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 待晓堂前拜舅姑(前两天大修)(1 / 1)
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
皇子成婚,历来没有什么一拜天地二拜高堂之类的花样,元绍也不可能出宫去参加婚礼受新人叩拜。而是元绍高坐宫中,等待刚刚成婚的康王元泓带着新任王妃,进宫朝见父皇,顺便叩拜祖宗牌位再认个亲戚。
虽说怀了孕不能伺候夫君,为讨个吉利起见,刚进门的康王妃苏台臻还是和丈夫在同一个屋檐下度过了兵荒马乱的新婚之夜。第二天早朝以后,经历了昨儿一天婚礼折腾的康王妃拖着六个多月的身孕,第二次跟随丈夫踏进了九重宫阙。小夫妻双双叩见父皇,领训领赏之后,在奉先殿槛外遥拜列祖列宗,再随着礼官的引导去了另一座偏殿,拜过已逝的元后和康王生母,以及曾经抚养过康王的云贵妃的牌位。
苏台臻在心底默默记着。虽然和苏台礼制不同,但是把男女双方的角色反转一下,对照着之前宫中女官的教导还是可以理解。先是祖宗,而后嫡母、生母、养母,而后……咦?总觉得少了谁的样子……
再回到昭信殿时,新婚夫妇在两对女官内侍的引导下,直接进了后面的寝殿。苏台臻低眉垂首跟在康王身边,一边依着长幼顺序规规矩矩行礼,一边偷眼四下打量。端坐正中的元绍依然是记忆中的威严肃重,不怒自威,太子魁梧英伟,太子妃温柔娴雅,让人感叹不愧是这个国家未来的统治者。
拜过太子和太子妃,清河公主夫妇微笑着转了上来,齐齐给哥哥嫂子行礼。苏台臻含笑敛衽回礼,心中暗暗感叹,和那个左脸写着端庄,右脸写着高贵的太子妃比起来,清河公主光看笑容就显得很温暖,和驸马站在一起更是一对璧人,怪不得康王总是说他和妹妹妹夫感情好呢——啊,还有依在公主手边的小十一也很可爱……
亲戚认完,御宴领过,某个本来今天应该在场的人还没出现。在宫门外上了马车,苏台臻左看右看,确认身边留下的只剩下自己人,终于忍不住戳了康王两下:“咦,皇后呢?”
“皇后怎么了?”
“皇后今天怎么没来?
“出城练兵去了吧,应该。”反正那一位碰到有什么活动不想参加,不是冒充生病就是出城练兵,他带兵的人操练勤快一点谁也说不出不是来的……
“不是说认亲吗?”
“你在他面前可千万别提这茬——算了,你也见不到他,那一位逢年过节的家宴从来不见人的……”
被小夫妻私下念叨并科普着的凌玉城,此刻正慢慢点马上前,看着和自家下属对峙的一帮年轻人,面沉似水。
“你们是什么人?”看了自家主将一眼,丁柏示意下属两旁分开,上前喝问。面前二三十名家丁模样的骑士围成半月形,在半月的中央,五个锦衣华服,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的男子满不在乎地大笑着,甚至轻佻地向堵住他们的玄甲卫吹着口哨。
远远地,男人愤怒的骂声和女人的哭喊声追了过来。
“大人——”靠着两条腿赶路的农夫,自然不能和骑手比速度。堵了半晌,才有一个身上带血的中年汉子气喘吁吁地绕了过来,一头扑在地上,“大人,替我们做主啊!他们打伤了村里十几个小伙子,还糟蹋了翠玉!”
丁柏的眉头轻轻地跳了一跳。没有回头,他直接沉下了脸喝问:“是你们做的?”
“爷看上她是给她面子!脏不兮兮的小丫头,连少爷院子里的三等丫头都不如!”
“那么,是谁给你胆子,在玄甲卫的庄子上撒野?”
