天是24K金。”[br]

“你想钱想疯了。”叶隽揉揉她的头发,又把她摁到怀里。[br]苏西静静地依偎着,说:“叶隽,碰到你我真走运。我现在一闭上眼,就金光四射。”[br]

“我的小守财奴。”叶隽笑着。[br]苏西怕叶隽上班迟到,不让他送进闸。

“听老师的话,做领导,更要以身作则。知道没?”[br]叶隽没有坚持。

苏西过完安检回身,却看到叶隽依然在原地,淡笑着凝视她,脸色恍若所失。

她的心不由狠狠疼了下。[br]叶隽这天开会并没迟到,但是在会上接到了不利的消息。

崔廷先是宣布了股改的最新进程——中央为了调动国企管理人员的积极性,将自身利益与企业利益捆绑在一起,给予经理级以上的人物一定股权配备。

而后,崔廷宣布新的人事任命,叶隽被调至工会任主席。虽然级别比以前高半格,但此职位完全是个虚职,毫无前景可言。

刘经理接替叶隽做北京区总监。叶隽至此,完全被架空。[br]林有成当即提出了置疑:“叶总这几年的成绩有目共睹,他到来后,突破销售瓶颈,把业绩创到新高。如果把他调到工会的位置,我只能说我们某些领导人,为了自身的私利,不顾企业大局,心胸狭隘,把国家企业当成个人的家产。”[br]崔廷勃然大怒:“这是班子集体表决的结果。我们有些人——(崔廷是正对着叶隽说的)老以业绩显摆,目空一切,别忘了,你的成绩是你所在的位置带来的,是国家政策扶持以及企业背景作用的结果。我敢说换个人到你这个位置也同样能干好。”[br]林有成又站起:“崔总您是不是太健忘,三年前的销售数据,您应该不会忘掉吧。全年才一百万,创历史新低。您那时开会怎么说来着,‘屈辱’,你说屈辱,说我们这帮人只会蛀国家的钱。现在我们想做点事了,可您要把叶总调走,你叫我们怎么想,嫉贤妒能,卸磨杀驴,我只能说对这个公司太失望了,我申请辞职。”[br]崔廷道:“我马上可以批。”[br]林有成血气方刚,不顾叶隽示意,继续道:“很好,我想我的团队都会失望而走。”[br]

“叶隽,”崔廷终于忍不住了,直接说,

“你有疑义,可以向上面反映,用公司资源要挟,那就不入流了。”[br]叶隽淡淡颔首:“一、我想我还不具备要挟的资本。二、如果觉得我不能胜任,可以解聘。我想要坦诚。”[br]会后,林有成等人聚到叶隽办公室,商量集体辞职。

叶隽阻止了。[br]

“我们都签过保密和非竞争协议,执意走,可能会付出惨重的代价。”[br]

“你就忍气吞声去工会吗?老大,他分明忌惮你,又不敢赶你走。”[br]

“其实我很理解他,崔廷不是真正的老板,只有相对控制权,上面有组织,随时可能被拉下马。当一个人没有取得绝对优势时,他的意见和思想,最大的出发点不是对公司如何发展有利,而是对巩固自己的位置如何有利。”[br]

“你还为他辩护?我反正待不下去了。”[br]

“我会让你待下去的。华成是个大企业,崔廷也很有才干,股改之后,他会把公司拉上一个新台阶。你要待下去。”[br]

“你呢?”[br]

“我合约满了,再考虑。”[br]

“那太窝囊了。”[br]

“有时候,人先要学会忍。”[br]按要求,叶隽下个月才须去工会报到,但是,他提前办了手续。

[br]

“你觉得不公平吗?”在办公室,崔廷问叶隽。[br]叶隽摇头:“哪里有公平?”[br]崔廷笑:“叶隽,你够聪明,但是……”[br]

“但是还没你智慧。你从一开始就觉得我不能与你长久共事,但是为了打开销售局面,照样三顾茅庐把我请过来了。”[br]

“不错。你发挥了你的专长,我赢得了名声。可你要知道,这没什么不公平,平台是我给你搭的。你可以批评我独裁,但是我不能容忍公司除了我以外还能有另外的权威。经理人有太多野心和抱负,从来不是什么好事。”[br]

