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第二十一回 书生计(1 / 1)
早在中兰节之前,蟠龙城来了两个奇怪的客人: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一个江湖打扮的青年。说是奇怪,是因为书生和青年用着条铁链锁在一起,有人好奇过去询问,书生也不恼,客客气气地解释:“这是我堂兄,跟师傅练了几年功夫就非要闯荡江湖,这不,伤了条胳膊,伯父赶忙嘱咐我带他回家!”
青年黑了脸,倒真是不情不愿的模样。
两人随便找了家客栈住下,听大街小巷都在议论“古兰王召见寰王朝天使”的事,不禁各怀心思。
“你打算什么时候放我走?”
“笑话,我不杀你是因为你还有用处,你还真当我菩萨心肠大慈大悲放你一马不成!”书生苏吟温润如玉,依然文文弱弱地模样,“我有匪岛几十条人命定让你们血债血偿,不过,老爷子他们被抓走,当务之急是救人!”
“你确定他们一定在蟠龙城?”樽目光飘忽,在铁链和手铐之间游移。
苏吟谦谦君子笑得温和:“我自然确定,至于原因,就不劳阁下费心了。”
“……”
苏吟听外面敲锣打鼓热闹无比,实在动心,不由出言相邀:“上兰节,一起出去走走如何?”
樽冷哼以对
唉,果真是不解风情的呆木头啊!
苏吟坐在旁边,为他倒了杯茶水,自己则老老实实拿了书,“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古人诚不欺我。苏吟看书津津有味,可就苦了樽,樽伤了手臂伤口痛苦难当,平常这个时辰,苏吟都会研磨药膏缓解他的断臂伤痛,可今日却看他毫无动作。樽猜想他是故意为之,无非是逼他拉下脸来求取药膏,挫一挫他的锐气罢了。樽强忍伤痛,借想主子之事转移注意力。
这时,苏吟缓缓开口:
“你伤了一臂,即使医好也不可能像之前那样握剑了。这么说来你也算是半个废物了,偌大一个王朝允许废物的存在吗?”
一针见血,好像剖心挖肺一般痛彻骨髓,樽一反往日沉默的状态,平静地回答:“我自然无法再跟在主子身边。作为一名暗卫,性命是属于主子的,主子不需要废物,那我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哈,听你这么一说,你还打算自杀不成?”
“等确定主子的安危,我自会自刎以谢皇恩。”
苏吟哑然,本来只是随口一问,居然真的要“自刎以谢皇恩”,暗卫的脑袋里都是这么迂腐吗?看他认真的模样不像是在说笑,苏吟不禁喃喃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可随意伤残?”
樽冷着脸,恍惚陷在自我意识不可自拔,“我是暗卫,非但无法保护主子周全,还令主子陷入困境有性命之忧,自刎已无法弥补我的罪孽,我要救出主子……绝对要救出主子!”
苏吟不再犹豫,丢下书,翻出一包药草来开始细细研磨,时不时兑入清液。脑海中不断重复着樽说的话,有道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注定没有结果,又何必强求?
外面锣鼓喧天,都在为古兰国君、江山社稷祈福,甚是热闹。苏吟调制好了药膏,帮樽上药时无意提及几句:
“寰王朝还真是威慑天下、万国朝贺,一个使臣到访,竟令远在北方的小国古兰恨不得昭告天下”
“使臣?”樽暗自惊讶,从不曾听说朝廷派人出使古兰,莫不是主子?……可主子这般大摇大摆,又是为何?樽潜意识里认为主子是受胁迫的,若能求助是最好不过,可是,依主子清傲的性格应不会求助,难道是为了找宝藏?
旁边,苏吟边帮樽上药边观察他变幻不定的脸色,心里也各种猜测:秋老大跟九皇子在一块儿,不知怎么才能联系他?只是……苏吟默默看了眼束缚两人的锁链,暗叹:自作孽不可活啊!
苏吟还未叹气,蓦然听见一个大嗓门,赶忙冲出门去。
樽正出神,手腕被猛然拉扯,顿时一个不稳栽倒在地上,就听“哎呦!”几声,苏吟没跑几步就被锁链拉扯,连累樽不说,两人齐齐倒地。
苏吟直觉刚才听见的声音是雷爷的,可等再追出门,车水马龙,哪有雷爷的影子。
月亮湾易守难攻,虽然寰朝水师精锐,但雷爷通识海性在海上可谓如鱼得水,自保还是绰绰有余,只是不知道雷爷来古兰是何用意?……雷爷江湖血性,秋凤越有难,绝不会袖手旁观。思及此,苏吟又是担忧,“本是有匪岛的事,却一而再再而三地牵连月亮湾,这次又遭受灭顶之灾,雷爷会不会心生怨恨?”
