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卷一大梦卷之第三十八章:问心(1 / 1)
无人为应。
我扬了眉,盈笑冷眸,自那些不甘而隐的人身上扫过去,一字一顿地再度复问先时之言。
“我,是,妖,么!”
“父王!”
长公主先忍不住脾性,拂衣甩袖地扑在时欢脚边,嘶声凄厉恨道,“这妖孽祸国殃民,您还等个什么?”
她先行发难,在场的王公大臣也尽数朝时欢跪下,齐声齐言地郑重高呼,“恳请大王除此妖孽,以正国风,还朝民心!”
时欢依旧不为所动,倒是火正一临步朝我走来。
他走的慢,于无形之中带来许多压力,我受不住他凛冽之气,一步为退,时欢已轻喝而来。
“够了!她即而将死,容她一闹,还能闹出个什么来?都给孤起来!”
“父王!如此关头,您还要纵容与她么!”
长公主与我面前吃过大亏,自是恨我至极,此刻能明面逼迫与我,当然不愿舍却机会,不依不饶地拽上时欢衣襟,掐嗓而来的尽是恨切责难。
想来时欢瞧出火正一的无形逼迫,故才出声阻止。火正一停下,无形压力消散而去,静眉静眼地打量我。
我心了欢喜,迎上火正一的迫人之眸,也不觉有什么所谓,笑道,“想不到能做上百来岁正七大人哥哥的,竟是个不足十岁的孩童,想来有着过人本事。不如,您瞧我一瞧,瞧瞧我是打何方来的狐媚妖精,又以何等本事动荡了大宋安稳如何?”
我抬出火正七,火正一眼底轻晃做转,袍袖倒卷地背负了双手,下颚微昂道,“我阙伯台比立朝还早,求得不过是天下安稳,如今朝政有恙,自是出力□□。至于妖惑之说,来自人心,也只能至于人心处置,难道公主还不明白?”
好一句人心之言!
我心下暗绞,拧眉看他。
他不卑不亢,犹是坦然,我暗恼乍生,拂袖怒道,“既是于人心处置,你们口中我已非人之姿,何故于人前迫我至此!”
他不急接话,侧身让开那青铜大鼎,淡道,“是人,还是妖,且让天火明鉴。”
他姿态摆开,无疑是让我赴火而鉴,纵使真我以妖身而存,临天火之灼,怕也会烧得一个骨灰干净了。
我咬了牙,恨声道,“也是。不过,明鉴之前,我尚有几句话要问,待我问完,随你如何!”
他明瞳轻转,应道,“公主且问。”
我抬眉看上时欢,只是太过遥远,终究看不清楚,心下一横,转身而望。
金铃汀淙,悦耳分明,俯视阶下簇拥的平邑百姓,那些赍恨之眼,终究令我心头生麻地难以抑制,轻吸了一口气,才敢扬声开口长呼。
“你们不是要杀我么?怎地还不上来?”
“公主!”
“公主?”
一前一后的,是何用和火正一。
凄厉不信的是何用,惊疑不定的自是火正一,瞥过乍然近身阻拦在前的火正一,我薄翘唇角笑道,“我可没说问你。”
他终于蹙起疑惑,眉心殷赤的几如滴血,“公主要问人心?”
“问与解,不都是人心之词,我不问它,却要问谁?”我冷嗤而笑,转眼长声大呼,“你们还等个什么!”
百姓互为惊望,不知是谁先起了长呼高喝。
“杀了她,杀了那个妖孽!”
“对!杀了那个祸国妖精!”
人群骚乱起来,涌如潮水地踏阶而上,呼喝响应的皆是愤慨的咒骂,恍然之间,我望着那些面目扭曲的兴奋,如临坠台那日,记忆中疯狂的奴隶扑了过来,一一显了血人一般的轮廓。
火正一护在我身前,急道,“你疯了!”
“到底是谁作了疯,又是谁作了傻?”我冷笑清冽,甩手拂开他,讥诮道,“且睁大你的眼,瞧好了这一场人心地狱之相!”
人群来的如此之快,饶有执戟的甲士阻拦,也不过片刻到了身前,只这一次,我再不是避开。
扯了大麾丢开,我指着心口对那些疯狂的人群喝道,“这是妖心!”
解开为何用裹住的手心,将沾了血的衣带朝他们丢去,我几乎可以感觉自己面目上的讽刺扭曲,笑道,“这是妖血!你们怕是不怕!”
沾血的衣带落在一人脸上,那人立时乱跳拂开,惊惶大叫道,“妖怪!妖怪,莫要害我!我只是跟着他们,我不是领头的!要杀你先杀他们!”