“谢谢。你给我上了一堂很好的课。”[br]

“希望你理解,私底下,我愿意跟你交朋友。”[br]

“我也很愿意。”[br]透着杀机的惺惺相惜,鹿死谁手,还不一定。

[br]自从叶隽出任工会主席后,北京业绩大幅度回落。叶隽心里很明白怎么回事,必是他的团队用压单之事维护他,给崔廷一个下马

第七章[br]一日,叶隽考察长沙办事处,顺带给员工做培训。半途接到苏西的电话。

苏西声音极为惊恐,话都说不连贯了:“叶隽,爸爸,爸爸被抓了。不是,是绑架,他们要钱。我怎么办?”[br]

“苏西,冷静一点,什么时候的事?”[br]

“昨天。”[br]

“你报案了吗?”[br]

“没有,我没想好。”[br]

“他们要多少钱?”[br]

“五十万。”[br]

“你别急,看好小念,我马上过来。”[br]叶隽手头没有那么多钱,问长沙办事处借。

按程序需要填写单据经那边经理签字方可领取,偏偏当时那经理不在。

叶隽急着赶路,打下借条,就飞赴西安。[br]苏西在机场迎他,跟他诉说原委。

周六,她爸爸接到老家邻居电话,说他们老家的房子被人看中了,想买下来。

爸爸问了报价,一听他们那破房子能卖到五千便乐颠颠去了。谁也不会想到这是一个陷阱。

当爸爸按照舅舅给的地址前去洽谈时,实际上等于自投罗网,爸爸再没出来。

那些人是原来赌庄的,他们看她爸爸当初欠下30万很利落地就付了,认定是头肥羊,这些年一直没忘敲诈。

苏西早产,也是遭他们的跟踪所致。[br]周日下午,苏西接到绑架人的电话,对方说:“我就要五十万,不多。你三十万都能利索地掏出,五十万,我给你三天时间筹,总够了吧?过了三天,你爸爸的命就——”电话里立即传出父亲的喊声:“小西,别管爸爸——”话还没完,父亲就哦哦啊啊地惊叫出来,显然被打了。

苏西连忙喊:“别打我爸爸,求你们别打我爸爸,爸爸——”[br]原本思路清晰的苏西摊到这事也是一片纷乱,只有求助于叶隽。

[br]叶隽安慰着苏西,然后托人找到当地公安局局长,局里对这件事很重视,做好了部署。

苏西和一个便衣拿着赎金去约定地点见绑架者,其余人马暗中保护。[br]对方不是专业的绑架团伙,其实就是勒索,并没什么经验。

解救工作进行得相当顺利。混乱是在解救成功的最后一刻发生的。便衣换下苏西的父亲作人质,苏西的父亲从山巅奔下去。

行到半山腰,苏西的父亲忽然莫名停住。

“爸爸,爸爸。”苏西挣脱开叶隽,向父亲奔去。父亲直直迎着她,泪流满面。

在苏西要靠近时,父亲嘴唇突然哆嗦了下,说:“小西,爸爸对不起你。”然后在众人猝不及妨时,遽然跳下了山崖。

[br]这样的情景,让所有人目瞪口呆。苏西脑子轰了下,理智迅速游走,疯了一样奔到崖边,也要往下跳,被叶隽死死抱住。

苏西挣着、踢着:“你放开我,我找我爸爸,放开我。我找爸爸——”[br]苏西父亲被公安人员在山脚找到,还有点气息,迅速被送往医院。

在警车里,父亲艰难地把苏西的手放到叶隽手中,眼巴巴地盯着叶隽,目光里是无声的托付,悲哀而凝重。

叶隽明白他的意思,说:“我会照顾好小西,您放心。”[br]苏西的父亲嘴角缓缓扯出一缕欣慰的笑,笑着笑着,目光湿了,身体一松,便合上了眼。

与世长辞。[br]苏西的哭声陡然凝住,嘴张得很大,像一个合不拢的惊叹号。

那一刻起,她的精神开始恍惚。她笑着说:[br]

“爸爸,我们回家了,你没事了。我们把钱交了。”[br]

