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二（1 / 1）
六月熏风初入弦。
沐娘坐在青石阶上，托着腮摆弄衣角，颇无聊地看着洛君在海棠花丛中忙来忙去。
四季海棠红一簇，粉一簇，柔柔招摇在晨光中，可堪应了一句：
睹园林万花如绣。
洛君一袭白衫，衣角频频扫过低垂的花朵，一时不知是人映着花，还是花映着人。
秀眉如黛，肤白如玉，唇若施脂，微挑的眼角恰到好处。
好一个娇美的——少年。
沐娘邪邪地想着，终于忍不住招起了手，冲前方喊到，“洛君！你好美——”
洛君立时僵了一下，之后一记眼风扫了过来。
“我错了！”沐娘立马娇羞地捂住脸，转过头去。
熏风似在颤抖，不远处的洛君也忍不住抖了三抖。
（1）
柳沐娘，江南水乡古河县人氏，最骄傲的是有个爹，最遗憾的是没有娘，最苦恼的是有个不听话的“小丫鬟”。
按理说南方四季如春，景色秀丽，特别是江南一带，更是引得迁客骚人流连忘返，恨不能长居于此。可偏偏沐娘身在福中不知福，虽说家境殷实，从小含金匙长大，可她最向往的，是四季分明的北方。
南方常年都是热的，一到夏季，更是热得烦躁，可北方不仅有不同的景色，更难得的是冬季的雪。
天地一色，银装素裹，想必人间奇景，不过如此。
从小自娘亲去世后，沐娘的爹不肯续弦。打发走踏破门槛而来的媒婆后，他最喜欢抱着年幼的沐娘讲北方的趣事，雪夜的饿狼，京城的繁华，北方人矫健的身姿，健康的肤色......因爹爹那眉飞色舞的神情，沐娘更是向往北方。
柳父是南方人，早年是走南闯北的生意人，可沐娘的娘亲是北方人，骄傲如一匹孤狼的北方人，两人成亲后定居在这温柔水乡，开了间酒楼，自此安顿了下来。
至于那个不听话的“小丫鬟”......咳咳，沐娘才不承认是自己造的孽。
记得八岁那年，也是盛夏的一天，小小的沐娘摇着团扇躲在繁密的葡萄架下偷凉，恰好遇见自己的爹领着一队新招的丫鬟仆人浩浩荡荡地经过。
见到爱女，柳父便眉开眼笑地让其选一个贴身丫鬟。
于是沐娘虎躯一震，眼神锃亮得扫视一圈，就随意点了姿色最出众的一位。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沐娘哪想到自己点的会是个男子，哪里想到就是后来爬上主人头顶的恶仆洛君。
不过当时虽年幼自尊心却是很强，沐娘在众人一派“他是男子”的热烈目光中打了个哈哈，然后严肃了一张脸，“没错，就是他！”
其实洛君刚开始还是很听话的，不仅没有反抗硬安上的“贴身丫鬟”名号，而且极为护主，比如每当沐娘要逃教习先生课的时候帮一下啦，代做一下琴棋书画课的作业啦，考试帮忙做下弊啦......
至于后来......可能是被欺负得惨了，才不小心爬到主子头上来的......
沐娘颇悲痛地想着，心有戚戚焉，黛眉含愁，双目泫然......
然不等她做出一副闺中女儿柔弱惹人怜的姿态，下一秒，
“咚！”
一个爆栗在头上爆开。
抬头，洛君正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想什么呢？该走了。”
沐娘这才回神。
如今是北朝，天盛二十六年间。她与洛君，都已十六岁了。
(2)
极具诱惑力的蛋黄色朝阳懒懒地挂在檐头，若千金线穿透了万家万户，浓密树叶打着卷儿的挂在枝上，偶尔“扑腾腾”离梢几只雀鸟。
好一派夏日晨景。
沐娘摇着团扇，极不舍得太阳驱走昨晚聚集的凉气。洛君走在向阳那一侧，将沐娘遮了个严严实实。
“洛君啊——”人一闲，就难免想唠两句，沐娘又开始了重复不知几遍的话，“我爹说北方下雪时，纷纷扬扬洒了一片，像柳絮，也像梨园一夜全开了花，美极了！”
“北方的那些女子也长得高，大眼睛，高鼻梁，还有麦色的肌肤。”
“洛君啊，我好想去一次北方。”
“洛君......”
.........
所幸洛君早练就充耳不闻的高超手段，就任沐娘在那唠唠叨叨。
转了弯，过了月洞门，回廊四五个经过的仆人请了安。
沐娘忽的愣在原处，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看。
洛君也顺着她的目光瞅过去。
只见景色甚好的庭院中央，郁郁葱葱的葡萄架下此时正立了一个男子。
他浑身的气度不凡，着雨过天青的薄衫，墨发高束，箍在白玉冠里，身形修长挺拔，五官分明，尤其是灿若星辰的眸子，高高挺起的鼻梁，以及健康的麦色肌肤。无一不在彰显着，他来自北方。
柳父现在虽开酒楼，却少不了南北两地的跑，故楼里才聚集了多地的美味，也时常有天南海北的合伙人来府里小住，故这男子想必也是合作的生意人之一。
很明显来柳府做客的生意人很多，但像眼前这位风姿卓越的却很少。
也难怪沐娘直了眼。
不过一直盯着人家看也是不礼貌的，沐娘挪了挪腿。又挪了挪......挪了挪......挪......
故而没注意到前方的台阶，一个趔趄，差点与大地来了个亲密地拥抱。
所幸洛君眼疾手快，及时接住了，不过脸色却瞬间拉了下来。
沐娘以极不雅的姿势挂在洛君身上，一抬头，竟瞧见那位风度翩翩的北方男子看了过来。
完了，这下丢脸丢尽了。
果见那位北方男子非常儒雅地笑了笑，然后，然后就走了......
沐娘有些石化。
恰这时，洛君突然指了指天上，“快看——”
于是一众仆人都抬眼看了过去。
沐娘傻傻地正欲跟着看过去时，洛君却脸色极不好看的，又给了她一个爆栗。
“咚！”
沐娘吃痛，正要惊呼，洛君却快速扯住她的领子，离开了这是非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