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 鸠鹊(1 / 1)
当晚的天气昏暗而阴沉,春末该有的温暖竟一丝也无。
此时天色已然昏暗下来,正是邪魔出没的时候,若以他尊贵之躯遇到什么危险,怕是整个御京都要乱了。
但今日东宫总预感有一些事情会发生,而且十分重要。抱着这样的心情,也就管不得那么许多了。
东宫殿下抱着十分沉重忐忑的心情跟随了一路。到了三条大街上,见光源式的车架行到了后门。门里走出个提着灯笼的人来,左右看了看,才拉开大门把人迎了进去。
这偷偷摸摸的场景让东宫的脸色愈发阴郁,耐着性子在暗影里等了一会儿,才叫下人去敲门。
守门的人显然是没想到还会有人上门来,真是吓了一大跳。他本是得了人的命令在此等候光源式,却不知还有其他人。他本是犹犹豫豫的不肯开门,可外面直接亮明了身份,吓得他跪软在地上。
东宫殿下此时已经火冒三丈,一脚把那虚掩着的大门给踹开。叫跟随而来的人将这守门的看紧了,绝不许他去通风报信。
进了三条院也无需他人带路,泉轻车熟路地往母亲的院落中走去。本已夜晚时分,走廊上挂上了灯笼,静寂无声。但却又不同于以往,平日里总有笑闹声音从房间中传到外面。但今日似是所有人都被支走了一样。
直到穿越曲折的走廊,泉才看见那隐隐有着光亮的母亲的卧房。
就像是寻到了归处一般,见到这样的场景,心中总会生出一两分宁静安稳来。一路上憋着一口气的泉稍稍松懈了一会儿,忽又马上警惕起来。
如此大的一个院落,竟只有这么一个地方亮着灯。源氏公子若只是来拜访,何必如此鬼鬼祟祟,倒叫人心中起疑。
但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便要将那真相给探个清楚方才肯罢休。
泉咬了咬牙,抬脚往卧房方向走去。刚不过转了两个弯,便见着一个十分熟悉的身影。那人也随着中宫落了发,穿着一件尼衣,守在外面的进口处。时不时往里面张望,仿佛十分苦恼,却又露出痴痴的笑来。
东宫自然是认得她的,那是一直跟随在藤壶中宫身边的服侍女官,被称呼为王命妇的那一个。
·
“所谓春深露重便是讲今夜这个样子吧……”
萤殿下靠在柱子一旁,将手伸向了半空中。吹拂下的树叶吹过来,撞到他的手掌上,又打着转被抚到了地上。
朱雀走过来,借着光往外看了一眼,见那树枝摇动很是剧烈。随口说道:“若是早些时候,这样说便是无错。今夜这么大的风,怕是要下雨了。”
做事的人已经纷纷在收起门窗了,萤和朱雀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也打算进去了。却看到远处有人匆匆跑来禀报,说是东宫殿下驾车出宫去了。
这消息可让陛下惊愕不已——
“这个时候了他跑出去作甚!可有人跟随护卫?知道往何处去了么?”
“下臣本欲派人跟随却被殿下拒绝了,至于去处……似是往三条宫方向去了。”
若非发生了什么事,为何要入夜后出宫呢。就算是要与母亲请安问候,也实在太不对劲了。陛下当即命人在宫门守着,待东宫归来立马来报。又叫人去加强了三条大道附近的巡查。
吩咐了许多仍是不放心,真想派人去三条院询问泉皇子可到达时被萤给拦了下来。
“他既这般秘密行事,自然有他的道理。许是有什么事情不愿我们知道,你这般寻去,且叫他如何自处。”
“话虽如此,可总担忧他的安危呀,”朱雀叹着气,似是有万般事需要他操心累极了一般,“……也不知是什么事让他这样晚了跑出去。”
朱雀如此烦恼,萤宫并不着急。想起他自己也是在某一年的这个时候知晓了自己的身世,反倒是在感慨世间诸事不说是有迹可循,却也十分相似。否则人间苦难,佛家又是怎么做到不过用七字偈言便就说尽了。
“好了,不要担心了,”萤拉着朱雀进门,“而且此时也并不是很晚,许多人家的家宴才刚刚开始而已。”
朱雀勉为其难地进了殿内,心中还是放心不下。萤宫便取笑他,“你这幅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泉是你的骨肉。”
陛下被逗得失笑,指着萤宫又是笑又是气,“总是胡说八道……”
“我哪里说错了,可不就是么?真该把你们两个放在一起,看看像不像。”
“可快别说了,我可没有泉那般的好相貌。”朱雀摆着手,又说:“你们两个都叫我操碎了心。若真是父子,第一个要算上的,就是萤宫殿下你了。”
萤宫心想那般好相貌能招来祸事也说不定呢。面上倒是一派自然,不见任何不对。只把人扯过来,轻嗅着恋人脖颈间的熏香,暧昧地暗示道:“反正你等会儿也是着急,不若来做些不用操心的事,嗯?”
