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第 39 章(1 / 1)
街上都传开了,顾家的公子在成亲那天撞了邪。有人有模有样地说亲眼瞧见了,有人说是孙家的姑娘晦气,众说纷纭……
顾昔是在酒筵上昏过去的,在床上躺了好几个月,身子也不见大好。顾昔一直觉着在昏过去前,隐约是见着沈黎的,沈黎没走。
沈黎又是何人?
顾昔做了一个冗长的梦,往事的碎片如同湖水一般汹涌而至,直直地灌至他的脑子里。
沈黎于他而言,有时是顾昔脑子里一闪而过的念头,有时是午夜梦回之时一直对自己笑靥如花之人。顾昔只能靠这些一点点拼凑起他和沈黎之间的过往,却终是想不起全部。
戒不掉,也忘不掉,就如一根刺,如鲠在喉一般。
这厢小六儿刚伺候顾昔躺下,屋外忽然起了风。
“小六儿,去看看是不是沈黎来了。”顾昔唤道。
也是冬天,小六儿愣是急了一脑门子汗。沈黎早已被那道长除了去,哪里还会回来。可是,若是他把实话说了出来,公子定然又会黯然神伤。时至今日,公子会时常问他,沈黎究竟是何人。他没见过,也终是答不上来。
“公子……”
“罢了,我去看看。”顾昔挣扎着下了床,也来不及穿鞋,摇摇晃晃地走到门边,消瘦的身子仅着了一身素色的中衣,空荡荡的显得格外单薄。
他靠在木质雕花门上,望着屋外平静的湖面,想到屋外再也不会出现那个人,顾昔不由得长长地叹了口气:“哎……原来又是风……”
在回身的时候却又不小心带倒了门边的花架,瓦罐的碎片混合着泥土洒了一地。那枯掉的枝干折了好几根。
“公子……”小六儿赶忙过来将顾昔扶起来,“您没事吧?”
地上的寒气激得顾昔连连咳嗽,惊得小六儿连忙替顾昔顺气。数日前公子才吐过血,这才刚有些起色,可不能又着了凉。
“小六儿……咳咳……”
“哎,我在呢,少爷。”小六儿都快急的哭出来了。
“屋外的腊梅花开了吧?”
“嗯,开着呢。开得好着呢!”小六儿偷偷用袖子囫囵地擦了一把眼睛,怕被顾昔瞧见。
“明日里你若是无其他事,便陪我去摘些梅花儿去。”
“好……”小六儿扶了顾昔上床休息,便将方才喝过得药碗送了出去。
没一会儿,又是谁上了小楼,开了门,顾昔已经没有力气去瞧上一眼了。
顾二夫人寻了个凳子坐下,远远地瞧着床上那瘦脱了形的人,“身子可有好些?”
顾昔默不作声。
“昔儿可还恨着二娘?”顾二夫人又问。
顾昔面朝着帷帐的里面,“二娘,我便问一句,这么些年,你对我可是在作戏?”
二娘低头看自己的手,叹了口气,“如若是一日,两日,那的确是因着忌惮他人的威胁。但时日久了,便也想通了。既然我不能有孩子,你也没有娘亲的照拂,你我同是可怜之人,我便对你用了心。你大约不知二娘曾经的身份,二娘不是女婢,原先嫁于你父亲之前,是在皇城之内的一家青楼之内做歌姬。这事只有你奶奶,你的父亲知道这事。这么些年为何你奶奶不许我怀顾家的孩子,便也是出于这个原因。可有些东西谁能够选择呢,就像是出身,若是有得选,谁又愿意去做那歌姬?
我对不起沈黎,更是辜负了你将我当做母亲的那份心。可是,我没得选,我心中也有恨。你知道吗,明明知晓奶奶讨厌我,背地里说我那么些不是,可在她面前我仍是要笑脸相迎的痛楚吗?
是,我利用了沈黎,也是想博取你们的同情,保住肚子的孩儿。但,我对你的那份心,却是真的。”顾二夫人说着望向窗外一眼,“没怀上,和怀上了是两番思量。既然是怀着了,便就有了感情,也就舍不得了。”
二娘没指望顾昔能原谅自己,此番来,也只是同他说说,也省得她憋在心中难受。
见顾昔不回答,二娘这便打算要走了,回首间,却见地上有一副字,上书二字:顾昔。二娘将字放在顾昔枕边,便关上房门,走了出去。
听见门“吱呀”一声被重新关上,顾昔才敢睁开眼。
恨二娘吗?大约不恨了吧。毕竟经历了那么些事了,况且这么些年也是托她的福,有她的照顾……只不过,“原谅”这个词太重,一时他也说不出口。
顾昔翻了个身,把僵直的身子松动松动,一瞥眼,却见着那个写着他名的纸。
一笔一划都十分工整,横平竖直,比沈黎写自己的名字时都要严谨千万倍,也不知道那傻子背着自己练习了多少次。
眼前仿佛浮现出那人黑色的发散落在素色的长衫上,弓着背伏在桌上一笔一划地描摹着自己的名字……
“还想学写字吗?”
