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卷一大梦卷之第二十八章:饮血(1 / 1)
“还愣着作甚!”
我瞧着手上的血,心也好似被戳了千刀万刀,正冉冉从旧伤深处淌着血……
火正七一身薄紧红衣地落下,惊叱之间,展开手中的外袍将时欢裹住抱起,一抹流火也似地极快往殿里急掠。
“不成!”
殿内先生还在,定不能惊扰了他,我心下虽慌,但见火正七到来,不知怎么就安稳一些,忙压下脑子里的纷乱急切阻止。
“往偏殿里去!”何用补上一句,拉着我的手跟着跑。
一路进了偏殿,剧烈怦动的心几乎跳裂了胸腔,见到为火正七早放在榻上的时欢,所有的心思戛然断了,脑子里空白一片。
搭在榻边,流散一地的青丝,犹自冉冉滴着血……
心碎成千片万片地黏不到一处,我腿脚发软地跪在了门槛上,磕得人径直往前倒。
何用一把捞住我的腰,手忙脚乱地扶了我进去。
我根本站不起来,何用急的直哭,火正七气恼了声低叱,“快过来!”
像是有什么可以救时欢的法子,他急不可耐地窜过来,拽起我纵到榻边,一边放我下来一边急道,“忍着点!”
尚不明白他什么意思,他已经抹开我的左手长袖,手腕霎时撕裂作疼,原是他以指甲划破了我的手腕!血珠刚是沁出,立时被他递到时欢狐狸面具夸大的唇上。
“这是要做什么!”
何用惊惶,过来要夺我流血的手,被火正七横了胳膊推开,急道,“别捣乱!大王以血养了公主一年,眼下只有以这血救救急了!”
我抖着唇,手腕痛,心上更痛,几乎听不清火正七在说什么。
这血刚沁到狐狸唇上,吸力已经汲取而来,时欢他没有睁眼,却是有意识地一把捉过我手腕紧紧压在唇边,更大的吸力立时攥取而来!
我可以感觉身上的血脉尽数从伤口倾泻出去,不仅快速,更是抽干一般地绞着我的周身经脉,疼痛贴着经脉扭曲,我压不住痛楚地轻哼了出声。
“过头了!”
火正七惊叫,拂袖掐住时欢捉我的手,指尖跟着窜了通红,烧透了一般地盛艳透明,经脉扭曲的像是纠缠的茎叶。
时欢攥取的力道松懈,火正七拽着我的手退了回来。
我得以缓息痛楚,眼前泛黑地没有力气,人被何用抱住,怒斥火正七道,“你这是什么妖法!竟是要害了公主么!”
火正七吁了口气,随手在我手腕一抹,伤口凝住了。
我想起玄武腹中,时欢也曾这样为我止下心口流血,不禁多瞧了几眼。
伤口虽不再流血,肌理依旧翻卷的狰狞苍白,扭曲的经脉暴露在几近透明的肌肤上,好似生了暗花,难看而诡异。
疼痛犹在,不似时欢那般连疼痛也止住,我皱眉压疼,看上火正七几眼,想不明白他为何会此止伤之法。
“对不住,着急了些。”
他擦着额头的汗,累极一般地随意坐在榻旁的足踏上,“我没想到他失去意识后,体内的引力还是如此贪噬,好在他极是虚弱,否则连我也拦不住。”
“那你还敢妄行!”何用气极,全怪在了火正七头上。
火正七自知理亏,没有反驳,道,“也不知齐军那边是个什么来头,竟是惹得阙伯台也镇不住这浊气浓烈,连他去了,也是拼尽一身血肉才阻下攻势。好在齐军亦是元气大伤,没个几年再不能兴师动众。可那又怎么样,齐能越卫鲁两国而来,还不是因两国势小,怕一个不答应,齐国先反是攻取了他们。齐国败军而走,犹有余力,只怕暂退是假,回道反吞两国是真。届时齐国整合三国之军,定会比一国之力强盛,扫合宋境不过举手之事。唉,此战虽胜,只是暂缓既定之命罢了。可怜卫鲁两国,唇亡齿寒的道理也不明白。宋国若真亡了,他们又能苟安多久?至如今,齐国大军挥师反道,定不会甘心无功而返的,唉……”
“我不知你们什么国家大事,你伤了我公主就是大事!信不信大王醒来,第一个治了你的罪去!”何用抱着我,犹自怒然不已。
“醒?”火正七轻嗤,斜斜扫了一眼眼榻上的时欢,半是担心半是讥诮道,“能醒了再说罢!”
