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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卷一大梦卷之第二十五章:诛心(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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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时,眸子转也转不动地定在锦绣帷帐上,意识仍有混沌之感。

昨夜之事,他惊,我也惊。惊过之后,原本无奈的心,好似没了个底,只念上那一个等字。

只是,我还能有多少时间去等上一等?

他是个不知生了多少年的妖啊,我尚不知还能有几年可活,如何能等得住?

正是寥寥作想,被子里有什么东西在动,下一瞬,一个顶着糟乱青毛的脑袋撞在我下颚,我吃痛的皱眉,见是时欢身边的青毛小狐狸,一时微有眯瞪。

它打了哈欠,晃头晃脑地甩了几甩,眨巴了眼地看看我,才一扫迷惑精亮眸子地挨过来。

不知是不是跟在时欢身边已久的缘故,抑或是浴香浸过澡,它一身干净毛发兀自蓬松地散发了凉寒冷香,幽沁而来地令我心生了恍惚贪恋。

顺着青毛小狐狸的毛发,见它半分不生疏地尽显讨好与亲昵,想不明白它是何时窜来。

似是还有倦然懒意,它贴在怀中寻了个舒适姿态赖着不动,惹我顺着顺着,眼皮生倦,黏住昏沉跟着要睡去,外间忽地有了喧闹之声。

“长公主,且送到此吧。”

何用久违的音气不卑不亢地传进来,我惊却懒散,掀了纬帐要去寻她。

殿外自大门处涌进了人,两人一走地抬着堆满简书的小案,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殿中侧书房。我跟眼而视,由着旁侍的两名宫女伺候穿上衣襟,于眼前景象生了疑惑。

内侍抬着简书也罢,怎地还抬着一个裹了层棉被的奇怪物件进来?

“这么大的动静还闹不醒一个妖精么,今儿本公主就要瞧瞧她到底生了个怎般模样,至于把父王迷了一个昏天暗地,日日守了她也罢,如今竟是连个伦常也不顾了!”

我皱紧了眉,耳际刮着清脆的责难之声,方是于伦常两个字之中凛冽了眸,殿外踏进一个高髻长眉三十些许的妇人来。

远远见上我,妇人凤眼撩长地皱了眉,随手褪去外间落雪的玄色大麾,内着在身的玄黄锻锦华丽倾泻而来,端地是个凛然华贵的气扬姿态。

本是一张精巧细致的脸,此刻揣着疑惑的凤眼仔细打量我,随着打量的深入,那殷色朱润的唇角渐渐抿成了线,挺傲的鼻梁压下去,突衬出眼底的薄怒深陷,咬牙切齿地冷叱道,“好一张惑人之颜,果如那青陵台的贱人,一骨子的尽是下贱心思!”

听她辱及母亲,我蹭地侧踏挺背,怒火冲烧,寒道,“贱人说谁!”

她张口正要反驳,随即反应过来,咬紧唇际,羞恼的眸光直若刀锋而寒,甩过长袖气势汹汹冲来。

“啪!”

未曾料想她会不顾场面礼数,一巴掌打的力重,来的又是快,我躲不及地挨了一个左脸的实诚麻木,眼前泛黑地气极硬撑,好在立时为人扶住了,正是不知何时进来的何用。

“公主!”她急切而唤,眼圈儿跟着通红。

“打的好!”

突地一声正气喝来,清濯地震散了我本要安抚何用的心,循声而去,原是那堆简书案几生变,裹着的棉被为人掀落,走出一个身着麻布棉履的见老男子来。

“先生?”

不是先生还是谁来?

我心下狂喜,方是想过去见礼,岂料先迎上的是先生他一双格外冷清生厉的眼。

不过一年时日,先生竟是老的厉害,他本不过四十出头,眼下却似一个六甲老子,拖着百年枯干也似的身子骨立在数尺之外。

瘦削在他颜上生了根,盘根错节地突兀出恪眼的颧骨,深陷的眼陌生起来,让我有种无论如何也亲近不了他的错觉。

“先生……”

我不明白,不明白他为何要说上一句‘打的好’!

“到底是老先生明理!”华贵女子咬牙冷笑,不屑瞪着我道,“教出一个狐媚子学生,怕是也累的先生为天下人耻笑了罢!”

“长公主,您未得大王之令私闯夏公主寝殿,可又是尊王忠孝了?”到底是何用全心顾我,见不得我任人欺负,立时呛声反驳了回去。

“闭嘴!何时轮到你一个贱婢与本公主面前放肆,来人!给我拖出去杖毙了事!”长公主厉喝,凤眼尾角扭曲,端端坏了一张精致的容颜。

“谁敢动我的人!”殿外内官进的急,我也吼的急。

虽是惊·变先生对我的态度,但要动了何用,还轮不到她一个我见都未曾见过的长公主来。

时欢走时,曾提及宫内人心复杂,此刻为长公主逼迫至此,我虽依言忍耐,却也不能当真让她动了何用去!

