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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朱明(8)(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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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宁惜躺在床上,忽闻一声轻响,一人悄无声息踏进屋内。

熟悉的脚步呼吸暴露来者身份,然而宁惜不知他为何而来,只得闭目假寐,故作不知。

直到他伸手抚上她的脸颊,她终于忍无可忍,睁开眼。

黑夜中,四目对视,他的手指轻按在她唇上。

他似乎轻笑了一下,也不出声,拉她起身,匆匆拿了外衫披在她身上,直接跳窗而出。

越人凤在谷中定下规矩,日出而作日落而歇,入夜后便要就寝,且养生息,如今二人背着神医偷偷溜出,宁惜总是有些心虚。

出谷走的是当初来时那条路,穿过幽深崎岖的洞窟,四下一片漆黑,视野不明,只能听见滴答滴答水声。

她忍不住道:“去哪里?”

他双指放在口中,吹了声响哨,面前寒潭一阵哗啦啦破水声,自水中升起一双明晃晃的眼眸,泛着青绿幽光。

“小黑?”

巨蟒游走上岸,温顺的伏在二人脚边。

他拉着她坐在小黑身子上,“走——”

宁惜来不及开口,便觉身下一动,小黑驮着二人直接下水,似游龙在水面蜿蜒劈水前行。

身下是光滑鳞片,无处着手,她端坐其上一动不敢动,生怕就此掉进潭水中。

身后李洛卿察觉到她周身紧绷,无声一笑,顺势将她拉进怀里,低声道:“坐稳了。”

话音未落,小黑猛然抬头,蛇身直立而上,顺着上方笔直的洞口冲出。

洞身狭窄,时不时有怪石突起,她被他护在怀中,趴伏在小黑身上,毫发无损,方寸之间说不出的安心。

片刻之后,小黑自石窟一跃而出,月华似练,天穹如墨,眼前豁然开朗。

密林幽深,巨蟒在草丛间穿梭而过,疾风扑面,夜色中朦胧轮廓的诸般景色被抛诸脑后,前所未有的新奇之感。

终于,小黑停在了河边一片芦苇荡。

月光下河水波光粼粼,幽静流淌,河边高大的芦苇开着一簇簇白花,微风吹过,如海浪般高低摇曳。

忽而自草丛中飞出一点荧光,继而无数荧光亮起,飞舞在芦苇丛中,刹那间,好似满天星子倾坠人间,簌簌银河跌落凡尘,凄迷如梦,朦胧如幻。

宁惜不觉失神,痴痴迈步走上前,一时分不清此时此身,天上人间。

身后人低声道:

“季夏之月,日在柳,昏火中,旦奎中,温风始至,蟋蟀居壁,鹰乃学习,腐草...为萤。若为萤火,你可甘愿?”

萤火虫翩翩起落在芦苇花上,仿佛是一支舞,不知疲倦的翩跹。

她恍然想起,许多年前的上元日,曾与云芳荨在灯火阑珊街市上猜的一个灯谜。

谜面是花,谜底却不是蝶。

而今她终于明白答案。

季夏三月,腐草化萤。

寒来暑往,万物生息,蜉蝣朝生暮死,夏虫不可语于冰,在这蒸热溽暑,萤火自朽叶腐草里腾飞,如凤凰涅槃,重返人间。

为一息执念,为弥散前缘。

然而这重来的新生也不过短短两旬时日,自此灰飞烟灭,消散天地,无影无形。

却仍是......

“甘愿——”

原为萤火,哪怕只一季之命,哪怕只一生绚烂。

小黑早已悄然离去,李洛卿走到她面前,伸手拭去她腮边的水迹。

她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是泪流满面。

她抬眸,望着眼前之人清隽眉目,月华映照下彷如冰雪消融,眸中璀璨繁星,何其沉醉动人。

他可知初遇时,惊鸿一瞥,她曾以为他是山中踏雪而来的神子,是仙云缭绕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怎想到会有今日?他与她本该是云泥之别,此生没有半分交集,是怎样的前缘因果让两人命运纠缠,此时此刻咫尺相间?

眼前之人便这般深深望着她,缓缓低下了头。

唇上传来温热的触感,是一个轻柔的吻,似是晨间盛开的柔软花蕾,沾着芬芳露水,馥郁馨香。

一刹那,或是沧海桑田,那温热离开。

“你......”

她刚想开口说话,忽而再次被他吻住,这番却是炽热动情的纠缠,他的舌直接探进了她口中,毫不犹豫的掠夺侵占,辗转缠绵。

脑中轰——的一下,她心跳如雷,思虑一片空白。

他双臂牢牢禁锢着她,她只能被迫仰头承受着,步步失守,丢盔弃甲,一点点被他敲开心门,撕碎伪装,融化所有的冰冷矜持。

这样的怀抱何其温暖,这样的亲近何其引人沉沦,让她能忘却过去千般苦难万般伤痛,只觉自己是摘到了星星月亮的孩子,欣喜愉悦有流泪的冲动。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放开了她,两人相距不过方寸,微微喘气,炙热的呼吸喷薄在彼此之间。

稍稍平复,她嘶哑开口:

“为何......”