他一阵疯乱狂叫,惹得人群惊散而慌,咋咋呼呼地躲开一个丈许围阵,胡乱为攒的惊怕之眸怪物一般地盯着我,有人警觉地扛起木棍蒿头在手,防备地摆出架势。
我好笑地将他们的表情尽数揽在眼底,火正一绷紧还不足我身量高的童子之身犹是挡在面前,腰间的长剑正要拔出,我却趁乱抢了先,挥指而出,顿时惹得右手腕间裂疼,心下却是掩不住一阵锐器入手的乱跳疯狂。
场面乱,我的笑也乱,心好似扑腾了火,有什么东西压在骨子里,正兴奋难抑地跃跃欲出。
我翻过长剑,凛着锋锐刃脊,寒芒如刺地盯入人群,高高挑起眉梢仰颈大笑,“我这妖怪就要大开杀戒了,谁敢做我第一个剑下亡魂!”
面面相觑之中,不敢妄动的人群静下来。
难以压抑的兴奋蹿热了我的脸,入夜的深寒也消散不了它,我脑子里一阵阵地晕热,忍不住踏出一步,指剑扫过冲得最前面的一个又一个衣衫脏乱之人,凛然不屑地挨个指了过去。
“你!你!还是你!”
惊惧浮在他们脸上,剑光寒烁的所向所在,无不一个个生慌生惊地后退,乱涌的行列之中,不知是谁没有站稳,一个倒了下去,立时势不可挡地挨个儿打翻了浪似地倒了一大片下去。
痛苦的□□乱叫纷乱而来,眼前的画面渐渐清晰,疯狂的情绪压在寒气森森的长剑上,我脑中迷糊的想不起自己是何时抽出了剑,又是何时做出如此姿态,只觉手中沉的厉害,剑尖滑落,心也跟着茫茫生了空洞,落在那些惊急害怕的眸中,竟有些想不起自己要问什么。
那些人见我不再那么凛冽,又为跌倒之势激发了愤怒,不时有人呼喝起来。
“妖孽害人了,你们都瞧见了,杀了她,杀了她!”
我惊眸而醒,站直身体,复指长剑,冷冽喝道,“谁要第一个死,尽管过来!”
有人先停下来,如同跌倒之势,一片片地跟着止步,惊怕为死的情绪是如此明显,更多的,是那些不明所以的茫然。
他们到底可怜,我不过想为母亲争一争,何苦太过折磨他们。
方才为不知名的兴奋牵扯过了头,我险些忘了自己的打算,不过可怜归可怜,若非他们辱及母亲,我怎会失却心智至此。
冷眼想过片刻,我已平复心头怒气,指着一个乱巾裹面之人冷道,“你,出来!”
那人啪地跌坐下去,哆嗦打得几乎没鼻子没眼了,拽着身旁的人一个劲地往后缩。
我拧眉瞪眼,叱道,“出来!”
他挣扎往后,不知为谁推了还是踹了,倒地扑在我的脚边,惊叫一声‘谁害我!’翻身要跑!
我烦躁不耐,眼疾手快地将剑架在了他肩上,正要问话,耳际突来一记空响之声。
“别动手,动了便回不了头了。”
火正一?
余光一瞥,他不知何时退在了甲士身侧,明瞳幽冷地正看着我,那有什么张口说话的样子。
知他直接将话搁在了我脑子里,我也不惊讶,只奇怪他为何要提醒与我。不过没什么时间容我浪费在他身上,勾唇回以不以为然,径自转向那乱巾裹面之人不屑而笑。
“喂,你不是要杀我么,怎地还要蒙着脸,是怕杀不死我,复为报复地害了你性命么?”
他缩成一团地直哆嗦,如何应了话。
好笑之余,心底更是冷漠,抬眼自那些裹以面巾混杂的人身上冰冷扫过,大声道,“既是怕死,何必要送了死?活着就如此难么?”
“我们活的难,还不是因你这妖孽蛊惑大王的缘故!”
不知是谁大着胆子高呼,有人附和起来,踽踽喁喁地吵的我脑门抽疼,烦躁窜过眼角,冷觑觑地自人群扫将而视,不耐烦道,“说话的那个,敢说便不要藏着,出来!”
立时没了人应。
我冷极了地笑,剑尖往那乱巾之人的颈项贴了贴,森寒道,“你若不出来,我便剐上他,一剑一肉地剐下去,直至你出来为止!且瞧是你害了他,还是我害了他!”
一阵觑觑乱言,有人小声说道,“出去罢,快出去!”