我周身经脉仍是扭曲疼痛不已,自见时欢就不曾移眼,此时听火正七之言,紧眸一转,牵动了扭曲经脉,大痛席卷而来,颤声道,“你…是什么意思……难道…我的血……也是无用么……”
火正七摇头,道,“假扮伊始,他就知晓瞒不过阙伯台的火正令,到过阙伯台说明情况,不过碍于当时的局面复杂,姑且只说给了我听。我情知事大,也不敢贸然告知诸位哥哥,只自己小心留意他的动向。好在几年下来,他行事不仅没什么偏颇,也一直在阻止连年征战,奈何大王遗祸诸多,纵使他有心拨正,哪还能有了什么改善?”
他解释透彻,我自是明白。
父王在母亲之事上伤透心念,自此处于无可为念的境况,正因如此,才令他更贪念权位,及至年老力衰,惊怕之事,不过是身死权消。
与其说他为解浮生妖惑,倒不如是他心有所执,自此撇去了端正之心,才叫解浮生有机可乘地做下如今局面。
这些事,解浮生是有掺和其中,但究根至底的,不过是推波助澜的角色,比不上父王的罪魁祸首之责。
心念至此,思及解浮生的不得已之言,我忽地想不明白了。
可我不愿想解浮生,我只愿顾及时欢。
难忍心疼地看向时欢,他仍是没有意识,身上的血不再流淌,竟是顺着发梢,沿着衣袂纹理,正在慢慢回拢收去。
画面诡异,像是时日在倒流。
换做以前,我定会心惊惧怕,然临此刻,我只愿那些回流之血能够尽数沁回时欢身体中,令他尽快醒来。
“那些血,在回流?”
我难解疑虑地问了火正七。
火正七回眸见到了变化,脸色大缓,视线落回,深浅不知地打量了我几眼,点头道,“到底是你的血有用些。”
我不解望他,没有说话。
“万物有生即死,一生过往至死,其因果相系绵延如网,牵一缕而动全脉,此为牵系精气,也是万物消磨之后得以留存的最后所在。”
火正七冷了冷眼,道,“诸国征战,军甲死后,质身残破不能活,而精气犹存,只消尚有一人留存他们存在过的记忆,这精气便不会轻易消散。精气留存,多有牵扯,遗祸军阵之中,甲士一批批丧失意识,不仅于征战之时无所痛觉,更在死后聚敛成浓烈的杀伐怨气。常年累积下来,这一团精气怨气织雾不散,几经战事,复而为用地纠缠在一起,不知有多为强大浓烈,又是多为沉重难消。”
他忧心浓烈,绷紧的面皮显露出许多细纹褶皱,再不是看上去的年轻。
“宋地有阙伯台护佑,自能得些清明,奈何这几年诸国连连犯境,一年年下来,便有些撑不住了。他前去迎战,并不以兵卒胜之,而是亲身亲赴。每一次都会裂了满身血肉回来,将养许久才能见好。”
“裂身血肉?”
转眸落在时欢身上,无怪乎生辰那次,我触了满手的血,他竟是…竟是……
眼泪模糊了视线,我再也瞧不清楚他轮廓,只觉榻上是躺了一个血人,脑子里满是我第一此见到的那一张破碎的脸!
“是。”
火正七压低了怅然,极轻道,“我曾瞧过一次……我从没见过那般画面……若是我,估计早被撕的精气也不在了……”
我听在耳际,心都空了,从何用怀里挣起,冲过去伸了手腕凑到狐狸面具边,急道,“吸我的血!快吸我的血!”
“公主!”
“你疯了么!”
火正七捉住我的肩,捞起我怒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放开公主!”