立刻,除了最年幼的那个少年还没什么反应,余下所有人,从主子到家丁全都变了脸色。
除了城内占地十亩的大宅子和城外的军营,凌玉城初入北凉时,元绍还在京郊赏了一个庄子。五十顷田地,几百家佃户,一年到头的租米加上种瓜种菜,养些鸡鸭猪羊,差不多够玄甲卫驻扎京城的士卒在买不到米粮菜肉时不至于断档。一千五百号光棍天天训练得汗流浃背,换下大堆大堆的军装,也正好方便佃户家的女人接一些洗衣缝补的活贴补家里。
快两年下来,常驻京城的那五百人,已经和村里的佃户混得熟了。个别性子机灵讨喜,格外受欢迎的,还成功地和庄子上的姑娘订了亲,今年秋收后就准备过门。丁柏用余光一瞥,就看见队伍里那两个幸运儿,其中一个脸色已经铁青,担忧地探头望向庄子的方向。
“这位大人,”被拱卫在中央的五人当中,年纪最长的那个青年越众而出,在马背上拱了拱手:“在下元冉,神武将军元牧是我叔父。适才我们不知这是贵军的庄子,行动多有失礼,还请恕罪,回头在下一定上门赔礼……”
“下马。放下所有的兵刃,跟我们走。”
礼节性的微笑僵住了。
贵胄子弟出来跑马打猎,在沿途的庄子上歇脚差不多是惯例,兴之所至拉几个农家女伺候也不是没有过。可是动别人的奴仆或佃户就太失礼了——也仅仅就是失礼而已。奴仆婢女律同畜产,而佃户,虽然他们是良民,也经常被视为地主的私产。
一般而言,这是一份礼物就可以解决的问题。
“这位大人,”元冉深深呼吸了一下,再度拱手,“在下是神武将军的侄子,这是舍弟,这位是宗将军的外孙,这位是霜狼将军的内侄,跟我们到京城来玩的,这位是右枢密使李大人的侄孙。大人何必为几个泥腿子不依不饶?”
两个宗室,一个先代后族的子弟,一个外族贵胄子弟,一个夏人国公的族孙。照理说,对方既然肯说软话赔礼,已经算是低了头,的确没必要死揪着不放……
但是千不该万不该,给你们糟蹋了的那个姑娘,是我军将士已经下了聘的未婚妻!
“殴打良民,淫辱妇女,践踏青苗。我再说一遍,下马,放下兵刃,跟我们走。”
“你——”
“一!”
一声喝令,后面军卒整齐地催马上前一步,长矛森冷的矛头平平举起。
“叫什么名字?”
“元冉。”
“几岁?”
“十八岁。”
“任什么官职?”
“神武卫校尉。”
“刚才动手打人了没有?”
“没有。”
“碰那个姑娘了么?”
“没有……”
在林立的矛尖和拉满的弓箭威胁下,一帮纨绔子弟和他们的护卫们,垂头丧气地被押到了村里的打谷场上,随后就被闻讯赶到的玄甲卫军士分隔开来。夏白特别派出的一队士兵人手一套纸笔,一个挨一个的询问、记录,写成一式两份的记录,让被问的人签字按手印。
另外一边,哭天喊地的村民们也被挨个叫了出来。
“叫什么名字?”
“小人张阿牛……”
“几岁?”
“二、二十五啦!”
“家住哪里啊?”
“就这个村子……”
“刚才谁打你的,能认出来么?”
“认得!”
“好,跟我去认!”
元冉木着脸坐在一边,看着打谷场里百十个黑衣士兵穿梭来去,问口供、记录、指认凶手、让人按手印,井井有条,忙而不乱。看服色,也不过就是最低级的士卒,居然二三十个人个个都能提笔写字。他自己是没有碰那个姑娘——不是每个人都那么不挑嘴,对农家女也能提起兴致来的,手下的家丁也没参与打人,可犯事的偏偏是今天的贵客,霜狼将军的内侄阿勒台!
神武卫作为铁勒部的一支强军,安置在西北边,几代领军大将都是宗室出身,防备的就是乃蛮部和其手中的霜狼卫。然而这种防备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表面上同殿为臣,还得和他们加倍和睦友好才是——尤其是霜狼卫的子弟进京玩耍,他这个神武将军的侄子作为地主,更加要招待对方吃好玩好。
这小子也不知撞了哪门子邪,天底下女人那么多,你非得在玄甲卫的庄子上拖女人伺候么!还打伤人!现在好了,这笔帐一半算在玄甲卫账上,一半非得算到他们神武卫头上不可……
霜狼将军牙鲁帖还特别宠他那个十几岁的填房老婆!他老婆自己没有孩子,娘家大哥只有阿勒台这一根独苗!
“不好啦!翠玉,翠玉上吊了——”
看着来回走动的黑衣士兵冰冷的目光,元冉心头一凉,开始担忧阿勒台会不会被当场剁成肉酱了。谁都知道那位皇后殿下最是护短,他的属下杀了骠骑卫上百号人,那一位宁可自己挨军棍也不肯把人交出去赔罪。现在可是玄甲卫占理啊!
“元公子,你可以走了。”
正在出神间,刚才发号施令的那位军官已经来到了面前,抱拳一礼。元冉赶忙站起来还礼:“多谢将军。那——他们呢?”