人群拨乱开来,一个薄衫披了草稚裹寒的青年男子站了出来。
他发系脏乱,衣褛破败,比之当初的先生还要难堪几分,只那眸子有几分神采,幽深清濯地含了赍恨,夹上一缕为人推出来的不甘瞪着我。
我打量着他,他也打量了我,不知是我的眼神太过迫人还是如何,他先转开了头,我得意扬眉,不遮不掩地问他。
“尚未以天火明鉴,你怎就认定我是妖孽?我瞧你一双眼也不过普通至极,难不成比火正大人还要清明几分?比天火还要通透精炼?”
“世人皆传公主妖孽之身蛊惑王侧,难不成诸人众口一词还有假的不成?”他倒不避让,话说的铿锵坚定,眼眉跟着亮成了火。
“诸人?”我泛了冷意,自身前扫将过去,敛下那些如一无二的惊怕神色,玩味挂在唇角,讽笑道,“你说的?还是你说的?”
无人敢应。
冷笑里,我一脚踹了那乱巾之人,剑指青年男子,长剑翻转,折出慑人的寒光。
他犹自卑亢不减,清濯如水边的顽石,完全是一个任岁月消磨如何,也减不去他骨子里骄傲秉持的清傲模样。
“跪下说话!”
我欣赏他的秉持,也想看看他到底能坚持到如何份上。
为逃窜的乱巾之人胡乱冲撞,他撞了一个趔趄,站稳过来,浓眉深藏紧蹙,厌弃一闪而逝,身形径自梗直了一些。
这变化分明,我心上思忖挑他出来说话倒是对了,面上不依不饶,轻巧冷言地强加了王家威严,“未证以妖,我还是大宋公主,难不成你想担上一个不尊王宗之罪,立时没了脑袋?”
他这才跪下,犹自耿直脊背,怒瞪我道,“我等无王权管制之法,又无权言可争之词,公主说什么便是什么。掉不掉脑袋,不过公主一言之惑,公主何必假惺惺地在此问个什么?”
他一番逼迫之言,显然想以此证明我即便不是妖,也是一个随意玩弄生杀大权之人。
我气得不轻,心头跳得直疼,喘气瞪他。
他并不避让,噙着得意的笑,眼狭簇长地挑眉,像是早已把我踩在脚下,以无上的悲悯笑了我一场狼狈。
想来我愈是生气,他愈是得意,若再气恼下去,只会让他更加可笑我的狼狈,抬高他的自我悲悯天人之心。
想得分明,我甩袖坐在台阶上,怒极反笑道,“唾骂?你们不早将我唾骂了一个干净?”
不等他回答,我又问了一个他措手不及,“我瞧你也知些道理,可是读过书?”
他眼眸闪烁,暗藏的情绪变化溢出,微敛不解正然道,“草民曾在文雅台外偷听过一些道理。”
“文雅台?师儒术士之道么?”
我扬眉打量他,真没想过他一个腌臜之人,竟和文雅台有了牵系,不无不信地问,“人以从需为儒,怀仁以君子,雅其身而和其家,你得此一二礼遇道理,随意去上一国,奉些言辞做上一名客卿也容易,何至于如此地步?”
“我为何落得如此,公主不应最为了解?”
为我道出师门他本是骄傲,大约我后言之辞听上去甚是折损,引他心中赍恨,扭曲了清濯眼眉,愤然为道,“若非大王为惑,君臣不礼不忠,我大宋绵延商汤,贵胄天子之后,怎会落得如今为三国夹击之局!”
“哈!”我气极生笑,冷眼为叱,“原是要怪上我。我且问你,你可曾见过我?”
他不解为惑,眼眉迷蒙轻转,“除却今日,不曾见过公主。”
“那好!你且说,这天下,是谁在治,是谁在管?”
“是大王!”
“你们听命与谁?”
“大王!”
“所行者谁?”
“这?”
他本铿锵而言,应答毫无迟疑,临了一句‘所行者谁’,已经意识到我在引导他什么,怀疑之眸转了转,迟疑试探道,“是我们这些听命大王的百姓臣子……”
“这就是了!”我紧了语气大声道,“你要讲君臣的不礼不忠,那我就给你讲个分明!”
他猛然而望,大是大非的疑虑堆簇眼眉,见了鬼一般地不信我,又怕错过什么的死死盯紧了我。
我知他尚有探查究底的学识之心,把握而笑地梳理起来。
“君待臣不礼,那是臣子能力不够,臣敬大王不忠,那是大王失德。臣力不够,王不加以督促鞭笞,是为不王。大王失德,臣不为警劝阻止,是为不臣。雅不见臣身,和不见王心,是你们君臣之事,何故赖到我一介女子之身?”