“呸!你的人?轮得到你一个青陵台的贱种来我商丘王宫撒野!”长公主扭身踏前,大挥衣袂长袖喝道,“都给我滚进来,今日谁敢抗了命,都给我卸了脑袋去!”

我从未如此恼怒。

本该尊她一声王姊,可她从进门到现在,先是辱及母亲迫及何用,此刻又将我置于人前辱骂,我虽不贵于人前,却也从未受过此等屈辱,当真气炸了心肺,不甘示弱地迎前,以左手格住她再要打我耳光的右手,厉喝道,“青儿!”

小狐狸蹭地从纬帐窜出,青光匹练地扑到长公主身上。

我随手推开她,由她跌在地上翻滚乱扑,冷眼冷瞥之下,不过片刻,她已狼狈地披散了高髻,胡扯挥挡地只顾了哭叫哀嚎。

好在小狐狸识人,并未当真下了狠手,不过是挠了她几抹血痕,把那一身华贵衣衫撕的狠了,才让场面看起来有几分骇人罢了。

“阿折……”

一声怅然久违,我站不稳地转眼而去,先生已踩下绒毯站定,眼眸冷冷,像是在看一个极为厌恶之人,抿下唇角冷道,“你果然变了模样……”

我跌进透身而来的冰寒中,抵着何用,惶然无力道,“青儿,停手……”

为什么,先生也要厌弃我?

自打出了蒙城寺,一路挨到如今,我身受过无数苦楚,心也是百孔千疮,为何…连最是顾我的先生也厌弃了我……

我想不明白。

眼泪早已止不住地落下,大颗大颗砸在绒毯上,吞没了无声。

“混账东西!还不给我杀了她,杀了她!”

长公主缓过神来,撕着嗓子大吼,慌乱跑进不知何时聚满寝殿的甲士群中,踢向一个甲士腿窝,不顾狼狈地催促道,“快给我杀了她,杀了这个妖怪!”

被吓坏的执戟甲士反应过来,闷喝低啸地提了精神正要冲来,小狐狸已张开满身针羽青刺,嘶着尖牙护在了我身前。

“不过是个畜生,你们怕个什么!”长公主大叫,提着散乱的衣襟,掐着嗓子跺了脚。

甲士们小觑互看,俱皆对小狐狸惊惧不已,迫于长公主威慑,再不敢耽搁地提着长戟冲过来!

小狐狸反应迅速地急窜而出,先生却先一步挡在了中间,我吓得失了魂,忙大声阻止,“不要!”

小狐狸通人性,平空转了一个弧度,自先生肩头跃过,径直扑上冲在最前面的甲士。

还未及放下庆幸,极为凄厉的惨叫赫然凄呼,混乱中,人群四为逃散,霎时让开了丈许之地。原是那甲士为小狐狸撕在了颈项,此刻一手捂着脖子,一手不能控制神智地疯狂挥着手中的长戟。

人群之中,先生不为所动,我害怕极了,迎上那一双冷极的眼,想要劝他让开,已是来不及。

眼睁睁看甲士乱挥的长戟割到了先生肩头,殷红沁的太快,霎时自右肩倾泻了整条手臂,我眼前泛黑地扑过去,哭叫道,“先生!”

“别过来!”先生冷喝,尾音颤抖,“叫它停下!”

我惶急挥了手去喊,“青儿,住手,住手!”

小狐狸退下,甲士捂着被撕裂的颈项也倒在了地上,哽着呜咽抽搐了身体,难咽的绝望合着血沫喷涌之声,竟比凄鸣惨叫还要瘆人!

大殿里安静极了,长公主忽地极为骇然地嘶叫了一声。

“妖怪!妖怪!都是妖怪!”

她披头散发地扑出去,仓惶纷乱的甲士和宫女连滚带爬地也疯跑了出去。

“先生……”

我不敢看先生,无措地落在那犹自挣扎的甲士身上,只觉他当真冤屈,不过是因我与长公主置气,才令他遭下了青儿狠手。

我不是没见过青儿的狠戾,怪鸟尚且不能与它博之,凭那甲士的凡体肉躯又如何与它对抗?

怎就克制不下愤怒?

蒙城寺五年,竟是白受了先生及和尚师傅们的教导么!

我做错了!

我不仅做错,还令错误端端犯在了先生眼前,先生他一定不会原谅我,一定不会!

压不住骨底而生的害怕,我一步上前想要扶住先生,立时为他厌弃拂开,人倒在了地上。

我不管不顾地爬回去,跪在他脚边,扯着他衣袂,哭道,“先生,先生,都是阿折不好!阿折做错了!阿折错了……”

有血落在了我身上,我脑子里忽地一片空白,尖声叫道,“何用!还不快去叫医士,快去啊!”

何用本要扶我起来,奈何我哭叫甚烈,人也乱了方寸,不知如何为好地跺了脚,反身跑了出去。

小狐狸从旁窜来,獠牙啮齿地对着先生嘶鸣尖叫。

我怕极了,吼道,“滚开,你快滚开!”