火正七转手将我推进何用怀中,我站不住地带了何用跌在地上,反手推开她继续过去。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只觉那很痛,我不想让他痛,我想让他醒!”我轻喝,刚是爬起,又被何用抱住了。
“公主!你别这样,别这样!”
她从未哭的这么彻底,可我只觉的烦躁。
眼前的人,他淌了血,碎裂了身,没有意识,一身殷色血气地躺在我面前,听不见我的话,也看不到我狼狈担心他的模样。
他走时,完完全全的,好好的。
他叫我等他。
我等了,可我没想到等来的是这样的一个他。
他会死么?
我不相信。
极力地撇开可怕的猜想,我恨不得扑过去,扑在他冷香幽沁的怀中,亲口告诉他。
我不想要他的答案,也不想他做了什么选择,我只想要他醒来,哪怕是要用尽我全身的血,都可以,都可以!
“放开!阿用。”
我不想她哭,可我也不想她阻拦我。
她摇着头,死命也不放手,眼泪淌的似是水。
我皱了眉,不去看她,攥紧力气拖着她的人往过爬。
玄色薄履挡在了面前。
我仰望,是火正七。
“让开。”
他不仅没有让开,索性一掀衣袂地坐在我面前,像是一座小山,稳若千斤地隔在我与时欢短暂却又遥远的距离上。
我转了个向,想要从旁处爬。
不期然地,火正七横了腿,不远不近地堪堪拦在面前。
我恼然,抬头瞪他,“你要做什么!滚开!”
火正七冷淡了眼,不屑道,“公主想死,臣下自是拦不住,可他拼了命回来,无意识之前更是慎重嘱咐了我一件事,我自不能辜负他的信任,少不得要拦上一拦。”
我一怔,急切道,“什么事?”
“他说他要回来,死也要回来。”他淡淡撇唇,讥诮道,“可他这样的存在,怎么死得了呢?”
我本在火正七第一句话里崩断了心念,听他此言,惊喜交加,心头转不过念地绞痛,腥甜窜上来,我忙咽了回去,哑道,“不会死?是了,他是妖怪,他怎么会死!”
提及妖怪之名,火正七攸地看了我一眼,眸底流忽明忽暗,道,“我只是不知他能不能醒,并不曾说过他会死。公主若是急着往他嘴里送了性命,想他醒来,也恨不得自己死了才好。”
“阿用,扶我起来。”我难压欣喜,一心只念着他不会死,只要不会死,那比什么都好,并不介意火正七的调侃之言。
“是。”何用见我缓来,小心把我扶在了怀里。
大悲大喜之下,我心力交瘁,人散了架地靠在她怀里,自身知觉也就清晰而来。
周身都在痛,痛得人不时抽筋地发了抖。
火正七无奈摇头,撩开我的手腕,见伤口挣裂地淌血,皱眉更深地搭上伤口,指尖火烧一般地通透耀红起来。
热气自他指尖顺着伤口沁润到周身经脉,像是被热气捋顺,经脉舒展地归了位,身子自然跟着放松下来。
疼痛大缓,我有了些精神,见火正七额头上细汗密布,不解问道,“你很难受?”
火正七抬了眼皮觑我,没好气道,“让你来一根一缕捋了搅成乱麻似的经脉试试?”
我不解,讶道,“难道你们不该是一挥手,一吹气就能化了伤病痛楚么?”
“哈!”
他像是听了什么笑话,讥讽道,“我们也是人,可不是什么神!就算是神,也断不能随意吹口气就能解决这些麻烦事!要知道,天地有质,即便是神也有质,更何况,世上哪有什么神!要说是神的,也不过是那些远古中活的不知年岁的质身质物了罢。”
他眼眸忽地格外明烁,好似打开了什么心惑通透,大彻大悟地明悟了什么,喜色明明道,“这么说来,那些石头啊,花草的啊,好像才是活的最久了的吧,那它们才是了神?哈哈,我竟是如此聪慧,回去定是要好生嘲弄嘲弄三哥了……”
他自顾欢喜,完全没有注意到我和何用互为偷瞧了一眼不解,径自又说了一些听不清的呢喃轻语才反应过来地讪讪红了下脸,忙从我腕间抽回手,拂挽衣袖地起身,端了点儿严肃正然,小声嘀咕道,“嗯,那个……不许说了出去!”
