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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人老头一坐上车,就在杜邦耳边聒噪个不停:“你疯了吗?真打算把江心月留在那里吗?我敢以我七十六岁的经验笃定:她绝不可能活着离开那里!”
“而你,没脑子吗?”杜邦反驳道:“刚才那个状况,如果我们不这么决定,能得到这辆山地车吗?这么奢侈的交通公具在这里是不可多得的逃生工具!”
“就为了这辆破车?你把一个曾经与我们共患难的女孩丢在狼窟里?”黑人老头气愤地质问道。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那个女人值一辆车吗?”话一出口,杜邦就知道自己犯了严重的口误,但已来不及解释了,黑人老头的责骂声即刻劈头盖脸而来——
“一堆破铜烂铁跟一个活生生的人,你说哪个重要?难道你的价值观已经被这个势利的时代扭曲了吗?一个大活人竟比不过一堆死物?你究竟……”
“够了!死老头!”杜邦终于受不了他的胡咒乱骂,猛地踩刹车,扭过头冲他吼道:“我忍了你很久了!看你一把年纪以为你会有点脑子,没想到你连那个女人都不如!”
“Wait……等等!难道我说错了吗?你留她在那个肌肉男那里不是等于亲手杀了她吗?”
“你认为当时的状况你有能耐把她从那个男人手中带走吗?你没看到头顶上的战斗机随时准备攻击我们吗?”杜邦一拳捶在方向盘上,只要想到临走时江心月看他的忧怨眼神,他就恨不得自己能够蹦到天上,当场把那几架飞机拆了!
黑人老头抓抓头发,心虚地回道:“这还真没注意到……”
“头顶上那么大的几架飞机都没看到,你的眼睛究竟长在什么地方了?”杜邦试图对老头发火,以减轻内心的罪恶感,却没能达到目的。
黑人老头也恼火地反驳道:“我的眼睛就是因为没长在头顶上才没发现有战斗机!再说,你就因为几架破飞机就把江心月丢在那个原始性情还未抿灭的男人那里!你真是个贪生怕死的鼠辈!”
“你说什么?”杜邦转过身怒视着副驾驶座的黑人老头,双手死死地抓紧方向盘才忍住伸手掐他脖子的冲动,他的情绪有些失控,他的头脑从来没有这么混乱过,三千多年来一直朝着同一个目标努力生存着,一切行为都是为了找出自己的身世秘密;可现在,这个坚持了三千多年的目标却开始动摇——因为那个阴差阳错上了UFO的女人,是她告诉他:人是有血有肉的生物;而他,原本连自己属于哪类生物都不晓得,现在似乎因为她而变得有血有肉有情感了……
“那是什么东西?”黑人老头的问话把杜邦拉回神,顺着老头手指的方向,杜邦看到一块断了链子的瑞士手表——那是江心月的。
第一次见到它是在世博会上,当时这个女人以为他想谋财害命,想用它来换取生存的机会;后来他们遇到湖盗,她从破酒吧跑出去时弄断了表链,被他拣起来,一直收在裤袋里,原想找机会还给她现在似乎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回想在世博会上,当他第一次看到恩人的木乃伊时,几乎兴奋得失控,而现在,那具让他追寻了三千多年的尸体就在车厢后座,他的喜悦却没有预想中明显,甚至连勾起嘴角笑的心情都没有,因为某个原本跟他毫无关系的同类正处在危险中。
同类!
杜邦为自己突然想到的这个词震惊不已,那个女人若是他的同类,就意味着他也是人类!可他最初的身体是那么畸型,那么不堪入目,那么异类……
“你……哭了?”黑人老头看到杜邦的眼眶里流出两行透明的液体时,不敢相信地凑过去看。
杜邦回过神,碰到他惊诧的目光,才惊觉自己的两颊湿了,抬手一摸,竟是眼泪!
这,只能用不可思议来形容!
三千多年来,偶尔想起恩人把他推上小木伐之后,转身独自面对那群手拿棍棒的奴隶,独自面对死亡时,他总会泪流满面,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任何事能勾起他的眼泪。
现在又是为什么?就因为那个无关紧要的女人吗?她有什么资格勾出他的眼泪?就因为她指责他像杀一只鸡或一只鸭一样杀了一个老人?还是因为她要求带黑人老头离开危险的密根果岛?抑或是在丛林里错杀一个土著人后,她以身犯险,想邦他引开敌人?
“再犹豫下去,我会疯掉的!”杜邦大叫了一声,调转车头从原路开回去。
黑人老头把脸转向窗外,对着窗外的香蕉林笑。他以为杜邦看不到自己偷笑,但他显然忽略了玻璃窗的反射作用,杜邦用眼角的余光看到这个烦人的老头对着玻璃窗咧嘴,黑着脸说道:“一次笑够本吧!一会儿你就没功夫笑了!把肌肉绷紧了等着战斗机的空袭吧!”
黑人老头脸色一僵,再也没心思笑,赶紧趁着赶回去的时间跟杜邦研究救人计划。
事实上,江心月的处境并没有他们俩想象的那么差,黑人男子除了拥抱,并没有对她做出其他过分的事,只是这个黑人男子在杜邦和黑人老头走后决多儿便表现出令人难以招架的一面——
“心月,快教教我,你是怎么算出这里具体的经纬度的?快教教我嘛!”他像个小孩子似的挠着江心月的手臂撒娇,使得她全身起鸡皮疙瘩,原本受伤的右手臂因麻药过效开始发疼,现在被他挠得是又麻又疼了。
“这个嘛……我不知道你对地球的认识是否深刻到能够理解我的方法,我就从最简单的算法开始教你吧……”江心月硬着头皮保持平常的表情,决定用通俗易懂的基础理论敷衍这个黑人男子,因为他跟她有约定,只要她教会他计算经纬度,他就可以送她去坎帕拉机场,不过后来她跟他协商好送她去肯尼亚首都内罗毕的机场,因为在坎帕拉中枪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她那里就是雷池!