“爸爸,小念在等着你,他说外公怎么还不回来,我们要快点回家。”[br]

“爸爸,我今天给你做红烧肉,你馋了好几天了。”[br]……[br]叶隽知道她受了刺激,潜意识里拒绝相信事实,便一直对他说:“你爸爸走了,走了,去和你妈妈一起了。苏西,你要面对现实。”[br]

“你骗我,爸爸不会走的,妈妈走了,爸爸不会抛下我走的。”[br]苏西说什么也不信,父亲的尸体入棺要送去火葬场的时候,苏西死活不让。

“你们不要碰我爸爸,叶隽,你对我好,你叫他们不要把爸爸锁起来。爸爸,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你,爸爸。”[br]她哀哀地挽留,叶隽很不忍,眼圈都红了,可他没有办法,还必须对她吼:“你醒醒,你爸爸走了,不在了。”[br]苏西的身体就像被击中的猎物,软软瘫下去。

[br]叶隽最狼狈最慌乱的日子是从苏西倒下开始的。[br]她发着烧,头痛,胡言乱语;小念2岁不到,刚学会直立行走,正在迷恋期,天天在家里横冲直撞,经常撞得人仰马翻。

叶隽在厨房无措地料理食物,国外留学生涯只教他学会把一棵生芹菜切吧切吧放点沙拉酱,买几块煨好料的现成牛排煎一下,清煮几个土豆搞成泥,中餐只会番茄炒蛋。

每天他都要为吃饭问题大伤脑筋,而小念还总是在他最手忙脚乱的时刻过来搅乱,一会说,要吃奶奶,一会说,要尿尿,一会儿茫然大哭,因为孤独了。

他于是温水冲奶瓶,于是把尿洗脏裤子,于是哄。[br]这些日子,他总算深刻认识了什么是原生态的生活。

在这忙乱中,他忘了那笔钱,忘了向公司及时汇报,只是仓促的请了个假。

相比于苏西的悲痛,那些钱,那些事算什么呢?他因而错过了最佳的解释时间。

[br]苏西的烧渐渐退下去。这日叶隽抱着小念去外面饭馆打菜回来,看到苏西起了身,在厨房忙碌。

[br]

“哎,你怎么起了?快躺着去。”叶隽放下小念,朝她嚷嚷。[br]苏西面朝他,一本正经说:“拜托,我忍受不了像个原始人一样天天啃生芹菜生萝卜生西兰花,今天照了照镜子,面有菜色。”[br]叶隽不好意思地笑了。

看苏西如此言语,心情松了大半,过去拥

第八章[br]苏西一直觉得自己算是个没心没肺的人。没心没肺有个好处,天塌下来也睡得着觉。

反正醒来还有明天嘛,要是没有,记忆停顿在梦境中大约也不算坏。多年后,当她看到周汝昌的那句话

“保容以俟悦己,留命以待沧桑”,才明白她的没心没肺跟周一样无奈的成分要多过豁达。

她一直记得小时候看过村人杀狗,在杀之前,会蒙住狗的眼睛,装在麻袋里抡上几圈,狗还未从晕头转向中恢复神志,已被一刀毙命。

她何尝不这样呢,早被一次次的袭击吓呆,命运之手翻云覆雨,既然逃不过它的掌心,索性昂然自赴吧。

[br]苏西以前有个习惯,轮到开心或不开心的时候,都会把感想写至便签,而后贴到墙壁上。

她的卧室曾有整面墙插满这一幅幅黄辣辣的小旗,风过的时候,蔚为壮观,她以此自矜。

但是这个习惯在与叶隽分手后自动失效。好像没什么意义了,醒来确实是一个个明天,却并不新鲜,它与旧日有何区别呢。

苏西不是个爱情至上的人,自从初恋的花朵以一种不堪的方式摧折,她就意识到生活比爱情来得更重要,爱情是点缀,柴米油盐鸡毛蒜皮倒是恒常的风景,认真去谈场恋爱,未若认真去赚几个大毛,毕竟恋爱完毕还得生活。

可是,叶隽是不一样的。分手后很长一阵,她一直这么不甘心地喊,他是不一样的,不一样的。

可哪不一样呢?时间散淡后,她才明白,人的失望大多是冀望太高。[br]她对这份感情看得太重太重,捂得太紧太紧,谁能知道是流沙?