苏吟被自己的猜测惊到了,捂脸,表情惨不忍睹。
樽不由脱口而出:“怎么了?”
话刚出口,就后悔了,这般急切的语气实在不是他的作风啊!好在苏吟正捂脸沉浸在“内忧外患”的忧虑中,听见樽的话,也只是哀叹。
这时远处突然鼓声密集,苏吟连忙看去,隐约可见舞龙舞狮,“咱们去看看吧?”语气里已有了微不可查的哀求。
樽甚至还没有理解话中含义,一个“好”字已说出口。懊恼之余,苏吟已欢欢喜喜地拉他跑了过去。
提起书生,樽第一印象是穷酸呆板、迂腐无趣,可是眼前的这个完全是个异类,小气不说,还睚眦必报,偏偏表面上一副人畜无害的文弱模样,令樽恨也不是爱也不能。
两人挤进人群,因为锁链锁着,也不担心走散。
说是看热闹,苏吟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鱼龙混杂,谁晓得会发生什么。苏吟的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忍着四周拥挤的肉墙,他艰难地挤进人群中,随人群拱来拱去,脚不沾地。
铁链的那头是樽,樽在人群中如鱼得水收放自如,紧跟着苏吟,见他突然停住了,便也停住。
如今大街小巷都在议论九皇子出使一事,什么“俊美无俦”“天神下凡”,市井流言天花乱坠。樽很疑惑:主子冒充天之使臣的意图为何?……强龙不压地头蛇,主子这般招摇,难免惹火上身,岂不危险?
苏吟与樽,虽一丈之隔,却心思迥异。没有是非对错,不过是各为其主罢了。
苏吟正在看“双狮争霸”,激动得手舞足蹈,脸颊微红,他随人群流动,牵着樽,眼角的余光时不时瞄后面一眼,不知在筹划着什么。
心思渐远,苏吟想: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那日,苏吟预料到寰朝廷的突袭才主动留下迎敌,一开始他确实自以为有把握击退寰王朝的水师。有匪岛称霸海上还能多年安然无恙,确实不是纸老虎,岛上机关重重、分布陷阱,多年来无论遭到哪方势力袭击都能重击对方,平安脱险。然而这次苏吟却是托大了,寰王朝的水师甚至没有登岛,仅是狂轰滥炸一番,有匪岛便已支离破碎,苏吟亲眼看见村头的吴叔一家被炸飞,半个时辰不到,村子已成废墟。昔日的亲朋好友如今惨死,一张张熟悉的面孔鲜血淋漓,苏吟也是佩服极了当时的自己竟临危不乱,指挥小红找老爷子。
当苏吟和小红找到老爷子时,樽已抓老爷子的小孙子虎子威胁,当时老爷子悲愤却不怨恨的神情让苏吟毫不怀疑如果没有虎子作人质,老爷子早已一头撞死在了院子里。
苏吟很明白自己和小红不是樽的对手,不能硬拼只有智取,考虑到和九皇子在一起的秋凤越和梅疏影,若是“有匪岛遭受灭顶之灾”此事泄露,朝廷估计不会善罢甘休,一是很可能置秋凤越他们于危机之中,其次则是无法再也知晓朝廷的目的。于是他大胆地赌了一把:让他们抓走老爷子,小红也故意被抓跟着对老爷子下“长生蛊”确保其安全。
计划进行地很顺利,苏吟用下作手段擒了樽,两人一路走来竟也相安无事。
“唉,凡尘俗事扰人心啊!”
苏吟摇头叹息,没过多久,他看够了热闹,费力挤出人群。却见锁链那头空空荡荡哪还有樽的影子。他不禁眯了眯眼,表情古怪,过了一会儿便抖抖衣袖回客栈了。
第二日是中兰节,苏吟起了个大早,从包袱里翻出个白瓷瓶来,当打开瓶塞,就见一只带有红斑的白蝴蝶缓缓飞出,穿过窗子,飞过红花绿柳不停歇。苏吟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悠闲自在,和其他人一般逛街游玩。
与此同时,秋凤越拉着无忧、抱着小白虎上了街,也是逛街游玩。
白蝴蝶忽高忽低,却是朝一个方向飞去,期间无人留意这只看似普通的白蝴蝶,直到蝴蝶飞进了人家,苏吟才停住。他四处张望,发现这是个巷口,一棵老槐树颇有岁月。苏吟左走走右走走,神色焦躁,好像迷路一般彷徨失措,最后见人就问,还果真是迷路了。
一位老人路过,苏吟赶忙拦了,欠身行礼道:
“老人家,小生初到此地,摸不着路了。可否指点一二?”
