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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声音的位置越来越明确,杜邦终于发现这个怪声发自黑人老头的身体,当他意识到后者的目的时,却丝毫不打算阻止他。
黑人老头此时用户是东亚地区罕见的缩骨功,这种功夫能够将骨头紧凑地拼排在一起,他现在想做是挪出空间让杜邦给他移植的心脏挤出来。
杜邦尽管对他这种自寻死路的愚蠢行为感到不解,却决定视而不见。
等到江心月的手机照到黑人老头身上时,才看到一颗黑色的水晶球从他的背部慢慢露出来。
“杜邦,快救救他!是不是出现排异反应?”
“排异?”杜邦冷笑一声,“对于污辱别人的劳动成果而自取灭亡的白痴,我决不会心软!”
“自取灭亡?”江心月惊恐无助地看着黑人老头把水晶球完全挤压出背部。
黑暗中,杜邦轻皱了一下眉头,没有说话。
“让它复活,去寻找你一直想知道的答案吧!”黑人老头说完这句话就断气了。
“杜邦……”江心月低唤着他的名字,向杜邦投去恳求的目光。
“回天乏术。”杜邦回了她四个字,又陷入自己的沉思。
江心月仍拿着手机照着黑人老头的尸体,希望看到奇迹发生;突然,手机屏幕的光猛烈地晃动了一下,随即从四面八方传沙子流动的声音。
“沙土崩塌!快跑!”杜邦大喊一声,抓起旅行包和木乃伊就跑,没跑几步就发现江心月压根没挪动半步。
“可是老人家怎么办?”
“他已经死了!难道你要留下来给他挖坑、埋葬、立碑,再找个牧师来为他读送葬词吗?再不走你也会死的!”
江心月只好含泪跟他一起跑向安危莫测的黑暗中。
沙子流动的声响并没有因为他们的逃离而变小,最后,杜邦只能带着江心月扑倒在地上,以木乃伊干瘪的身躯架在他们头顶上,以防沙堆使他们窒息。
待沙子的声响平静好,只剩下杜邦和江心月的喘息声,杜邦努力撑起双手,担心压到江心月,后者却不自在地扭动身体,想从他身下挪开。
“什么东西?”杜邦支起身,伸手探向那团粘糊糊的硬物。
“是木乃伊的心脏。”江心月小心翼翼地捧着从黑人老头背部挤出来的黑色水晶球托向杜邦。
黑暗中,他们不能看到彼此,杜邦神情复杂,内心五味杂陈。
这个善良的女人不幸被牵扯进他愚蠢的寻根计划,几次命在旦夕,原本可以过得很平安很幸福的她,现在竟和他一样,光 裸着身子被埋在沙漠里,狼狈至极。
江心月见他迟迟没有回话,也不敢出声,半天才听到他说:“我们找出口回去吧。”
“回去?”
回哪里去?回中国吗?还是回战斗机里?
江心月见他没有说话,也不敢多问,只能将疑问通通咽回肚子里。
他们在黑暗的沙地里走了一个多小时,周围的环境似乎没有任何变化,像迷宫一般,每一步都是踩在沙粒上,似乎永远走不到尽头。
“你知道我们现在的经纬度吗?”杜邦问道。
“北纬29°58′31.04",东经31°08'16.39",这里应该还在狮身人面像下面……啊!你怎么不往前走了?”
“没有路了。”杜邦伸手摸向前方的土墙,一瞬间,他们所踩的地面仿佛被什么巨型物体撑起,头顶上的黑暗突然出现无数暗夜里的星星,等他们回过神来时,他们已经站地表上、狮身人面像的正前方了。
“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江心月惊魂未定,紧抓着杜邦的手臂,不敢离开他半步。
杜邦四处张望,没有发现木乃伊的任何痕迹;最后他把目光停在狮身人面像上,微弱的月光照在这只破了相的怪物身上——它显然不会开口告诉他恩人的木乃伊在何处。
“木乃伊在下面!”江心月的话道出事实,杜邦微皱了一下眉头,又回身看了狮身人面像一眼,平静地说道:“走吧。”
“走?去哪里?你想让它复活告诉你真相么?”
“已经不重要了。”杜邦扛着自己的旅行包往北走,下定决心不再执著于自己的生世。
从地下沙漠出来的前一秒,一股无形强大力量从他手中拉走了恩人,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从某种意义上讲,恩人其实是归根了。即使他复活了,也未必能够告诉他真相;即使他告诉他真相,那又如何?