何用没忍住,先是笑了声,随即憋了回去。
他瞪了何用一眼,倾怀而来地注视了我。
“公主,我们老头子活的久,见过的事情也就多些,有些事,不可说,我就不能说。我本是想带他回阙伯台将养,但前事犹在,断不能惹下后事,不得已带到此处,也算是依了他心下所重所在。你饮他一年之血,今日还上些许,权当是一来一往的平衡,万不可再做下傻事。他的血气已自行倒流回去,正是自愈之中,等他自行醒来就好。纵使时日久些,也不碍事,切莫自乱心绪忧怀。他受伤之事不能传出去,至于朝中其它的质疑问询,我自会与诸位哥哥挡着,你们只管顾了此处。”
“我明白。”我点了头,时欢受伤,朝中自会陷入牵一发而动全身之局,自是不能轻易叫人知晓。
他点头,直起身,“他躺着便躺着,你不要去碰他。我怕你的血气会牵动他的内引之衡,他本就没个什么意识,若控制不住引力撺掇,我又不在,那可就大事不妙啦。纵使我在,依他恢复如此迅速来看,我也不能再像方才那般及时阻止,所以千万别碰,你这丫头也警醒些!”
后面的一句话,自是对何用所说,语气算不上客气。
何用哼了一声,算是应下。
“好。”
我点头为应,明白再有过多的担心,也不能再像方才那般贸然。转念为想的,不禁暗猜,火正七口中的‘内引之衡’是什么?
“这就是了。”他泯笑点头,并未深入解释,宽解道,“我每日夜里会来看看情况,至于眼下,我得先去把外面的痕迹打发了,再回阙伯台和哥哥们商议下后事处理,时间不多,就先走了。”
我抿了下唇,还是道出了两个字,“谢谢。”
他微愣,俯身行了个正礼,“先时多有得罪,还请公主恕罪。”
得他正式行礼,反令我尴尬,不知该怎么应答,他却径自起身,脚踏无声地走了出去。
“真是个怪人!”何用低低啐他,道,“没想到正七大人平日尽是没个正形的老好人模样,今日也有了许多急切恼火。”
“是我做过了。”我歉疚生叹,回眼望着时欢。
沁出的血早没了踪影,他一身玄红王袍的犹自殷艳,青丝铺呈如瀑,青艳明色的,勾勒出好一幅绝色之画,隐约之中,竟有了几分红衣骷髅的模样。
我对红衣骷髅一直存有一份惊怕的逃避之感,生怕有什么过分的纠缠,那一句阿宁轻唤,犹恪在心,令我有时候在时欢面前,也真愿自己就是阿宁也好。
“阿用,要辛苦你了。”
何用应道,“公主,何用明白,你且安稳护在此处,外间之事我来处理,大不了,祭出小狐狸出去挡着,看谁敢进来胡闹搅扰!”
“嗯。”
我撑着她起来,本是想凑到时欢身边继续守着,转念还是放下了,轻道,“阿用,我要睡上会,一个时辰后,你叫我,而后你去休息。”
我太累,我需要休息,我不想自己撑不到他醒来。
“好。”何用见喜而应,忙扶着我往偏殿书房的休憩榻走,“可就要委屈公主在书房睡了。”
我摇头不然,走了几步,回眸而望,眼见榻上之人的刺目殷艳,心底尽是怜惜庆幸,轻道,“比起那些痛,这算不了什么。”
这些年,为了阿宁,你就是如此走下来的么?
妖以肉身在,神以无所存,这个世间,真的是世人眼中的模样么?
我好累。
却又欢喜。
只因了,你还在。
我也还在。
如果我能以你一般长久地存在,是不是终有一日会明了今日的困惑?我忽而明白,长生之事,与人来讲,原是有着如此强烈的吸引力。
苦涩自嘲,嘲讽自己,竟也如同父王一样……
一样妄想了……
长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