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玄英(1)(1 / 1)
“小姐,你再坚持下,万万不能睡!”
“我好冷,好困......”
“一旦睡下就再也醒不过来了!小姐你再忍一忍,我们一会儿就能走出去.......”
漫天风雪里,两个渺小的身影艰难前行,口中说出的话都飞散在了风里。
长安背着虚弱的云芳荨,咬牙一步一步行进着。
去年,他们出了燕京城一路西南而下,途经太原、开封,一路领略风土人情,停停走走,行了大半年。今年六月,自江陵坐船入蜀。
巴蜀风情安逸新奇,让小姐心生欢喜,四处游玩三月有余。
听闻川北天凉山风景独秀,盛夏时节,积雪不化,山上有千叶雪莲,九尾灵狐,有缘者可山间遇仙。
云芳荨不顾众人劝阻,毅然寻了当地村民做向导进山。
长安等人早已熟知小姐脾气,只得默然跟随。不料山上突遇风雪,猝不及防,众人走散,跟在云芳荨身边的只剩长安一人。
风雪遮天蔽日,方向全无,两人走了两个时辰,又饿又累又冷,云芳荨早已挺不住,长安背着她咬牙坚持着。
她一直向一个方向走着,只是白雪茫茫,分不清前路,也许两人只在原地打转。可她仍旧靠着毅力支撑,哪怕双眼一片模糊,哪怕双腿冻得麻木僵硬沉如灌铅,只是凭着本能,一步一步前行。
直到精疲力尽,她终于瘫倒在雪地上,失去意识前,她不忘将云芳荨牢牢的护在怀里。
大雪将那身影掩埋,转眼无踪。
不知过了多久,风停了,雪停了,乌云散去,太阳照在雪地上,映出一片片光亮。
大雪中露出的一只手,几不可查的动了动指尖。
意识渐渐回笼,可长安太累了,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浑身僵硬的似不属于自己。
遥远的地方传来细微清灵的铃声,叮铃铃—叮铃铃——
由远及近,马蹄哒哒,不急不缓。
长安费尽了所有力气,勉强睁开双眼,长久单一的白色,让她的眼睛被阳光晃得刺痛,她眯起双眸,用力去看,依稀看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枣红骏马,白衫少年,万丈金光,踏雪而来。
失去意识前,她最后的念想是,也许这便是山下村里人说的山间遇仙。
......
长安醒来在素净雅致的房间内,睁开眼,浑身酸软无力,双腿双手经历那般严寒后竟然毫无痛楚,反而是阵阵清凉舒适。
忽想起小姐,长安骤然清醒。
一个翻身下床,却是双腿一软,踉跄了一下。
一名侍女急忙过来扶起她:“姑娘你怎么起来了?你手脚都冻伤了,刚涂了药,好生歇息才是。”
“和我一同的姑娘呢?”
“哎呀,你别急,她没事,我带你去见她。”
这是一处位于天凉山上的山庄别院,亭台楼阁,无不精细雅致,夏末秋初,却有处处莹白梨花树树而开,翩若仙境。
长安不知此地是何处,也不知救了她们的是何人,直到看见了云芳荨完好无损的身影,她才稍稍放心。
梨花飞落的庭院,一白衣男子长身玉立,手中拿着书卷,挺拔风骨,卓尔不凡。
云芳荨脸颊微红,有些拘谨的站在男子面前,笑意盈盈道:“多谢洛公子救命之恩,子宁感激不尽。”
这些日子,她在外行走一直女扮男装,化名云子宁。
男子略略颔首,淡淡道:“举手之劳,姑娘与侍从若是无碍,可自行离开。”
云芳荨一阵为难:“其实我还有一位侍女和一位侍卫也在山中走散,不知可否请洛公子帮忙寻找?”
男子不冷不热的应下,就这样转身离开。
衣袂浮动,有鬓发轻扬,依稀见他清俊面容无波无澜,眉似远山目如秋水,恍若是高山积雪,天边流云,淡墨无痕。
长安这才上前:“小姐,你可有事?”
云芳荨还痴痴望着那男子的背影,好半晌才回头,见是长安愣了一下:
“呀,你已经醒了?我当然没事了,可你睡了三天三夜,唉...这下我还有什么借口去找他?”