[br]可她又怎能不看重?怎能不捂紧?如果感情是一场迟早要揭幕的骗局,她曾经希望在谜底到来前死去。

只因过去有太多时光,叫她愿意搭上性命一样去流连、追随……[br]叶隽出狱在三年前,是她去接的。

永远记得那天。七月六日。阳光大盛,从繁茂的叶片上反射出来,便是一段段匕首一样锋利的光。

[br]她躲在树后,凄凄惶惶,不知道命运将怎样打发这个曾经很优秀的男子。

他的不幸虽非根源她,她却难逃其咎。[br]叶隽出来了。遽然站在广阔的天地间,似乎有点不可置信,他犹豫着伸出手,而后仰头,仰头的时候苏西注意到他的眼光微微眯了下,就这一下子,她的眼泪淋漓地出来了。

[br]她啜泣的时候,他注意到她,朝她奔过来。而后,展臂狠命地把她拥入怀中,

“苏西,我自由了,自由了。”他孩子气地说。[br]

“对,自由。”她挂着泪笑着。[br]

“小念呢?”[br]

“在学校呢。孩子的世界黑白分明,不知道生活中很多灰色地带,我一直没告诉他你在狱中。”[br]

“也好。”[br]他搂着她高高兴兴地回去。她觉得他瘦得厉害,气色也不好,脸姜黄,走路飘,问起来。

他笑着说,

“你以为监狱是疗养院哪。”然后才提及半年前一场病,不过轻描淡写几句。

[br]他在北京的房子,由他妈妈看着。送他到楼下,她死活不上,

“你跟你家人好好聚聚。好好养身体。”她不想他出狱第一天就要因她跟父母冲突。

而他的妈妈已经多次给她电话明令禁止他们的交往。[br]晚上的时候,他到她下榻的旅店来,她已经买了回程车票,准备结账去火车站了。

[br]

“就这么把我扔了?不知道我多想你。”他脸色不好看。[br]她本意也想多留几天,奈何有小念,有工作。

只好解释:“明天还要上课。小念在别人那里我也不放心。”[br]

“不放暑假吗?”[br]

“我教暑期班。”[br]

“苏西,带小念来北京吧。”[br]她想说待你妈妈松松口,没说出,只低低道:“我回去给你电话。”[br]他夺过她的行李。

她仰脸哀求他。他叹口气:“我送你。”[br]买了站台票,送上车。

她一个劲说:“你回去吧。”[br]他不肯,也一个劲说:“苏西,我还要做很多事,在狱中我就计划好了。人的胸怀是被冤屈撑大的,祸福没什么定数的。我会记住这个坎,它会成为我事业的宝藏。”[br]

“苏西,我什么都可以放下,包括仇恨,却放不下你。”[br]

“苏西,我妈妈过几天就走,我需要人照顾我……”[br]鸣笛响起,他终于来不及下车。

“怎么办好?”她急。他却仿似一松,索性踏踏实实坐在她铺位上,

“没关系。我下站再下。”然后又做思想工作,看她一直默默无语,他叹口气,就说些别的话,问她工作是否舒心,问她有什么打算。

她看着窗,窗上有倒映出的室内的情景。叶隽一双眼凝望着她,是真的舍不得她。

[br]她心里动了动。涟漪一样,又扩散出去。[br]她不是没有计划,在狱中的时候,她就想着等他出来,跟他结婚,一起开创事业。

他经历这一劫,意识到搭建自己的平台的重要,她便写信告诉他,与其仰人鼻息,未若自己创业。

她在信纸间雄心勃勃,肆意畅想。可真等他出来了,她忽然觉得信上那些蓝图好像不是那么容易接近的。

单说这婚姻,就叫人烦恼。[br]后半夜,苏西在卧铺睡着了。凌晨醒来时,发现叶隽不在。

她想他或许在她睡着时的哪站下车了,心竟然觉得很惆怅。可不久,就看他捧着热牛奶向她走来。

她一时有点意想不到的惊喜,便明白自己愿意跟着他了。[br]在西安下车。

她请他吃臊子面和肉夹馍,吃着吃着,她抬起头,说:“你打算做哪行?”[br]