老人便领着他走了。
白蝴蝶飞进了院子,徘徊许久,突然如一片枯叶飘落,竟是死了。
苏吟借机远离院子,为避免被察觉,他绕道如行人一般晃来晃去,然后挤进了一家酒馆。酒馆人声鼎沸,吆喝呼喊此起彼伏,苏吟竟找不到一席立足之地,刚要缩到一角落,就被一把揪住后颈。大嗓门震耳欲聋:
“苏二爷啊!嘿嘿,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苏吟惊喜:“雷爷!”
来人高大魁梧、壮硕阳刚,正是雷天霸雷爷。
苏吟文邹邹地行了礼,见雷爷神秘兮兮地指着酒馆里间儿,顿悟,跟上雷爷进了里间儿。掀开帘子的瞬间,苏吟眨了眨眼,里面坐着的男子很眼熟,再眨了眨,那男子的面容越发清晰,男子一身紫衫苏绣通身风流,玉冠束发,文雅奢华又不显纨绔。苏吟不由拘谨,小心翼翼道:
“萧当家,久违了”。
萧慕白目光含笑,颇有幸灾乐祸的意味,“苏二当家,久违了!世事无常,如今应同是天涯沦落人了。”
虽然早有预料月亮湾难逃此劫,可真正得知了事实,心里还是汹涌澎湃难以平复。苏吟撩起衣摆,朝着雷天霸跪下,声嘶力竭:
“月亮湾几百号兄弟的命是我有匪岛欠下的,我苏吟不求雷爷宽宏大量饶我性命,只求雷爷给我三天,让我有匪岛报仇雪恨!事后要杀要剐,悉听雷爷尊便”。
苏吟大义凛然、义正言辞,突然一耳瓜子下来,苏吟捂着脑袋:“哎呦!”疼。就听雷天霸恨铁不成钢地道:
“杀你干嘛?剐你干嘛?都这时候了,你还教唆着窝里反啊――!!”
“不是的,雷爷――”连连摇头摆手,眼看雷爷又一耳瓜子打下来,苏吟躲也不是、受也不是,咬牙,硬生生挨了!
“想我雷爷是条汉子,怎么当初就跟你这不长进的书生拜把子了!!一点儿都没秋凤越小子痛快――!!”
苏吟一下子蔫了,跪坐在地上垂头丧气,“我是不如秋老大爽快……”
雷天霸不耐烦挥手,“得得,别给我摆一副死人脸,看着就闹心。我媳妇儿饿着呢,天大的事等我媳妇儿吃饱了再说!”
这架势,笨的也该明白了,何况苏吟一玲珑心窍的,听了雷天霸的话他差点没叩首谢拜。平日里总听秋凤越称赞雷爷的胸襟与豪情,如今一见,连苏吟也不得不为这气魄折服。
萧慕白本是怀着“看热闹”的心思在旁边坐着,却听雷天霸把话题又转到自己身上,一口一个“媳妇儿”,让他恨不得撕烂那张嘴。
“雷天霸,你说够了没有!”萧慕白面目表情,隐怒不发,“如今我虎落平阳,你又何苦一直只是羞辱于我?”
雷天霸一听,哎呦,媳妇儿又误会了,赶忙谄媚着脸迎到跟前,“我怎么会羞辱你呢,你是我媳妇儿,我疼你还来不及。书生是自己人,不会乱嚼舌根子。”
一旁的苏吟瞬间惊恐了,这个狗腿子般的“仆人”是雷爷?毕恭毕敬的模样,是闹哪样?苏吟越发觉得两人的关系,啧啧,有戏啊!
萧慕白眼皮一撩,淡淡道:“你再叫我那两个字,信不信我当场杀了你”。
雷天霸不信:“媳妇儿你就是嘴硬心软”
苏吟立马闪到一边,暗叹:雷爷你就是个二愣子,没看见人家萧慕白眼底那火都烧上来了么!
话音未落,萧慕白出手如电,拔出腰间匕首刺了过去,惹得雷天霸左躲右闪,匕首削铁如泥,划过雷天霸臂膀顿现一道血痕。雷爷也怒了,吼道:
“你不就是看中我不敢动你么,老子今个儿还就动你了!”
两人顿时打得难分难解,苏吟觉得人家两口子打情骂俏,自己在旁边观战不怎么够义气,于是默默走了。走之前,他问:
“雷爷,你见到秋老大了吗?”
雷天霸头也不回:“没!”正忙着和媳妇儿打“打情骂俏”
苏吟不由面露失望,又道:“我找到朝廷的据点了,在北院胡同口的大槐树旁边,你留意着点儿”。
看眼前的两人纠缠不清,萧慕白恼羞成怒,出手凶狠却有意避开要害,雷爷闪躲过招游刃有余,苏吟看得出来雷爷也只是空有招式,心中竟不由得惊羡起两人,脑海中那张生硬的面孔徘徊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