“令弟没有打人,也可以一起走。凡是打了人的、碰了那位姑娘的,都得留下来。公子放心,只要他们不跑,我们也不会动手。”
“这位将军,我把他们带出来,总得平平安安把人带回去。烦请将军高抬贵手,我回去立刻禀报长辈,带他们上门赔罪如何?”
“公子恕罪,犯了事的,我们不会放人。公子如果愿意留下,我们一定好好招待,绝不敢失礼。只是公子的同伴们,怕是要让他们委屈一会儿了。”
“这……”元冉还在迟疑,丁柏察言观色,已经加了一句:“恕下官直言,这件事已经不是公子可以做主,何妨立刻回去禀报长辈?”
看来是不会当场翻脸杀人了。元冉松了口气,立刻叫了弟弟过来,再点了一个也被允许离开的侍卫跟随,殷殷嘱咐立刻给家里送信。目送着两骑马带着滚滚烟尘消失在道路尽头,他松了一口气刚要回座,就看见远处一列黑点由小变大,片刻几个衙役翻身下马,立刻有玄甲卫的士兵扶着村里老人和几个被打的农夫迎了上去。
“你让他们来提人?”倒吸一口冷气,元冉要不是顾忌着边上士兵个个都配刀挎箭,几乎要冲上去揪住丁柏的脖子摇上几摇。“你知不知道我们都是什么身份?!”
像他们这样的贵胄子弟,哪怕给剁成肉酱呢——怎么说玄甲卫也是皇后亲军,占了理,教训他们也就教训了。可给几个衙役抓到在公堂上受审,扔进牢里跟泥腿子们关在一起?这种侮辱,不如一刀杀了他们!
“嗳——元公子可千万别动怒。”丁柏这一两年也和京城的贵胄子弟混的熟了,就元冉这个身份的,在他迎亲那一天的傧相里也就是普普通通,此刻对答起来半点都不怯场。“我们玄甲卫可不敢动用私刑,公子那几位同伴和他们的伴当殴打良民,淫辱妇女,自然是要去公堂上走一遭的……”
“……”
形势比人强。元冉的眼神迅速在场中溜了一圈:自家满打满算二十来号人,还都被卸了武器、牵走了坐骑;对方,光是打谷场上来回走动的就有百十人,还不算近在咫尺的大营,吹个哨子就能再叫出千把人来……
他努力平了下气:“将军可否行个方便,让我再派个人回家报信,嘱咐家人打点打点?”
“自然可以,公子请便——”丁柏微笑着行了个礼。
因为都是贵胄公子,平定县的衙役们也知道轻重,并没有上锁。两个衙役一左一右,夹着阿勒台走在前面,其他没有碰过女人、只跟着上去打架的公子哥儿们走在中间,家丁们在最后,玄甲卫的士兵打着护送的名义跟在后面——顺带赶着五六辆牛车,平板车上坐了被打伤的农夫们和哭哭啼啼的翠玉爹娘。
这样一行人自然走不快。两三百人迤逦而行,在通向京城的土路上蜿蜒出好大一条长龙。刚走了半个时辰,前面马蹄泼风,乌压压几百骑士冲了过来,把路面堵得水泄不通。后面的骑兵左右一分,索性踩到了农田里,哗地围了个半圆,几十把角弓拉开,箭头闪着寒光对准了押人的衙役和后方的玄甲卫官兵。
“救我!”不等元冉开口,被两个衙役夹在中间的阿勒台已经直着脖子叫了起来:“叔叔,救我!他们要把我拉去打死!”
“放开我们公子!”
元冉开口拦都来不及,被阿勒台呼救的那位——元冉认得他也是霜狼卫的一位参将,霜狼将军牙鲁帖特意派他护着自家内侄上京的——已经一马当先冲了过来,抬手就是一鞭子抽在左边那个衙役脸上。阿勒台带出来的家丁呼喝着往前冲,玄甲卫催动坐骑左右包抄想要拦人,而从京城赶来增援的——元冉一眼扫过去除了骠骑卫,其他三家的家丁一个不落——那些骑士们已经开始放箭……
身边,玄甲卫的士兵们一半结阵迎敌,一半把吓呆的农夫们塞到了板车底下,再抄起盾牌遮蔽在上方。而一直和他并马而行的丁柏却从容不迫地拉开角弓,搭上了一支响箭……
鸣镝划破天空,没等接到人的家丁们整顿好队伍转身逃跑,远处威严肃杀的黑衣军队,已经像夏日的黑云一般涌出了地平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