“电子商务。”[br]

“烧钱呢,没看现在网络泡沫?而且,一般人都做门户,电子商务在国内不被看好。”[br]

第九章[br]一个偶然的机会,让苏西意外得到一份工作。[br]其实那天她是去振凯送东西的。

刚进大堂,忽然被一老妇拉住,把她认做公司员工,嚷嚷着要见总经理,见书记。

苏西猜测这老妇大约是为上访而来,上访是振凯这类国企头疼的事,看时间充裕,她也未把自己撇净,细问对方缘由。

而后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从法律责任、养老保障等方面仔仔细细来了个透彻的分析。

一来二去的,竟将那女人劝走了。[br]正要上楼,旁边有人出来,问她是不是来应聘的。

她灵机一动,说:“是啊。”对方道:“我是销售部吴东南,不介意到我办公室聊下?”[br]聊的结果是吴东南经理对苏西分外满意,想招她于麾下。

[br]苏西问过工资、福利,虽然比SEED要低些,好歹人家也是大企,关键是苏西想离开SEED,所以很快给了对方肯定的答复。

[br]写辞职报告的那个晚上,她都有些久违的兴奋。想了好久,才知自己不是为新生活的开展,而是为明天可以看到叶隽意外的脸色。

[br]可实际上,苏西失望了,他没有意外。[br]他平静地说:“找到新东家了?”[br]

“是。”[br]

“哪家?”[br]

“你不必知道。”[br]叶隽断然下手签字,

“下午会叫财务把工资打给你。因为创业时候帮过我,我会给你申请一些特殊补贴。”[br]苏西吊儿郎当笑着,

“说到钱,我欠你50万,外加两年,青春的损失是还不清的。我以前以为可以用一辈子去偿还,现在觉得像个笑话,你是否暗暗笑过我?”[br]

“苏西,我从不觉得可笑。”他说。而后便是长久的沉默。[br]这个男人,成功后,倒是越来越俭省了。

不是说对钱,而是对语言。他惜字如金,每句话还都无法到骨头上,你倒是说说为什么不好笑呢?

苏西恨得要死。[br]叶隽的补助苏西还是照拿。请原谅她,她对钱从来不会客气。

钱是好东西,可以买房,交学费,用来享受。苏西也愿意自己过得体面一点。

[br]当然,她没有因为辞职而彻底肃清与叶隽的关系。因小念每到学校搞活动,要家长双双参加的场合,都会私自打电话给叶隽,而叶隽再忙,也会捧场。

[br]这日,苏西出席小念学校的艺术节,又看到他在校门口东张西望,忍不住勃然大怒,

“你是不是又找叶叔叔?”[br]

“妈,别叶叔叔,叶叔叔的,他是我爸。你有办法zheng明他不是我爸吗?”小念一本正经。

[br]苏西想,不至于要去检测DNA吧。[br]叶隽来了,车子停在学校门口,不是什么名车,索纳塔而已,满大街的出租车都是这品种。

可是还是让虚荣的小念同学兴奋。[br]

“爸爸!”他陡然大叫。把旁边师生的目光都招摇过去。叶隽真是对得住众人的目光,他五官干净,身材颀长,气质淡定,怎么看怎么舒服,苏西跺脚恨恨想,他怎么不能老一点丑一点呢,居然让她没出息的跟小念一样膨胀。

[br]叶隽冲苏西笑了下,而后抱起小念,像个真正的父亲那样说:“爸有事来晚了。宝贝,等久了吧。”[br]

“要罚的。”[br]

“接受。”[br]

“罚你亲妈妈一下。”[br]叶隽抱着小念靠近苏西,苏西蹦远一点,

“小念,你跟谁学的,这么无聊。”[br]小念和叶隽一同哈哈大笑。

[br]

“爱米粒。”小念看到同学,扭下身。被他叫住的是个小女孩,长着一头金发,大概有点混血血统。

小女孩手牵在一个穿着时尚的贵妇手里。[br]