听了这话,朱雀的脸色都变了。一会儿青一会儿红的,挣扎要脱走,嘴里抗拒着:“可不要在这个时候给我添乱了……”
“怎么是添乱呢,”萤把人扯回来,不由分说地把朱雀的双手举高握在一起,“既是都操心的,怎么能就挂念一个呢?还请陛下怜惜一下眼前人吧。”
·
王命妇惊悚地看着朝自己走过来的东宫殿下,下意识地想要喊人。却被东宫一把掐住了脖子,呼吸不畅,赫赫地喘了起来。
“不许惊动别人,知道了么!”东宫恶狠狠地威胁道。
王命妇早就吓得六神无主,双股战战,除了点头胡乱地答应着,什么都不敢做。泉耐着心中的烦躁放开她,命令说:“光皇兄和母亲在哪里,你悄悄地带我过去。”
这位女官刚因劫后余生趴在地上发抖喘气,东宫的一句话又把她吓得快晕过去。哆哆嗦嗦地什么都说不出来。
东宫殿下的耐性实在是已经到了极限,便不管它抬脚就往里面走。却不想这老妇竟是扑过来,一把抱住了东宫的脚,哭喊着:“殿下,您不能去,您不能去啊……”
这反应简直就是在说明了里面正发生着不好的事。无名怒火燃起,彻底烧掉了他的心智。一脚把人踹开来,泉咬着牙往光亮处走去。
到了地方,泉将自己的身影隐在了黑暗处。见地板上有人影,细碎的交谈声传出来,并没有发生一些让人难堪的事。
如火烧一般的内心渐渐平复下来,东宫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就松了一口气。想到方才那等气急败坏的模样,顿时觉得无比荒谬。自己方才都想些什么,怎么能无故怀疑兄长和母亲的清白呢。
但是已经来到了这里,就这样离开实在不甘心。而若等他人上禀,自己又不出现,不知会给中宫之君造成怎样的困扰。
一时冲动又成了下不来台的模样,泉有些懊悔自己刚才急冲冲地就闯进来了。正在思考要不要先退出,再装作刚到来的样子,泉忽然就听到了里面传来自己的名字。
源氏公子的声音似乎有些激动,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喊叫了吧。只听他说——
“就算是看在东宫的面子上,您也不愿意再看我一眼么?”
“正是因为泉那个孩子,我才不可以再与你相见啊,”中宫似是在哭泣,完全没有了清修人的平和气质,“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我们正是要为自己犯下的罪孽好好赎罪才行呀。”
光源氏闻言哽咽道:“原来您觉得与我的相遇是罪孽的么……”
中宫无言以对,只揽袖哭泣,就算是剪去了长发也无损她美好的容貌。在灯光下可将人看痴了。光源氏很想就这么掀开面前碍眼的帘帐,顾忌此时的身份,忍耐了三番才没有做出有辱佛祖的事情。
“此次远行,亦不知何时归来。这恐怕是我最后一次来见您了。”他叹着气,万般的不甘和哀怨都藏在这一声当中,“可是我现在才知道,做了这么多,您也是不屑一顾的。”
“你又何必妄自菲薄呢,若无你的大义,现在东宫的地位与安全恐怕都不能好好保全呢。”
“干嘛又说这些话呢,我这么做……当然是有理由的。”光君的语气很是艰涩,似乎是难以启齿,又似是羞愧,“……既然您选择生下了他,我是不是可以认为,您对我有一两分的怜惜呢……”
中宫没有说话,气氛甚是沉默。只不过屋内是包含着柔情的惜别,而窗沿下却正在经历着一场风雪霜寒。良久,藤壶中宫那温柔好听的声音才继续响起来——
“虽然……虽然泉是你的骨血,但这并不会改变我对你的态度。你说的没错,我们的相遇正是一场孽缘,是前世累欠的业报。这一去之后,愿你多加保重。愿罪消之后,还有重逢之日吧……”
·
“春天的雨真是说下就下呢……”陛下揉着困倦的眉眼,细听外面的风雨声,担忧地皱起了眉头,“泉为什么还不回来,这样大的雨……莫非是在三条宫留宿了?”
