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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地方已是半小时之后,这会儿,即使空管局的家属院也没有什么人了。程阳一直觉得院里有一点不好就是灯光太暗,而且路灯放得零零落落的,还大都被树挡住了,只在地上照出来一圈很浅的灰白色的印子。褚世清甚至没有说话就直接拿了一个临时磁卡进了大门,然后自觉地把车开到了他家楼下。
程阳不动声色地解了安全带,手放在了车门把手上。
“上去喝一杯?”
被邀者很直接地摇了摇头:“我还得回去看着那群学生。”
程阳回头看着褚世清,一下子有些犹豫该如何选择。本来黑暗是个很好的掩体,程阳就在那毫无顾忌地视奸着褚世清的轮廓,但褚世清突然抬手,把车顶的灯打开了。程阳下意识地往后撤了一下,还好褚世清没有看他。
“你脚下那个纸袋子,是筠清送你的礼物。”褚世清指了指程阳脚边的一个袋子,“好像是瓶香水。”
程阳有些惊讶,拿起来看了看:“她过生日,还送我礼物。”
“跟你说了她是真的很喜欢你。”
最近程阳真是听够了这句话,所以没克制住皱了皱眉,语气调侃。
“你对你妹确实是很好,她想要什么都能给弄到。想要的东西,想要的画,连想要的人都不放过……”他顺着自己的这句话想了想,愈发觉得自己说得对。这是碰巧褚筠清喜欢的画家就是他,就算不是,褚世清当时不也又跑武汉又找画廊的非要把这个人扒出来吗,“跟你说,我刚才差点就答应你妹了。”
褚世清的眼神一下子变了,翻天覆地的,从刚才那种一副不关他事的态度变成了程阳第一次见他时那种完全不怕惹事上身的锋芒。
“你喜欢她?”
一句话问得好像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地球倒转了一样,言外之意程阳怎么可能喜欢褚筠清,程阳喜欢的怎么可能是褚筠清这种类型。
程阳有点调笑,或者说调情。他看着褚世清笑了笑:“你就对你妹妹这么没信心?”
“不是,这跟她怎么样没关系。”褚世清说完愣了一下,思绪被带到了另一个方向上,“她比你小那么多,你别玩弄她感情啊……”
“我操。”
话说到这儿,刚才的一点气氛也荡然无存了。程阳试图把两人之间的感觉往谈恋爱方向掰,但并没有成功。褚世清不是傻子,男人对性的事情也总是比较愿意上道,所以褚世清的这种态度让本来就还在犹豫的程阳当下决定放弃。
他选择打交道的人,多多少少都要是聪明的,不然说话太费劲。很多时候点到为止,大家心里就都清楚了。褚世清当然也是足够聪明的,他并非没有感到程阳非要跟他多说两句的刻意,只是不明白程阳的目的。
而且他不想明白,他本能地觉得自己离这个人远一点比较安全。
对未知的恐惧往往首先激发危机感。
但程阳是不甘心的。他一向认为生活活的不过就是一个当下的感觉,能爽的话就去爽,委屈自己的人才是愚蠢的,痛苦和纠结都没有任何意义。所以既然褚世清这个人自己是得不到了,那能满足一丝欲望就是一丝。
他看着褚世清,手伸进纸袋里把那瓶香水拿了出来。他也没有注意是什么香,直接拆掉包装和盒子,然后探身在褚世清的左侧脖颈旁喷了一下。
然后他继续前倾身体,基本上已经从座椅上站起来了,一手撑着褚世清的座椅靠背一手撑着方向盘,凑到那边闻了一下。
褚世清一动不动,眼神复杂,程阳感受着自己在接近对方时内心的情感冲动和欲望,感受着自己那一瞬间想直接吻上去的心情,同时慢慢坐了回去。他把香水收进袋子里,打开了车门。
“程阳……”
“不错,闻着挺适合我的。帮我谢谢筠清吧。”
说完之后他就下车了,抬手说了句再见之后输了密码进了门。褚世清坐在车里,整个人被环绕在“挺适合程阳”的香味里,闭上眼就是程阳离他特别近的侧脸。程阳其实很白,侧脸尤其好看,很清淡,又不完全是秀气,也不是清高。发型挺大众的,到了发尾脖颈处,顺着那种短短的发茬蔓延出来颈椎的一小块凸起,然后连着脊椎,没入衣领,棉质上衣又比较服帖,所以能看出整个脊背的线条。
此刻,即使危机感也压不住他心里的恐惧。
程阳说褚筠清想要什么他都想办法满足,用了那么多排比句渲染其实就是为了一个后边他没问出来的问题——那你想要什么?