“我叫Emily,好不?”女孩更正。苏西知道小念是故意使坏,把人家名字生生翻译成一个土土的,叫人一念就联想到贪吃的小肥婆形象的这么一个词汇,便有点忍俊不禁,偷偷说给叶隽听,叶隽说,

“你怎么这么坏呢,我就想成,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意思。”[br]大概小念已经介绍完毕自己的父母,爱米粒同学不住地拿眼梢瞟他们。

苏西连忙跟她打招呼,

“你好,Emily。”又跟贵妇人颌首,

“这是你妈妈吗?”爱米粒眼梢甩一甩:“No,她是我爸爸的情人,不是我妈妈。”[br]后来小念问苏西:“情人是什么意思?”[br]苏西说:“喜欢,但不结婚。”[br]

“那你跟爸爸是不是情人关系?”[br]

“不是。”苏西气得把语文书往他面前一扔,

“你能不能花点心思在读书上,尽想歪门邪道,跟你爸一模一样。”[br]说完,她惊觉自己说的是他的亲身父亲。

[br]他,此刻在哪里呢?大概做梦也想不到这世界上有他一个血脉。

很漂亮、很调皮,将来也会是个让女孩子头疼的人。[br]苏西发现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想过他了。

而以前,她是倾慕过他的,在黄昏的操场,落日像油画一样辉煌,她抱着腿听着喇叭里传来的声音,想象着声音后的人,心里有一点微妙的牵动,波浪一样卷着,属于萌芽的爱恋。

[br]得知有孕后的很多个黄昏,她跑到自己执教的那个学校操场上,听着ALKMAN,想着他。

在音乐浸入肺腑的时候,她决定留下这个孩子。她以为她有惦念,给孩子取名

“小念”,小念小念,无论他是否感知,属于她,一个青春的印记。尽管并不抒情,更像一个豁嘴的伤口。

然而青春,一如爱情,都是挥发性极强的东西。所以有时候,惨烈一点,反是存在的证明。

[br]关于他,什么时候看都是远远的。她已经为这段往事作过注解。

[br]可是小念却近在咫尺。看他滚在她怀里睡觉的时候,她也会考虑是

第十章[br]到港了,苏西先起身,拎了行李走。[br]有人在她身后踉踉跄跄,她忍不住回身,是那个男人,站着对她笑,笑容同以前一样,一半的天真,一半的惫懒。

[br]

“苏西,逃什么呀,还这么怕我?”他略略调弄。[br]苏西咬唇,想起刚刚在机舱他们俩把彼此当陌生人的一本正经样,唇角扬了扬,说:“千禾,这样的重逢,真的很戏剧性。”[br]

“你以为有那么多巧合?”他靠近她。[br]

“那么,是你安排?”她惊讶。[br]

“是冥冥中自有安排,某些人逃不过我的手掌心。”他一本正经地伸手,

“很高兴再见到你。”[br]

“哦,我也很荣幸。”她与他相握。手劲与时间有点悖离礼节。手比人亲热。

他们认识。还记得。[br]那属于久远以前的记忆。她以为已经消失在时间的巷道。

[br]

“想什么?好了,给个叙旧的机会,让我送你回去。”千禾不由分说,抓起苏西的行李。

苏西从未享受过千禾的热情,7年之后就当补偿。[br]招过出租,两人并排坐在后座,一时都无话。

只任车子在下班车流高峰中走走停停。车内异常安静。曾经他们也有过沉静。

细水潺潺,那是吉他的乐音。广播室的窗子外有下坠的日头,金黄色涂染着深蓝色的云霓,在远远的天边狭长的一缕,仿佛永不消逝。

[br]那个时候,苏西以为,她所拥有的平静与悠远永不消逝。然而多年后,这种情怀更像是破晓前梦里一曲支离破碎的笛音,虚幻到无法拼接的程度。

年少的爱恋,缘情而生,随境而灭。这是最正常的归宿。[br]然而追念的时候,雨后草木的清新味道仍能似真似幻地闻到,夹竹桃细长叶片盛着露珠,紫藤馥郁的香气招引着蝴蝶,氤氲中有乐音袅袅聚拢,那是她青春初萌的时光。

[br]

