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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 第一百二十六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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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同禾对妻子去世这件事相当难以接受。作为子孙的孩子们只是哀恸未能尽孝,姜希耀尤其感叹自己不曾好好关注过母亲的健康。在别人看来也是如此,向来精气神都很旺健的徐氏像是一夜之间就没了—病中她又谢绝见客,朋友们无人知道她到底如何了—她亦无痼疾,无非染了风寒,竟然没折腾一阵子就没了,实在叫人不可置信。姜希婕倒是觉得大婶这样有些突然的走也没什么不好,至少没受罪。倒真像是她自己说的那样,到了日子,该走就走了。全家上下,大概只有她自己对于自己快死了这件事有充分的认识和准备。相反最没有认识和准备的,大概就是死老头子吧。

姜同禾自然无法接受,他自从回国专心从政以来,95%的注意力都放在政治上。让他治理国家也好,让他勾心斗角也好,他像是从不疲倦的斗犬一样撕咬,一打就是几十年。这几十年里他的妻子帮了他多少,他没算过,心里清楚—妻子是他身边永恒的存在,是那个影子,是那束光芒,是国王冠冕上的宝石,皇帝龙袍的明黄;在不能由自己亲自使劲儿的地方替自己使劲儿,在自己尚未注意到之前警觉、发现、然后处理问题,在自己无暇顾及时照顾家庭,抚育子女,往来交际。

原来他身为党国栋梁的人生竟然有一半是妻子的功劳。他的一半是他自己的才能手腕野心,声名地位权力;另一半就是他的妻子。以至于在妻子病后,他甚至还没来得及觉得危险担忧然后去求医问药,妻子瞒着他,就这样不声不响的病入膏肓,悄然去世。临终还要自己晚一点再去找她。

晚一点我去哪里找你?此刻我于人世已经没有了你,我甚至觉得无法呼吸。

那些往昔在欧洲的日子,年轻的日子,所有的回忆,现在只属于他自己一个了。连能够跟他一起回忆的最后一个人—妻子徐文玮,都已经去世。他即将成为一个回忆的哑巴,守着最后的珍宝无法展示,孤独到死。

一夜之间他似乎觉得自己影子都淡了一半。于是总是在黄昏时分痴痴的站在灵堂上望着妻子的灵位。他有孝子贤孙,有功名利禄,即便是败退到如此境地的国家,他的政绩也算得上对得起年轻时的热血理想。大概上苍觉得我有的太多了吧,他想,父母兄弟妻子,都要先我而去。

孝子贤孙们尽管各有各的忙碌,也乖乖穿着孝服跪在堂下。往来吊唁者不少们,姜希婕就想:亏得地窖挖的大,当个防空洞使勉强能把吊丧的人全塞进去,轰炸来了也不怕。十月末天气反常的潮湿阴冷,她脸色也不大好,大部分的时候背挺不直,下起雨来手抬不动,一身的好姿态全靠腰板撑着。一家上下连侄子侄女都说姑姑快去休息吧,别又累出病来。

比如此刻,又被姜希泽给拎回屋里去了,他直接把妹妹塞回王霁月怀里,说“不许出来,只许躺着”,王霁月点头,他转身就走。还没回到灵堂呢,就被来人匆匆叫住—姜希泽不想看见这个人,从来都不想。因为一旦看见就意味着他不得不暂时告别自己高参的身份,摇身一变跨界到戴笠哪里去干活。他不认同戴笠那一套,他觉得戴笠做的过了—无论对错与否,对错这件事他们两人都不在乎—而且他非常不喜欢毛人凤,是非常非常不喜欢。他身份尴尬,在参谋部人家觉得他和军统有一腿,在军统人家觉得他出身参谋部,总之里外不是人,但他又非去不可。

有时恨极了“上级命令”这回事,即便那是他的天职。

“出什么事了?”来人是毛人凤的心腹,这人被打发来找他,多半是戴笠有事。来人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他皱了皱眉头,低声道:“那戴笠什么意思?”来要刚要说话,姜希泽打断他:“横竖是他的门户问题,我管不着。我只说一句,已经丢了一个王天木了!在上海损失的人也很多,陈恭澍是什么人,戴雨农他心里清楚。”来人见他恼了,家里又有丧事,不敢多打扰,只好走了。

他不知道戴笠为什么有的事情反而想要找他商量,他最初被请去做军统的顾问只是因为那天赋异禀当刺客的能力和技术,关于什么人杀得什么人杀不得,他管不着,这些派系纷争之事,他也不想管,否则于他的本职工作是冲突的。可是戴笠偏要来问。

想起来心里烦躁:即便你是闻名天下的戴笠戴老板,校长的心腹,又如何?泱泱黄埔军校那么多毕业生,论资排辈你也得到后边去等着!