长安忍不住道:“小姐,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尽早去寻长风等人为上。”
“哪有不易久留?洛卿公子是好人,若不是他救了我,我早就冻死在雪地里了。你看这凉山别院景色宜人,洛公子是风雅之士,我定要结交这个朋友。再说了,凭我们两个人怎么去找长乐长风,还是要借助洛公子的帮助才好。”
长安哑口无言,她本来就不善言辞,说不过小姐,只得领命。
云芳荨语重心长道:“长安,做人要知恩图报,救命之恩这么大的情,我要想想该怎么报答才好。诶呀,说起来我还有些风寒头痛,一定是在雪地里着了凉,我们要多住一段时间,多住一段时间。”
长安默然,她没资格对小姐的心思妄自揣度,她只是犹疑,与炎迦的飞鸽传书该如何禀报。
凉山别院有如世外桃源,主人洛卿确实是风雅之人,仆从侍女也俱是进退有度,其来历神秘莫测,真仿若是山间谪仙。
大雪封山,一时没有长风长乐的消息,山庄礼遇外客,云芳荨就这样在此住了下来。
每日清晨,洛卿都会在院中练剑,抚琴,云芳荨大大方方的前去观看,她不惊扰,洛卿也不曾驱赶,暂且相安无事。
一日三餐,云芳荨极力希望能与洛卿共进,屡屡无果,她也不气馁,仍是坚持每次派长安去请。
除此之外,云芳荨经常在山庄散步,每每总是能“偶遇”洛卿,而后寥寥寒暄道别,醉翁之意不在酒,山庄中人也任她自便。
这样的日子无聊至极,云芳荨那般好动活泼的性子竟然乐此不疲,孜孜不倦。
“长安,你说洛公子每天到底都在干什么?一个人呆在这么大的山庄里,不下山,不出游,他不闷么?”
云芳荨第一百零一次的问。
长安只得千篇一律的回道:“属下不知。”
“唉,你说我请他和洛文来打马吊,他会不会喜欢?”
长安无言,她从未见过小姐这般忐忑欢喜的模样,正如怀春少女似。
“要不然我给他......咦?那是什么?”云芳荨忽然看见假山后藏了一个小小的身影,不禁走了过去。
原来是个粉琢玉雕的小孩子,三四岁的模样,穿得圆滚滚像个绒球,水灵灵的大眼睛小嘴巴小鼻子,绒绒的黑发梳了两个小髻,好像年画上的娃娃。
“小团子,你怎么在这儿呀?”云芳荨蹲下、身,笑眯眯的问他。
小团子一回头看见她,大眼睛眨了眨,突然奶声奶气的喊了声:“娘娘,宝儿抱——”
说着就扑倒了云芳荨怀里。
长安一惊便想阻拦,云芳荨抬手制止她:“不碍事,长安你别大惊小怪,只是个孩子。哦哦,小宝贝儿,你是谁家的孩子啊?”
孩子实在是可爱,云芳荨抱着他就不想撒手,她坐在石凳上,任宝儿在她怀里玩闹,拿着桌子上的桂花糕掰碎了喂给他。
小姐才不过十几岁的年纪,这样温柔的抱着孩子,却像模像样的似个娘亲,长安不禁多看了几眼。
然而她目光扫至,宝儿却突然哇哇大哭,把头埋在云芳荨怀里,怎么也不肯抬头。
云芳荨不明所以,只能手忙脚乱的哄着。
听闻小孩子心地至纯至善,最能分辨好人与恶人。
长安紧了紧手中的剑,无言退至角落里。
“宝儿少爷!宝儿少爷——”
有两个侍女匆匆寻来,看见云芳荨怀里的宝儿,双双松了口气。
“云姑娘,宝儿少爷给您添麻烦了,快让奴婢来抱吧!”
“呵呵,不麻烦,宝儿好可爱。我怎么没见过你们两个?”
“奴婢如意。”
“奴婢如欢,是专门照看宝儿少爷的。”
宝儿在云芳荨怀里咿呀笑着,小手扯着她腰间的香囊,云芳荨一边逗着他,一边问:“宝儿是谁家的孩子啊?怎么放他乱跑?”
如欢如意相视一下,掩口轻笑:“云姑娘,宝儿少爷自然是主人的孩子啊。”
“是么...原来他早有这样大的儿子了,我怎么不知...”云芳荨神色一僵,说不出的难过:“那宝儿的娘,一定、一定是位绝代佳人,才能和洛公子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吧。”
“云姑娘所言极是,夫人才貌无双,与主子是天作之合,只可惜红颜薄命,三年前夫人生下宝儿少爷就难产去了。”如意说着,不禁抹了抹眼泪。
云芳荨愣了愣:“怎会这样?那,那洛卿一定很伤心吧。”
如欢点头:“夫人在时,主人和夫人琴瑟和鸣,相敬如宾,夫人爱梨花,这满院的梨花就是为夫人而种。自从夫人去了后,主人一直闷闷不乐,我们都不敢在主人面前提起夫人,怕主人难过。”
“原来如此,他真是痴情之人...”云芳荨喃喃道,她低头看着宝儿天真无忧的笑脸,轻声问:
“他大名唤作什么?”
“回云姑娘,宝儿少爷唤念瑜。”
“洛念瑜么?”云芳荨想起他见到自己第一眼就唤自己娘亲,忍不住亲了亲宝儿的小脸:“你还这么小,就没了娘亲,真可怜,不过你爹爹想必很疼你吧?”
如意如欢相互看了看,欲言又止。
这时一个嬷嬷找了过来,看见二人,怒道:“如意如欢,让你们看住小少爷,怎么又跑出了院子,看我怎么罚你们!”
如意如欢吓得纷纷跪下求饶:“翠嬷嬷饶命,翠嬷嬷饶命!”
翠嬷嬷半点也不心软,冷着脸道:“把小少爷抱回去,自己去领二十杖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