他眼眉睁大,梗直的脊背有了瞬间的塌陷,清濯的眉目渐渐陷入极大的迷惑之中,虚虚晃晃的不曾从我身上移开。
他的反应,我很满意,盈盈为笑勾挽了一缕耳际青丝把玩,刻意了蛊惑之音续道,“即便我是妖…我蛊惑大王……可你们做臣子的,不忠不劝不阻,反而听命行之,所谓的助纣为虐,到底是我一言蛊惑为盛,还是你们听命不阻为祸?你可能明辨一个至清至明来……”
他额际冒出冷汗,豆大地滑过两颊,人早无力摊跪,眼眉垂的很低,肩膀抖抖索索,强压着心绪纷乱。
“那…那……我们现在不就是在阻止大王听言妖惑么?”
他乍然抬头,苍白汗湿的脸纠结万分,像是期盼了一缕最后的希望,眼眸格外为亮地犹如天边最为璀璨的星斗。
见他如此,我有了瞬间的失神,但想着他还是针对我来,气恼霎时过了头,干脆地撇去可敬之心,只想赶紧把话问完说完,再也不去理这些人。
“你不曾见我,商丘的无数人也不曾见过我,何以分辨我是妖?我昏睡来商丘,醒来不足一月,所见之人不过是阙伯台的诸位大人,以及我身旁伺候的数名宫女,我可害过他们?又何时叫大王下令伤了你们一胳膊一条腿来!”
“可你伤了我的人!”长公主尖声厉锐,撕人耳膜。
我不耐烦与她,头都懒得回,道,“家养禽兽尚知护了主,你们做臣做子的却不能护养你们的父王君主,岂非连禽兽也不如!”
“你!妖言惑众,来人将她杀了杀了!”
她又是无能为力地只剩了叫嚷,我更是讨厌,怒道,“杀?君子怀仁,何以为仁?人以双为仁,莫不是你要将天下之人尽数杀了,孤单留你一个才是了人!”
“胡言诡辩!”她冲将过来。
我头疼她胡搅蛮缠,脑门上好像有个小人在跳在敲,反手挥剑冷道,“我话还未问完,火正大人,你要坐视不理么!”
火正一这才显了存在,小小的个子从甲士旁处踏出,不多不少地一步,恰到好处地拦在了长公主面前。
长公主气极,指着比自己矮了半截身子的火正一尖声怒喝,“莫不是阙伯台也要造了反?”
“此言为长公主口出,可不是阙伯台为造。”火正一不卑不亢,袍袖背负,冷淡而不失威慑,气势端地迫人不敢小瞧。
长公主气得跺脚,拂袖转身,高声呼喝,“父王,您还能不能做得主了,这些人都欺负到您头上来了……”
我冷眸蹙眉,暗自想长公主如此之蠢,能在吃人算计之地活到现在也令人佩服。
当下转眸回剑,对那青年开口正道,“君臣之礼我已讲的分明,眼下与你讲一个家字。”转眼自那些簇拥胆怯的人身上扫过,冷道,“你们也都听清楚了。”
茫茫然的一片眼回望过来,好似将什么东西径直砸在了我心口生闷,当真有些无力可使,不愿说下去的打算。
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压住几分心绪,冷静开口。
“父王为我母亲之事伤怀,自此做下不当之举,这是他为君不当,将家事扯及国事。但这是他的自行之举,何故要责难了我母亲?”
有人小声反驳,并不敢大声,我往那处瞥去,冷眼道,“我母亲为父王拆散本家,于世人眼中得荣华富贵,却未曾恃宠而骄,反是一心为贞不愿屈就自己,更不愿对不起韩凭,不过碍于腹中有我尚才苟活一年,遂后便追随韩凭坠台而死。”
觑觑之言大了一些,我心头见喜,顿觉此番用险没有白费,趁势追道,“传言她化鸯鸟而生,可谁曾真的见过她化形之举?本不过世人怜她与韩凭情意,怜她们死后无依,方以此凭慰他们生前苦楚,怎地到了此时,她反倒成了妖惑之身?”
诤言大声说完,我故作有叹,低垂眼眉,委屈道,“世人皆如你们,居小家而期圆满,由此及彼,念我母亲坚贞之心,方有此凭慰。化鸯为生,本不过以此虚化流传世间,教化世人尊夫重贞,何故成了我生为妖惑之女的由来……”
话至及此,我虽有几分假借作样之心,可到底真的动了情,心头难忍酸涩地跳得厉害,揪做一处地十分疼痛。
纵使站起想要喊出心底不屈,可触及的尽是懵懂为惑的迷茫之眼,不禁可怜。此刻想想,我用尽心思想要他们明白一些道理,可他们能真的明白么?