不管程阳是否知道了他的想法,还是他有什么其他的动因,总之还好今天程阳及时收手了,不然褚世清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飞行员培训那么多危机管理、承压训练的课程,都他妈跟白上了一样。
李恒旭的鼓算是市里比较有名了,毕竟很多时候玩乐器这种事情,家里有钱是一个很必要的条件。也有乐队因为鼓手跳票,而带着李恒旭去大音乐节救场过,虽说就那么一两次吧,但足以说明李恒旭的水平是上得了台面的。
他这么多年耗在一个一月最多演出一次、一次观众几十个人、一个人只要40块钱的乐队里,主要还是因为他喜欢这几个人。在国内,音乐市场这么堕落,一个乐队能出名靠的还是实力。可很多不出名的乐队其实也是高手在民间。
怎么说,主要就是吃不饱饭吧,过不好生活。中国人那么多,生存资源竞争那么激烈,除非是先天条件好的,绝大多数人也不是说自己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
比如程阳他爸妈是老师,对他的要求就两个字——稳定。可不论坐办公室是还是去学校混教授职称对于程阳来说都有些难以忍受,最终,双方妥协之下这家伙竟然去指挥飞机了。
要不是程阳,他根本不知道飞机还要人指挥的。
侯洋、他、和程阳三个人,是比较早就聚在一起搞乐队的。队里键盘叫许先泽,他们一般都叫人家“许仙”。许仙是侯洋的同事,俩人都是国企里的工程师。李恒旭在自己家的公司里挂着,上边还有个哥哥,所以日子过得比较闲散。
他们这群人,生活轨迹大相径庭,要不是有他这个闲散少爷拉着,乐队估计也早就散了。
其实他们四个音乐理念也并不算一致,但好在四个人都比较没追求,所以轮着来,这半年往李恒旭喜欢的方向发展发展,下半年就换到侯洋那个后摇坑调剂调剂。程阳这个人比较喜欢自己搞些创作,所以乐队的原创歌曲绝大多数是他撺掇着写起来排起来的。
程阳六月份要去欧洲,本来说这月的演出就算了。但李恒旭坚决不同意,在他的强烈要求下乐队把演出时间换到了五月底。也就是五月月初月底各演了一场,算是弥补六月的空缺了。
因为是临时加演的,五月底这场来的都是一些乐队的老粉,有很多甚至是其他乐队的他们的朋友。许仙单位好像还来了两个人,说是听说许仙和侯洋在一起搞乐队而比较好奇。
所以那一场的气氛比较私人。有时候他们就直接和观众聊起来了,乐队之外生活的另一面也都会聊到。
有人要求程阳出道,结果被程阳嘲笑了很久。
“不出。”他很坚决地摇了摇头,“就这么给你们唱唱歌不好吗。我是脑子有病了才会去出道。”
李恒旭坐在后边,唯恐天下不乱,开始帮腔。
“你们就是太天真了。你们程哥哥可是有正经工作的。”
有个妹子显然不相信:“不可能吧?我家就是开超市的,可能离他家比较近,好几次见他去买东西,都是周二周三那种,还一看就是刚睡醒。”
程阳笑了笑:“我工作不是朝九晚五那种。”
台下观众反应多种多样,还有人问程阳是不是在医院工作。
李恒旭想了想,还是把观众火力吸引开比较好,就又凑到话筒前说了一句:“就算你们程哥哥没工作,他还画画卖钱你们不知道的吧?一幅画上万的都有。所以乐队就是个副副副副副业。”
程阳回头笑着瞪了他一眼。
“李二少,你作为剥削劳动人民的资本家,在这种话题上还是少说吧。”
李恒旭抛了个小眼神过去:“这不是看你今天情绪不高涨嘛。”
旁边一直低头调琴的侯洋突然抬手指了指他们,连头都没抬,语气很不耐烦。
“你俩赶紧开房去。”
台下就一片哄笑声。
不过今天程阳情绪确实比较不高涨,而且老是自然不自然就面露讥讽,也不知道是生活中遇到什么傻逼了。