“苏西,记不记得我们初相识……”他先开口。[br]记忆是一条浮满杂物的长河,要深潜下去,才能看到底部嶙嶙峋峋的石子。

那些锋棱的石块互相砥砺着,平摊在生命的底层,构成人生第一道风景。

[br]苏西刚上大学时,非常迷学校广播台的一档节目,

“地下三毫米”,播出时间是每周一下午五点,专门放一些奇奇怪怪的歌。

南面网球场有一个破喇叭,每到点,苏西总要坐在那里把半个小时的节目听完。

那个DJ,叫千禾,她一直以为是假名,至少她不知道有人姓千,老千的千。

他的嗓子令人听着很舒服。亚光却不暗哑,低沉却不哽咽,醇香却不招摇,像北极光,明亮,坚韧,耐寒,反正有特殊的余韵。

吸引她的不只如此,还有他独特的讲解与他播的非主流的歌。他会把音乐的各种品质作通俗的比附,诸如,金属是黑色的狮子,朋克是金色的土豺,民谣是浅绿的蟋蟀,哥特是修长的毒蛇,电子是艳丽的蜥蜴,英伦是懒散的狐狸……[br]那些音乐呢,因为被他添上自己的心情而显得温顺可爱。

[br]——冬天来临,有时夜里会被冻醒,张皇地拖一床棉被蜷缩成胎儿的姿势。

早晨拉开窗帘,有大片迷离的阳光倾洒下来,一瞬间感觉眩晕。婆婆打电话来要我把冬天的衣服拿出来晒,说早晚温差大要注意自己照顾自己。

知道我春节要回家婆婆显得很高兴。[br]——六月末,阳光向北回归线靠近,海水每天都更加清澈,季风闯入房间,吹乱窗台上的歌词,我给自己倒一杯白开水,点一支烟,弹一首简单的歌,没有多余的忧伤,蓝色的床单拍打竹竿。

[br]……[br]苏西经由他,得窥音乐的魅力,那是一双隐形的翅膀,带着心灵自由翱翔。

心的无所不在带来灵魂的充足饱满。苏西的面前是一个新鲜的殿堂。[br]她几乎是风雨无阻地听,时间长了,忍不住暗自揣度那背后的人。

[br]在她的想象中,那应该是个长相普通,性格内敛,略带点孤傲的男孩子。

孤傲却不孤僻,只要有人向他的世界叩门,他会很热情地敞开。[br]虽然这样想,苏西却从未想过要真的去认识他。

可是缘分还是来了。[br]那是一个黄昏,她抱着书本经过篮球场。

当时正在举行经济系与物理系的篮球对抗赛。球场边上围了不少人,女生居多。

尖叫声时不时蝴蝶一样飞出来。[br]苏西驻足,侧身看过去。[br]黄昏血红的光线泼墨似的喷溅过来,运动员周身碎碎地染了些金光,跃动、弹跳的时候犹如剪纸一般,有一种剥离现实的美感。

其中一个男生表现得尤为出色,爆发力非常好,投篮的时候,姿态洒脱,命中率极高。

他每次得分,女生的叫声尤为激烈。[br]苏西很少做拉拉队,但也不得不承认,运动的男生真的很美,便索性停下,细细欣赏起来。

[br]可是脚还没站稳,一个篮球当头飞来,哐的一声,重重砸在她脑门上,随之砸来的,还有一大片黏答答的目光,真是丢人丢到家。

苏西顾不得疼痛,摁住脑袋就溜。有人却从场地跑出来了,长手长腿,鹿一样,很快蹿到她面前。

[br]

“同学,对不起啊。”莫名耳熟的声音,让苏西惊慌抬头,她无防备的泪水早就涌出来了,将一张脸抹得淋淋漓漓。

[br]男生未料到有那么严重,看了那张脸,不由得愣一下,跟着指指头:“真的很痛?”[br]

“还能骗你哪,”苏西叫,

“不信砸你一下试试。”[br]

“好啊。”男生居然痛快说,一脚勾过球,轻踢到她跟前,

“小妹妹,下手重一些啊。”这语气又略有些轻佻。[br]苏西想了想,拾起球,说:“那你准备好了。”[br]

“没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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