“噢!我聪明伶俐的心月,你怎么想到这么绝妙的计算方法?我真是太崇拜你了!”黑人男子激动地揽住江心月的肩膀往怀里塞,“要不你一辈子都留在这里吧,我会招待你我们部落里最好吃的马托基!”
江心月一听到“马托基”,只觉得整个胃都在翻江倒海地扭动!
马托基其实是用不甜的香蕉品种为主要材料,剥皮捣成泥状,蒸熟后淋上红豆汁和花生酱,再用当地人普遍使用的香蕉叶柄乱搅一通,然后在糊状物表面放上几块红烧鸡块和咖啡牛肉,这样一盘“色味俱全”的食物便称为“国宴之菜”!这么高档的食物在当地人以外的人看来,却是难以忍受的一坨排泄物,鸡块和牛肉虽然美味,但蘸了“排泄物”之后便令人望而生畏。
江心月对它未进半口,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当黑人男子再次把盘子端到她跟前时,后者激动地侧过脸,张出十指挡住,条件反射地嚷出一句中文:“士可杀不可辱!”
黑人男子一愣,一时没能理解这句深奥中文的含义。
江心月见他微皱眉头,便用英文解释道:“很抱歉,我不能吃这东西。”
“为什么!难道你看不起我们的食物?”想到这层意思,黑人男子的眼神突然变得很不友善。
“不是不是!”江心月赶紧否认道,却一时找不到理由说明原因,只是含糊地说:“因为它是你们国家最美味的食物。”
“正因为是我们最好的食物才招待你的啊!你就别害羞了,来……”黑人男子说着又把食物搬到她面前。
江心月马上吓得蹦起来,叫道:“不行!”
“你果真是瞧不起我们的食物!”黑人男子也跟着站起来,大声喝道。
“不!你不知道我们中国人有一个原则:尊重一个部落,就要尊重他们最好的食物,而尊重他们的食物就绝不能吃他们的食物!”江心月觉得自己越说越顺口,说完最后的重点时,暗自松了口气。
“是这样的吗?”黑人男子狐疑地问道。
“是的!如果我吃了这盘……呃……美食,等于是污辱你们整个部落!这种事我绝不能做!”江心月红着脸胡诌。
黑人男子终于被江心月果断而决绝的态度说服了,没有再劝她吃“排泄物”。
至于杜邦和黑人老头,当他们急匆匆地赶回来时,只见江心月和那名肌肉男亲密地坐在一起,不知道在研究什么。
杜邦二话没说,掉头就走,黑人老头在后者直唤他的名字,却没有得到回答。
江心月一听到黑人老头的声音便跑出去找人,只见老头正追着杜邦往之前她看到的那辆车走去;而杜邦走在前头,像只愤怒的公鸡,鼻孔朝天,大步向前走。
他是来救我的!江心月感动得热泪盈眶,却见杜邦径自打开车门,似乎没有叫唤她的意思。
黑人老头冲他喊道:“喂!等等她啊!你不是回来救她的么?”
“她一点危险都没有,而且很快就要成为他们部落的一员了,带她走反而是破坏她的终身幸福!”杜邦忿忿地坐上车,车门“砰”的一声巨响关上后,他才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在生气。
他当然要生气!这个女人一直都安全得很,不需要他来当救世主,这分明是浪费他宝贵的时间,如果不是为了返回来救她,他早就开出肯尼亚,早就坐上飞往开罗的飞机了!
“不要丢下我!”江心月哭着跑出来,像刚被人遗弃的小孩,可怜兮兮的模样看得杜邦揪心不已,实在狠不下心丢下她,在她跑近车子之前就替她开了车门。
她只顾奔向杜邦的车,却忽略了身后那个黑人男子的感受,等她拉着黑人老头坐上车后才发现无数个黑溜溜的裸 体从天而降,像黑色的巨型天外陨石砸在他们的车子周围攻,把他们围得严严实实的,除非他们会飞天遁地,否则绝不可能逃出这些黑色的肉墙。
“Shit!就知道事情不会那么顺利!”杜邦发动车子,准备把油门踩到底,坐在副驾驶座的江心月却突然抱住他的右腿往上提。
“你疯了!竟敢阻止我!难道你想死在这里吗?”杜邦吼道,他伸直了脚板,尽管脚尖碰到油门的踏板却使不上力。
“你这样猛冲出去会撞伤他们的!”
“人类的本能会使他们见机退到一边去!快放开我的腿!”杜邦抓着江心月的肩膀往上抬,后者却紧紧抱着他的腿,结果连同他的腿也被抬起来。
黑人老头终于看不过去,替江心月说道:“外围的人确实能够及时退开,可最靠近我们的人根本来不及后退。”
“那是他们的事,谁让他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多么多人!”
“难道在 害自己的同类之前,你一点恻隐之心都没有吗?他们也有自己的亲人……”
同类这两个字令杜邦怔了一下,但看到车外那群赤 裸 裸的黑人突然举起机关枪对准他们,他便无心跟他们打迂回战了,再犹豫下去他们三个和这辆车都会变成蜜蜂窝!
“现在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亡,如果你们坐在车上觉得愧疚的话,你们可以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