往回走的路上,见姜希耀走过来,“哥。”他以为自己这个兵痴哥哥会问他如今战局如何之类的话,没想当姜希耀只是点头,面无表情的侧身而去。他看着兄长的背影,看着兄长因为母亲去世而没时间刮掉—或者也是不想刮—的满脸胡茬子。军中对于姜希耀的作战能力满是夸奖,余下那些质疑无非是派系之争惯有的互相诋毁,以及认为姜希耀有今天都是父荫。

但姜希耀和他的好友傅元弘一样,是那种传统的认真严肃的军人,除了治军打仗,对别的事情都没什么兴趣。

多么孤独的一家人,各自为了各自的梦想走在崎岖小路上,只能在有限的范围内携手。男人们以大志为人生目标,除此之外几乎将一切抛却。妻子儿女不能照顾,家人更被遗忘在角落。姜希婕受伤的时候,因为到处都是伤员,道路也多有损坏,驾车必然耗时,他是直接从会议室跑出来,跑到医院去的。他惶恐慌张,原来十几年过去,母亲是那个最后的大地母神,而妹妹也许正在接过这个位置,继承这个只有她能继承的资格。

在暗地里维系这个家,支撑其他人的梦想,坚韧不拔。

他往灵堂上走,听见妻子的咳嗽声,赶忙走过去给妻子轻轻的拍背。女儿姜颍也跑过来。姜颍八岁了,长的像个麻杆儿似的,一副怎么也喂不胖的架势,跟傅元瑛一样一样的。虽然战时物资紧缺,但是家里给孩子们的营养一直不缺,从来都是让他们先,次之才是病号们,总觉得大人身体能够承受,能够坚持。

“没事吧?要不要回去歇着?反正也不缺人手,我在就行了。”看妻子咳的厉害,他一边扶妻子走开,一边对女儿说:“来,小颍,把你妈妈送回屋里去。”假如能让王浩修从租界捣腾点药过来就好了,要不然总是不好,倒不是哪天一咳嗽就会咳死,但他不忍心看妻子受罪。

如果他可以,他巴不得许王浩修高官厚禄,让他给自己送来源源不断的物资。可惜他不能,就算他们都愿意,他们也没有渠道。

曾以为只手可遮天,就算不能,也有翻手为云的能力,现在却被绑架在了不知驶往何处的巨轮之上。

王家现在和姜家亲如一体—何况也住在一处—丧事自然参与其中,王婵月是故虽然在家休息,也行同于半个后勤,毕竟孝子孝女中还有两个大病号,这下休息也是上班,上班还是上班,无非强度稍微有差。傅仪恒出去了,不知道有什么事。只是交待这几天都会晚归,不要等她。她说让她不要等,其实还是会等,王婵月心里清楚,战乱年月,她那颗心就从来没有放下来过。

江对岸的对岸,歌乐山,白公馆。傅仪恒本不需要来,她当然也不想来,但龌龊之事已经发生了,为了维持自己这点儿关系网,她不得不来。时代不同了,此时来白公馆倒还真有点儿龙潭虎穴的意味。虽然想想也不会被怎么样—扣不能扣,审不能审,唯有一点文问话的必要。

门口卫兵带领她到门房坐着等。不时有人出来接待她,带到了内部一个小办公室内,又给上了一杯茶,可见是交代过了,才如此礼遇有加。她闻了闻茶,除了杯子差了点,货是不错的。军统自己走私的东西应该也不少,她想,听姜希婕说的,一路东西过来都不知道要被揩多少油,要物资还能指名道姓说要何处谁家产的,你说没有贿赂,你当大家是傻子?

“傅小姐。”浙江口音,啧,真是,就不能换个人?“你可是好久不见啊。”她放下茶杯站起,转身和从后面走过来的人握手—方头大耳,老实忠厚,和酷刑审讯的职业十三不搭。“傅小姐快坐快坐。哎呀,你可是稀客!”傅仪恒面上笑了笑,心里翻个白眼—合着我还能老来?这人开始和傅仪恒说起种种家长里短啊,故交世交啊,傅仪恒心里接着翻白眼—我那些故交,和你也是十三不搭好吗?故交或者世交咱们都不沾边好吗

可她礼貌热情的和对方说着话,你打哈哈,我也打哈哈。

“不知道傅小姐有没有听说,”那人欲言又止,打量起她的眼神来,“什么?”“贵。。。这么说吧,你原来可知道你有个同僚,姓潘名汉年的?”傅仪恒一挑眉,“知道。有名着呢。怎么,碍事了?”那人看上去甚是狐疑,道:“不不不,就是问一问。你可知道他最近在哪里?”“这我暂时不知道。现在都是单线联系了,他的职位也比我高。”这个理由应该不错,就比如他们的文件报甲{57},戴老板就看不到啊。

那人微微眯起眼睛,想了想道:“他在上海。”

傅仪恒装出一副很惊讶的样子“哦”了一声,然而又假装思考,最后再肯定:“嗯嗯。。。看来是对着汪兆铭去的。嗨,”她一摆手,“他在哪里,与我无关。我够不着那个地方,也没什么好羡慕的。横竖我是不会再有机会了。”

对面人觉得她在装傻,又不太肯定,但没有办法,“傅小姐,我们想请你帮一个忙。”“哦?”“我们想要一个人的命,想必你也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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