无能为力的感觉涌没而来,我打了个寒噤,茫茫不知自己赴险做下这些事有何用来。
“我为妖?谁曾见我为妖…谁曾见我惑王耳际……大王为天下至尊,谁能命令了他…谁又听了他的令,行了他的事……这一切,难道是我一言为之左右的事么……若一言有如此能力,我一并子将你们都蛊惑了去……一并子将你们都蛊惑,倒也犯不着去绕上父王耳际……”回过神来,不知自己说了如何胡话,脑子晕眩,身上也乏得紧。
右手甚是沉重,移眼落在指尖剑上,我转了转眼,是拿,还是不拿?
好一会后,还是只觉累赘,甩手丢给火正一,右手解脱地甩了甩,轻裂的灼痛立时撕疼了脉络,兀自直接扎在了心上,惹得人挨不住烦躁,对着火正一使了性子。
“我问完了。”
“不求答?”火正一淡淡敛眉,童子明瞳,竟有了几分沧桑之意。
他轻巧为问,想来是故作不解地有心看戏,我心下暗恼,更觉自己做了一件可笑之事。好在,他们对母亲,多少不会再因我偏执一词了罢。
如此,反倒得了一点宽解,闷闷道,“他们若真有一个清明脑袋,不至于是如今场面,求他们,不如求上我自己。我不过是不愿他们辱及母亲,故才争上一争,依得我本性,才懒得去管这些管不了的,也不该管的事来。”
“公主。”
冷不丁的,是那青年男子出声。
我正得宽解,不愿多陷纠缠,微微侧首,冷道,“我话已言尽,你们得几分心思,那是你们的事,与我无关。眼下,我便遂了你们的愿,让你们瞧瞧,我到底是一个人,还是一个妖。日后,若你们再辱及母亲,不管我是人做了鬼,还是妖化了魅,定不会轻易饶了你们。”
“公主…草民不是……”他想争辩些什么,开口便是陷入不解非明之中,想来他想了那么久,还是未能得些许明白。
想他师儒之辈,自来缚于朝政人间,言修己身而推及天下,时常苦陷非己之事,本该由人敬佩一二,可到底,还是自苦缚教之辈。
教化人?多是可笑。
万物皆有自我之己,想要教化推己行彼,不过是自苦为乐的自欺之事,纵有得一二,于变化长恒常衡之中,一时走得一处,也终会临一场分道扬镳各行之局,何苦来哉?
如此想着,苦涩乍泛而起,自己应公主之名的血脉之嗣,竟比不过草民之辈用心为甚,何曾为父王朝政民生分忧一二?
无趣生叹,怜他几分心意,回望道,“是人也好,是妖也罢,若你们心有愚钝而须弥眼眉,以人为妖或以妖为人,皆不过是随口常事,区不区别,又有何用?换做朝堂之政,也是这么个理,若你于君臣尚有诚心,那便切莫须弥眼眉,蒙蔽己心才是。”
说罢,我不再管他,径直往青铜大鼎走去。
火正一伸手阻拦,明瞳烁烁而来,“你如此一问,多少有让他们明白之用,何故再行天火鉴身下策之举?”
我讽刺地笑,“权以为你是个聪明脑袋,现在看来,与他们也无甚区别。”
拂开他的手,岂料他扯住我衣襟,仰望而来地笑,“你以眼见求他们心见,这才你真正要求的所问之答,对不对?”
他笑的透彻明了,以一幅沧桑悲悯的模样道出我心所求,令人顿生难掩的尴尬,薄嗔怒道,“既是明白,那便放手。”
他犹自不放,我不耐烦,正要骂他,他又开了口。
“但你早已明白,他们只愿相信眼见,所谓的心见,得与不得,你皆不在意,实际上,你也在意不了。”
像是见了什么有趣之事,他盈盈翘唇,十足的少年童子动了好奇之心的模样
“不过是一场…你信他……”
他在笑。
既是沧桑轻淡,又好奇浓郁,我初始尚有些介意他过分的透彻明了,及至后言冒出,所有的不解疑惑便是不愿再去追究了。
人便跟着笑。
回首见那火焰背后的遥远轮廓,安然的欢喜轻漾而来,禁不住靠近踏出,感觉不到火正一的牵扯阻拦,便是走的更轻快了些。
金玲汀淙拂耳,一并将周遭的影子拂开,火耀的静夜之中,好似只有此端之我,彼端之他,只消我一伸手,便能够到这个我欢喜捂在心上的妖怪。
“对,我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