“只因你是你,我是我,我要你。”

他亲吻着她的耳垂,在她耳边轻声道。

眼眶酸涩,一阵热流涌上,她忍不住哽咽道:

“你可知我身负累累血债,恶贯满盈,双手沾满鲜血?你可知我一身污迹,肮脏不堪,万死不得超生?这样不详之人,这样天煞孤星烂命一条,你要来做什么?”

“你恶贯满盈我来赎!你一身污迹我来舔净!你下地狱我刀山火海陪你一起!你的仇我报,你的债我还!你有生生世世,我要你生生世世,你余生十年二十年一百年,我要你日日夜夜每一天!”

山野久久回荡着声响,萤火明灭,隐伏在夜色间,渐飞渐远。

他握紧她的双手,低头前额和她相抵,沉声道:

“风月情浓,于我早就是多余,这世间凄风冷雨,天地之中,独善其身,得过且过。我不知晓有一天会钟情一人,这样怜惜她,喜爱她,想要保护她,疼爱她,假若这辈子和她执子之手走下去,便觉此生我也能有安稳欢愉。”

“宁惜,你且靠着我,这样便不冷了。”

轻巧一句话,像是利剑剖开了她血肉骨髓,插、进心脏。

好似是天光乍破,微雨初歇的暖阳,忍不住将那些骨子里冬雪的严寒,暗夜的凄苦,死血的冰冷都拿出来晒一晒,

她终是扑进他怀中,双手环在他颈上,头埋在他的胸前,深深汲取他的气息,且喜且悲,抑制不住的颤抖。

“你抱着我,抱着我......”

他毫不犹豫紧紧抱住怀里的人,亲吻着她的长发,百感交集,一时涩然。

人世艰苦,生老病死,喜怒悲欢,你我不过区区蝼蚁,汲汲营营挣扎求生,也逃不过命书早已写下的寥寥几言天注定。

然而终究在历经千千万万悲喜交集,生离死别世态炎凉后,遇见残破彼此,茫茫人世,如天地间唯一的孤独旅人,相偎相依。

莽莽雪地守一盏星星灯火,荒山野岭看一次日升月落。

至此,流年无憾。

她匆匆出来,只披了一件外衫,未穿鞋袜,他蹲下、身,以衣袖擦去她脚上的污迹。

这样亲近的触碰让她不禁瑟缩了下,有些赧然:“不用了......”

他却直接用温热的手毫无阻碍握住她冰凉的双足,有些心疼,轻声道:“下次不会了。”

而后他将她背起,“回去吧。”

夏夜静谧,月朗星稀,远处有阵阵蛙声蝉鸣,她趴在他的背上,双手环住他的脖颈,心中前所未有的宁静祥和。

“我从前见过你。”

她轻声道。

“嗯。”他应了一声,“我知晓,你是云芳荨的暗卫。”

他知她所说必定是在天凉山之时,其实他不曾见过她,也不曾记得,仅凭猜测,故而更生怜意。

“其实,不只是暗卫...你可知晓,昔日江湖上暗堂的四杀手?”

“嗯。”

他不言不语,只是抱着她的手愈发收紧,脚步更加沉稳,听着身后之人,小心翼翼轻声细语,恍若梦呓:

“我杀过很多人,但以后不会了。”

“欠下的债,我都去还,我尽力了。”

“我曾有一个想嫁的人,他说过和我不分开,可后来,他死了。”

“我有一个想杀的人,他毁了我最过珍视的东西,但我不知现在是否是他对手。”

“这些年,我越来越记不起爹娘的模样了。”

“其实我真的很怕虫子......”

“李洛卿,你说的话,我会当真的......”

他应了一下:“当真。”

顿了顿,她涩然道:“我不想,拔除寒毒。”

他脚步一顿,二人静立在原地,她在背后只能看见他雪白侧颜,漆黑眉峰,看不见他表情。

半晌,她听见他沉声道:

“你有一天,我便要你一天,你有一万年,我便要你一万年。宁惜,你我的命早就绑在一起了,你的苦,我的苦,我的痛,你的痛,这条路,我们一起走。”

她埋头在他肩上许久,有温热的热体滑落,洇湿薄衫,烫在他心上。

“好,我们一起走。”

他们彼此心知肚明,这一声应承,意味着什么。

她在江湖刀光剑影中彳亍而过,他又何尝不是在朝堂血雨腥风里狼狈而行。

他不说,她却明白,他胸有丘壑,腹有乾坤,不过是韬光养晦,暗自谋划,未来仍有数不清的明枪暗箭,波诡云谲等着他。

她本可独善其身,他本可一身洒脱。

然而天大地大,谁叫偏偏遇上了。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但愿长醉不愿醒,余生一晌贪欢梦。

于是他背着她继续前行,月朗星疏,暗夜朦胧,天不亮,日不升,这条路上就只有这样两人,一直到海枯石烂,一直到地老天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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