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无题(1 / 1)
闹钟在六点十分准时惨叫,五分钟后红茶微沸,七分钟后香气开始在室内弥漫。
六点半的时候垃圾车一路轰鸣过楼下的街道,经过一夜雨水浸泡的垃圾在翻动过后散发出腐烂的恶臭。六点四十五的时候柯闻起床,和整个在周一就如同被榔头击晕过的城市一起浑浑噩噩滚出被窝。
柯闻在早餐与盥洗的间隙里瞥过电脑上停留前夜的网页,整个周末没有更新,梦境搁浅,于是不出意外有了留言,同样不出意外的,是那个ID。
守恒。
这个ID像是一个幽灵,几乎每次更新后第一个访客就是它,这回也同样如此。而更像幽灵的,是“守恒”异常的洞悉力。
2011年柯闻第一次记录他梦中故事开头时,守恒便来留言:
这是梦中梦啊。
他在地铁上收到这条留言,五分钟后,柯闻恍然大悟。
周末无端停止的更新,守恒在上一次的文稿里关切留言,其实热衷留言的人只有他一人,看客多是默默潜水。满屏的守恒留言里白瑞有时回复一两句,虽不深聊,倒显得他二人往来十分密切。
“没有更新?白瑞失眠了? : ) ”
柯闻盯着句末的笑脸看了半天,不防啜了一口烫的红茶,下意识吐回了杯子里。
他睡得很好。
柯闻把屏幕亮度调到最大,揉了揉泪水涟涟的眼睛。桌上一瓶安眠药离过期还有很长的时间,已经吃得半空。他琢磨着下班还要去药店一趟,买一瓶也许根本没有什么作用的药。
除了梦就是醒,没有中间段,他像是不停穿梭于两个世界之间,身不由己,丧魂落魄。
本市购买安眠药有一个奇怪的规定,需持医嘱处方以及一张黄色电子标签,里面存有患者所有的身份信息及接受医疗服务情况。心脏病患者没有,骨折病人没有,牙科没有。柯闻把一叠纸交给柜台后面的医生,这医院的陈设布局也很奇怪,取药在顶楼最后的一个房间,似乎违背轻重缓急,然而并没有多少人。柯闻去的时候,黄昏从走廊撤下最后的余晖。
敲章的声音空荡而清晰,像是弹珠掉在白瓷地面上,高跟鞋走进房间最深处,珠子滚远了又滑回来,回到脚边,柯闻拿着他的药,全英文的,冗长单词拉丁词素,他不甚了解。
这药不太有效果。他说。
有时吃完了依旧睡不着。
医生抬眼看看他,复又看了看他手中的黄色标签,低下头道。
那并不是纯粹的安眠药。她说。
没有再解释了。
柯闻不太明白,分明治疗失眠,得到的却是不纯粹的安眠药。
没有人再理他。从地下的战场出来,他站在麦当劳里,想着要换个其他什么饮料,但思来想去最终还是选了红茶,双份糖,以及一份标准的垃圾食品套餐。
他拿着打包的食物离开,一转身却又看见了那个疯女人。
她坐在落地窗前的位置,这回再没有拉着谁说话,而是安安静静地织着什么,红色的毛线从她手中一路延伸到地上,她甚至涂了指甲,有些褪色的肉蔻颜色在动作间雀跃,她手中的活十分熟练,毛线在针脚缠绕间层层累积,一点点织出个像袖口样的东西。
她穿着整齐的旧衣,颇有姿态地端坐在那儿。
那一刻里她看起来丝毫不是一个神智失常的人。
拖地的员工推着大拖把清洁到这儿,看见女人,撇撇嘴角。
“这是个疯子。”
柯闻回过头来,“你们认识她?”
“她常在这一带游荡,附近的都知道她,”对方比了一个范围。
“原来是个有头有脸的人,说是遭了情变,就成这样了。”
柯闻闻言失笑,“这都能知道?”
“没人问,她自己说的,”那人摆摆手,也有些好笑,“发病起来她逢人就说,一会儿说自己是将军的女儿,一会儿又说她有未婚夫,还说到一个城堡。”
“城堡?”
“瞧,您也相信了不是?”
柯闻看着那人,俗世中的人,皮肉的纹路从眼尾聚合延伸,狡黠地隐去,神情间有一种潜藏于人群中的洞悉,幽幽地,在毫无防备的地方伸出触角。
他笑笑,把手中的红茶递给对方。
“给她喝吧。”
他打量那个女人,过于宽阔的肩膀,不合身的衣,神经失常,却又维持着一种刻意的尊严。
仿佛沉眠旧梦,不愿醒来。
他听见织着毛衣的女人哼出的隐约的曲,透过玻璃的倒映他们目光相遇。
疯子回过神,转身看去,身后只有正在清洁的人员,还有桌上热茶,正兀自冒着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