沈黎想也不想,“不想了。”
见自己瞧着他笑,便讨好道:“既然有这小人书,我看看便也够了。你事情多,就不劳烦你教我了。”
那微微眯起的眼眸,嘴角的梨涡,顾昔到现在还记得。
“哈哈……”顾昔仰天大笑,泪水却抑制不住地从眼眶中溢了出来。他终于知道那人为何看戏时要对自己说那些话,为何问自己爱不爱他。原来,他那一日便已经决定独自承受着一切苦痛。
而他顾昔呢,背叛誓言,转首便娶了他人。枉他还曾经信誓旦旦地对沈黎说:今生不再负他,这话现在便是自己,也不会信了。
他如何不该笑呢,总说沈黎是个傻子,其实看不透的只有自己而已……小六儿说,沈黎已经被高人给送去投胎了,那么那日在婚筵见着的身影会是他吗?又还有谁能悄无声息地来去?
顾昔忽地冲出去,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气力,走到湖边跪倒在雪地里,对着冰封的湖面一声声地喊道:“鎏珠仙子,您一定知道沈黎对不对……鎏珠仙子……字是您给的,对不对?我成亲那日,沈黎是不是来了?是不是……”
说到后面,顾昔分明已经嚎啕大哭起来。他有多久没有哭过了,小傻子走了,不要他了。曾经那个只会傻傻地对自己好的水鬼已经不会再出现了。
“我顾昔今日便向天地起誓,今生除了沈黎,不复再娶。如违此誓,便罚我在忘川河中受一千年的……”话还未说完,沈黎便慌忙伸出手,堵上了他的唇。
“胡说!”沈黎瞪他,“便是你娶了,我又能如何。大不了,我便去喝那孟婆汤,忘个一干二净后去投胎。”
他果真是信守了他当初的承诺,走得干脆。或许是自己太伤他了,所以才决绝。
小六儿看得心疼,替顾昔拿了件袄子过来,替他盖上。顾昔一晃神,以为是沈黎终于舍不得看他在湖边等候,所以来看他。一回头,却瞧着是小六儿,顿时觉得怅然若失。
上次也是这样,他在雨中等了好几日,沈黎终于狠不下心,心软地来看他……算来,他现在日日都要来这儿来坐坐也成了习惯,只不过,再也不会有个身影躲在水下偷偷看他,对他说:“往后,你便不要来了。”
“身子可好些了?”黄梓生踩着雪,从小楼过来。
打从顾昔病了,这院里的人手便比以前多了许多。也是他走到楼下时,小丫鬟同他说了,他才知道,顾昔又在湖边候着了,等着那个永远都不会再回来的——鬼。
出了这事,黄梓生也是自责的。谢雨秋来告知他时,第一日他去寻了顾昔,被顾家老太太给挡在了门外,第二日,第三日都是这样……后来,他瞧着顾昔像没事人一般,下聘,娶妻,他以为,这事便这么过去了……可熟知……
谢雨秋的卖身契终是在顾家手上,后来还是回了顾家。顾家老太太一是泄愤,把罪责统统推至他身上,二是怕他对外乱说,便给他喂了哑药……还是个少年呵,便得如此下场……
黄梓生觉得,他亦是促成现在这种结局的刽子手,当初便是谢雨秋来寻他的第一日,他就应该闯进顾府,或者干脆在顾府门外大闹一番,把顾昔给吵出来。
“怨么?”比如顾家老太太,比如道观里的道长……再比如,这世间所谓的“伦理道德”。
“我谁都不怨!能怨谁呢,我是人,他是鬼,我们之间隔着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注定了不能在一起。”顾昔笑得戚戚,面颊愈加清瘦,“若非真要去说出一二件事来,便是那傻子瞒着我,抽去我幼时的记忆,让我少爱他十来年。黄梓生,你说他傻么?”
“你们俩都是傻子!”
“是啊,都傻!他傻,我也傻!傻透了!”在最后时候,沈黎都哭成那样了,他还当他是感动的,却丝毫不知晓沈黎要走了。
顾昔眼眶红了,同那白色的面皮形成了强烈的对比。黄梓生看得一阵心慌,他从来没见过,一个人为了一个“情”字,能清减成这样。
顾昔为何不是张四?为何不同他一般喜欢上一个男人,而是一个男鬼?若是男人倒也罢了,别说一个了,便是十个,一百个,顾昔也能娶得。
顾昔的思绪又不知飘去了哪里,黄梓生便陪了他一会儿。
顾昔是心病,一心求死之人吃什么都没有用。纵使是保命仙丹又有何用,但临走时,黄梓生还是说了句:“好好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