“不要着急,他一定会回来的。若是困了,不如去休息吧,我在这里等着。”
朱雀已经是累了,并没有察觉出萤笃定东宫会回来这件事其实有些奇怪。左右思量了一番,还是坚持要继续等着。
萤让他靠入怀中小憩,打趣道:“怎么会有这么固执的人?早知道方才就让你累极睡去好了。”
提到这个朱雀脸上发红,直起身宁愿靠在旁边的斜枕上也不要靠在萤的身上。方才胡闹了一番,萤好歹还是收敛了。若是此时狼狈不堪地躺下,朱雀可真是觉得羞愧不已。
陛下瞪了萤宫一眼,“如此说来,我还要谢谢你手下留情么?”
萤笑而不语,心想若非你坚持要在这里等着泉回来,我自然不会手下留情的。然今晚的局面我已等待许久,预料那场面必然是十分折磨人的,当是放你一马,不要折损了太多的精力为好。
见萤不做嘴上的戏弄,反倒只是很温柔地注视着自己,朱雀反比刚才更加羞涩。又不免暗叹自己无用,已是多年竟还不能与之坦然对视。那双眼睛包含着深情厚意,化了实体一般滚烫。朱雀自认对萤一往情深,但与他相比起来总是流于表面,甚至不够专注。很多时候想起来,总觉自己亏欠萤许多。
有时萤宫眼底流露出那两分落寞,轻飘飘似红叶飞舞,静谧而哀伤。那么美,但也灼痛了人心。但万般皆是无奈,朱雀也只能自欺欺人地想,此时皆因俗务缠身待日后便能好好弥补他了。
只是这个日后又在何时呢,两个人都等待得无比心焦吧。
虽然声势浩大,但这场春雨时间却是极短的。萤宫与陛下不过说了几句话,外头的嘈杂声就小了下去。等了许久也不见东宫回来,陛下终于等不住了。打算遣人去三条宫问询情况。正准备叫人来,外面的人就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说是东宫回来了,正往这边过来了。
陛下终于放下心来,想着这样大的雨,若是淋到受寒也是足够折腾。转头又叫人备下热水热汤,随时可以清洗关照。
然而,就算是这样准备过了。陛下见到东宫时还是吓了一大跳。泉皇子殿下全身湿透,乌帽也不知丢到哪里去了。他的脸色苍白,嘴唇泛着青黑色。双眼发直发木,竟如游魂一般走了进来。
直到他看到朱雀和萤的时候,赤红着的双眼才慢慢有了神采。精致的脸颊上潮湿一片,也分不清到底是雨水还是泪水。
萤大概也没想到东宫会这样狼狈,走上去摸了一把东宫的额头,竟是烫得吓人了。也顾不得问什么,把人带进去洗漱。灌了热汤下去,塞进已经铺好的被褥里。
召了太医来诊治,说是急火攻心又有风寒入体引起的高烧。朱雀急得罢了朝会,亲自守在身边。
中宫之君、源氏公子还有各公卿皆得到了消息纷纷要来探望。却被萤宫殿下强硬地拦在了外面。陛下并不赞成这个举动,以为萤这是在迁怒,正想劝说两句。不想本病得有些迷糊的东宫听到这个消息,忽得就睁开了眼睛。
那眼睛里似是烧着一把熊熊烈火,怒极恨极——
“让他们走,我永远都不要再见到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场面失控了,闹大了,萤你等着挨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