他是什么、他来自哪里,这些对于活了三千多年的他来说,已然没有意义了。
只是,这个无辜的女人,可怜她远离故土,身处险境,他似乎该负起责任将她安全送回祖国。
这么想着,杜邦暗自下了决定,可没走几步,他的头又开始产生剧痛;江心月还在琢磨他那句话的含义,突然见他丢掉旅行包,抱头撞地,吓得冲过去阻止他自残。
“你怎么了!?这里没有血腥,你怎么又晕血了?”
“Shit!我不是晕血!我是……”话没说完,杜邦又大叫一声,挥拳击打自己的头部。
“不要这样!不要打了!”
“旅行包里有针……是镇定剂,快!快……”
按杜邦的指示,江心月手忙脚乱地打开旅行包,从中取出一打针管和一堆装着各色液体的药瓶,她抱着那堆东西伏到杜邦身边:“哪个颜色是镇定剂?”
“透明的。”
“哦!透明的、透明的!从哪里注射?”
一针之后,杜邦终于平静下来,江心月的心却无法平静。
他在乌干达的夜晚说的话全是真的!
第一次见到他时,他是一个老头,当时他激动地说了一句话令她记忆深刻:“从一开始你们就没把我当……”
他想说“从一开始人类就没有把他当人类看”,不是吗?他似乎早就不是跟她相亲的那个杜邦了,从她在UFO上看到他的那一刻,他就不是了。
他只是拥有杜邦的躯壳,他甚至没有名字……
“这几天我天头痛发作越来越频繁,我知道我的大脑已经老化了,三千多年了,任何药物都无法再让我生存下去了!我希望死的时候能够在自己原本的躯体死去,你能帮我吗?你能帮我……让我死在自己的躯体里吗?”杜邦艰难地抬起手,指向角落里那个旅行背包,虚弱地请求道。
“好,我帮你,你要我怎么做?”江心月赶紧擦掉眼泪,小心翼翼地放下杜邦,打开旅行背包。
那里面有一具幼小的躯.体,是他的,她见过。
“里面有……手术刀,你只要沿着我头皮里的旧伤口划开,再把我的大脑放进去就……就可以……”
“我只是个地理老师,我从来没拿过手术刀!我怕我会让你结束得更快……不行,我不能这么做!”江心月流着泪,不敢正视旅行包里那些大大小小的手术刀。
“看来共患难这么多天的份上,难道你连我最后的愿望都不愿帮我实现吗?”
看到杜邦从未表现过的脆弱,江心月硬着头皮,有生以来,第一次充当临床手术医生。
江心月不敢相信,那具蓝色的小身体竟在放入大脑后神奇地活过来了,它甚至还对她挤.眉.弄.眼,用标准的中文问道:“我现在……这个样子,你还觉得我帅吗?”
她没有回答,看着它气息不顺的样子,似乎活着的时间也不多了,能够听到它说话的机会也不多了。
“如果一开始你遇到我时,我不是在他那样的身躯里,而是这样的我,你还会觉得我是人类吗?”小身体的脸上突然出现怪异的抽.搐,但它仍坚持说着话。
“你是!你一直都是人类!你本来就是人类!你是人类……”江心月无意识地强调,眼泪又夺眶而出。
“其实我早就知道,我并不是什么外星人,也不是人类以外的某种特殊生物,我只是因为出生时就拥有畸形的外表,所以遭到父母遗弃,我只是不敢面对这个事实罢了。三千多年来,我一直不敢想象自己是被抛弃的畸形人类,一直盲目地执着……可是你,你……让我知道……生命没有美丑,没有贵贱,生命……都是宝贵的,我已不在乎自己是谁了……谢谢你,谢谢……”
说到最后,它只是一个劲地呼气,再没有力气吸气,当他呼出最后一口气时,暗夜的空中有一颗星陨落。
他为一个答案追寻了三千多年,而她呢?人生短短的几十年里,她又在追寻什么?抬头看着黑夜中一望无际的沙漠,江心月陷入沉思。
不久,她回国了,带着杜邦的尸体归还杜家。
至于那个不知名的蓝色小躯.体,她把它深埋在吉萨高地的沙漠里,让它与它的恩人永生永世地在一起。
很多年以后,江心月回想起当初离开埃及时,在中国驻埃及使馆饱受异样目光的情景,还是忍不住尴尬地脸红。
毕竟,没有哪个中国人习惯于一.丝不.挂地袒.露在众人面前——即使地点是非洲那块原始的土地,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