它不明所以,一阵委屈呜咽地转着步子不愿离开。我奈何不得,急上心头地甩开袖子去打它,它才躲开跳在临窗榻上,委屈难已地缩小身子,兀自呜咽不已。

我知它听下时欢命令护我,若不是方才那般惨烈威慑,恐怕死的不是那甲士,先是我了。

可先生于此,我一番做错尽数落在他眼前,不仅让我慌乱无措,更怕先生就此不再理我,此刻我只求先生原谅我,如何顾得上去安抚它!

小狐狸退开,我忙转回头,仰望着先生冰冷而厌弃的眼,人好似从平地无端坠下,不仅经历万般寒彻,更是不知将跌往何处。

那一双眸子从未像眼前的冷彻,再次扩大了我的恐慌害怕,颤声哭道,“先生,阿折做错了事,您罚我打我都好,千万不要厌弃阿折!阿折为您教养,为您护佑,早将您当做父王一般尊敬,若是您也厌弃阿折,阿折可就再无活下去的心念了,求您,求您了,不要,不要厌弃阿折……”

“父王?嘿!”先生冷嗤讽笑,“公主您与这父王可都好的很啊!一个是天下为之唾骂的桀暴之王,一个是于青陵台害死数十人的绝颜公主,如今,如今…搅在一处,当真是不知人伦常理,天道之则么!”他气极,一脚踢开我,人站不稳地跌在地上。

右胛殷红刺眼,跌在沁透殷艳的绒毯之上,好似自地狱血池爬起的不甘之魂,白着一张冷汗苍然的颓败之颜,赍恨的双眸冷生生地戳进我心底深处,搅得我痛不欲生的几近撕裂心魂。

“我没有……”我摇头争辩道,“先生,父王为妖物蛊惑做下许多错事,还要杀我以求取长生,我没有做那些恶事,没有!”

“哼!”他冷戚不屑,都不愿正眼看我。

“天下人不是傻子,为妖物蛊惑?还不是因人心之欲大过了头!杀你?他宠爱你都来不及,怎会杀你!他为了你,不仅怒斩放走你的数十名宫人,更在阙伯台中守上你一年!我眼见他着人远赴千里只为取你的简书,你更唆使害人的狐狸在我眼前杀人,你叫我信你?你当我是瞎了眼,还是瞎了心?”

他激动驳斥,应是牵扯了伤口,压不住痛楚地缩着身子咳嗽起来。

我心底揪的生疼,惶急靠过去,立时又挨上了他一脚。

顾不上疼痛,我翻身叩头,砰砰撞闷了厚重绒毯,哭道,“先生,这些皆是解浮生捣的鬼,是他害了父王,也害了阿折!阿折没有做过恶事,您要相信我,一定要信我啊!”

“信?”

他压下咳嗽,轻裂讽笑,“我待你五年,知你心有执念,用尽心思开解你,可你偏执心念,从来不曾放开。你离寺那日,我以为你见死别,见生离,自此可以放下。青陵台之事传来,我本不信,借他们取书跟来商丘王地,原是想相信自己并未看错与你。岂料竟于我眼前做下伤人恶事,你叫我怎么相信你?我是该可怜大王执念何氏之心,还是该恨自己错看人心!万般想不到的,你竟和他有了不伦之情!”

他怒骂之下,脸色苍白至极,我早在那一句不论之情中失却挣扎余力,他所说一切,皆是真实发生,怎能容我争辩?

“可笑我自诩得窥天道伦常,只如今,置于人心悱恻之前,天道算得了什么,我又见得了什么?当真是可笑至极!可笑,可笑哉!”

“先生!”

我惊惶被动良久,终在他自弃自厌之言中惊醒过来。

他可以骂我,可以打我踢我,都可以!我敬他如父,他怎么责难我都可以!可令他生有厌己自愧之心,是我万没有想到,也万不能容许。

我冷静下来。

自回青陵台,我经历了从未想过见过的可怕梦境。一年多时日,但凡我清醒,曾无数次期盼先生他能再来带我走,带我回了逍遥自在的蒙城寺,哪怕后来与时欢做下交易,也想着若能活下去,定要回寺中听经诵佛,再不管世间争妄才好。

今日好容易见到先生,权以为能解脱出来,却不想他如此看待我,也那般厌弃了自己,一切的因我而起,自是得由我来解决。

心下想定,决然迎着他一双混沌泛红的眼,不管他信还是不信,我都要把真相说给他听!

正要开口解释,他已挣扎而起,踉跄步子挨在那甲士身前,摇头叹气,悔恨不安地惨道,“是我的错,原是我的错……是我不该将你带了出去……”

“先生!”

你不要走!

我想要阻拦他,身子却软的厉害,挣扎爬出几步,他又走的远了些。

万般痛楚之中,只觉他一走,今后无所依靠地只剩下自己,望着他渐走的血气背影,竟是比时欢离去还要难过百倍千倍。

不能走!

我心念横绝,咬牙挣扎爬起,方追出几步,眼前的人已倒了下去。

大惊扑过去,好在及时赶上接住了他,慌乱无措地想叫人,何用带着医士已临了殿门,我再难忍住心底的万幸酸涩,哭道,“快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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