按着他们商量好的大致的歌单唱到没剩几首的时候,程阳突然琴一放,换了一把木的。显然下边那首歌应该不是之前商量好的,所以其他三个人都看着程阳,看他要干什么。换琴的时候李恒旭皱着眉跟程阳对视了一下,程阳笑了笑,意思放心。
然后他走回到了话筒前,扫了几个音。
“我是唱着唱着突然想起来一首歌,比较能表达我现在的心情。”程阳低了低头,“也没什么,就是发现自己办了件傻逼事,想抒发一下内心情感。”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种心情了。年轻时候也不是没有把爱情作为音乐情感来源过。其实那种歌写出来往往比较受欢迎,人类一大通病,比较容易激起共鸣嘛。不然怎么现在那些歌一大半都是情歌呢,只能说人确实有抒发这种情感的需求。
他回头看了看李恒旭:“唱首Sheepdog吧。”
这首歌他们前两个月排过。李恒旭点了点头,鼓棒对敲四下,先开始的是他和许仙,两个乐句之后程阳的吉他再切入。
唱到副歌部分李恒旭就明白了,程阳生活中碰见的这个傻逼估计就是他自己,办的“傻逼事”就是坠入爱河了啊。
一想明白这一层,李恒旭乐了。鼓敲得愈发地浪。
副歌部分的歌词大概就是这样的:我也不知道自己这种情绪是怎么回事,好像就是爱上你了。我也没想到你他妈竟然会喜欢我。为什么我会想跟你在一起呢?这事儿没道理啊。
程阳带着自我嘲笑唱出一句“That I may love you”的时候,台下都有妹子惊讶地张大了嘴。
褚世清坐在一个光线很暗的角落里,心里翻江倒海。今天程阳乐队要演出,他是听王双磊说的,至于怎么就推了和朋友约的一顿饭而来了这里,他也不知道。可能就是觉得一个月之后等程阳回国了,他俩也就淡得差不多了,感情收一收,各自回到各自的生活去。波道里,那就是一般工作关系。
怎么着他都是有点不甘心的,想趁现在还不能控制自己的时候,多看这个人两眼。
可事情的性质已经发生了改变。
褚世清看着程阳唱歌的表情,就知道前几天在车里程阳的做法显然不是简单的开玩笑、性气氛,而是程阳真的喜欢他。褚世清一直在心里试图说服自己,人家程阳喜欢的这个也不一定就是你对不对?可是那种狂喜让他没办法正常思考。
这种狂喜却是空乏的。
因为程阳脸上的表情更多的也是对自己的嘲讽,好像这种对褚世清的喜欢让他觉得丢人。
想了半天,褚世清觉得只有丢人这个词能形容。
喜欢褚世清显然不符合人家一贯的逼格。
但程阳唱出来的每一句,情感又都非常真挚。
于是这件事情就从褚世清自己的事情,变成了他和程阳两个人的事情。于是褚世清没办法再把自己单方面的决定强加给对方。他就是这么一个人,没办法对自己喜欢的人作壁上观。就像是在天上飞的时候,也是飞行员和管制员一同在为安全负责。
从褚世清知道了程阳情感的那一刻起,这段关系的选择权就从褚世清的手里移交到了程阳的手里。
那首歌唱到最后,程阳的情绪好像安静了下来,连眉头都松开了。褚世清听着对方唱出最后两句的时候,心里像被重拳打了一样。
Now hear the bluebird whistle hymns like ‘I would rather heal your wounds’. (听见那蓝色知更鸟轻唱着圣歌“我愿治愈你的伤口”)
Now hear the dark gun punching out that……
That I may love you.(听见那黑枪如重拳般击出一句,我也许爱着你)
也算是应了歌词的意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