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深巷卖油(1 / 1)
美娘心思重重之际,朱重也遭际了一大劫。
朱重自被赶出朱十老之门,就在众安桥下赁了一间小小房儿。房子十分窄小,只放得一间床,一张桌,两张椅。
看着这小小房儿,不朝阳,想必是冬不暖来夏不凉。朱重环视屋内,不由得叹声气,感叹自己运蹇时乖。不幸中的大幸,自己尚有一瓦可蔽身,已经是上上大吉,还有什么奢望呢?
夜晚躺在逼仄的床上,朱重翻来覆去地想。古人云:“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想想在朱十老家四年,赤心忠良,一心照顾铺子,一毫私心也无,到最后并无一毫私蓄,自以为有福,却原来只有临行时朱老爹打发这三两银子。
毕竟不是读书人,只感叹了一时,却想起明日吃穿,才是目下最紧要之事了。
这三两银子够什么用?屋里连锅灶都无。
心里又一凉。
寒窗冷被,忽然回到小时。父亲母亲言笑晏晏,像是冬日给自己暖被,又倏忽到了夏夜,虽不临水,北方草木也极茂盛,蚊虫嘤嘤,围着头乱飞,娘拿着蒲扇,驱赶着蚊子。
真不争气,枕边湿了一大片。
娘死了,只能在梦中看看慈爱的娘亲。
爹,爹还活着!
月光透过窗棂,照着朱重结实遒劲的肌肉。
朱重这时方回过神来,既然从朱老爹家出来,目下只有一个人,一间屋,一张被,又没甚挂心之事,莫若先访求父亲。
这一带,泼皮破落户不少,先要到街上买把巨锁儿锁了门要紧。走不几步,就有店铺卖各式锁,朱重只有这些家当,倒是狠狠买了一把巨锁。
人都说长街短巷,朱重怕不是走遍了临安郡的街巷,四处访求父亲音讯。
“这家大嫂,您可知汴京城里来的一位秦老官?高高孤拐,白净面皮,留着长髯的一位秦老官?”
孟大嫂心善,热心地将街坊四邻都叫来。
贫寒人家的妇女,并没有太多礼仪讲究。
“秦老官可是你亲戚?”
“秦老官是我爹,我爹携我逃难,到此实是贫寒无依,只好将我卖与朱家铺子。目下,哎,一言难尽,我无法在朱家铺子继续谋生,独自个赁房居住。人贫却不能不孝,我想先寻我爹。”
几家的妇女们都叽叽喳喳说个不住。
“这个后生方面大耳,孤拐不高,倒也是白净面皮,想来是像娘多谢了。”
“候嫂子,你的针黹活计做完了?倒有心思看后生家面皮,嘻嘻,怕不是想你的小情郎吧。”
“撕烂你这个烂嘴巴长疔的,没看人家朱小官一脸发愁,你倒还打趣我。”
“多谢各位嫂嫂。我连走了好几日,到各家店铺、各处府第去打听,全没消息,无可奈何,只得放下。”
嘻嘻闹闹之后,又看了几遍候嫂子耳上新戴的花样坠子,孟大嫂倒是忽地想到一事。
“朱小官,人都说西湖边热闹,那里消息只怕更多。城中达官贵人、平头百姓,无有不去西湖热闹赏景的。莫若你去那边访寻,只怕消息还多些。”
这倒是个正经好主意。
接连几日都访求不到父亲消息,这三两银子眼见得都进了别家口袋,眼见得坐吃山空,朱重决计要赶紧做门小生意,养活自己。
做什么生意都不够本钱,到底做什么生意好呢?
俗话说坐商行贾,临安郡既繁华如斯,怕没有旁州他县的货物,到了临安郡出脱得快?
朱重毕竟是老实人,左思右量,虽然在汴京随爹到街上挑过担子,当过货郎,可是这临安郡,自己也不知目下何种物事畅销,只有这油行买卖,自己是熟门熟路。
卖油四年,临安郡大小油坊的老板、伙计,朱重都曾与他们识熟。朱重想,自己还是要去挑个卖油担子卖油,这才是个稳足的道路。
看看包裹里,这几日只买那最便宜的炊饼,孟大嫂又接济了他几顿,剩下不到二两五钱银子。
朱重揣着这宝贵的银子,当下出门置办了油担家火,剩下的一两半银子,都交付与油坊取油。
那油坊里的伙计都认得朱小官,知道他是个老实好人。油坊间谁不传朱家油铺子的事情?
“听说朱小官小小年纪,今朝挑担上街,都是因那邢伙计挑拨他出来的。”
“朱小官当初坐店,买卖甚是公平,人又勤谨,这几年,我每次去铺子里给他们送油,哪次不是见朱小官忙忙碌碌,从来没有偷过一时半刻的懒?”
这些伙计们心中都甚是不平。
“听说,哼哼,那邢伙计皆是使女碧荷挑唆的。连朱掌柜都是对碧荷言听计从。”
“一个使女哪里有如此本事?”
“还用说,肯定是朱掌柜与邢伙计都与碧荷勾勾搭搭,只是看朱小官是个碍眼的,定要把他赶出来才放心。”
这些油坊的伙计“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都有心要扶持他,只拣大油桶里清亮亮的上好净油与他,重量上又明着让他些。
伙计们有心相帮,朱重得了这些便宜,第一次本钱虽少,却进了两小木桶油。
澄亮亮的油被阳光照射着,映出朱重紧抿着的嘴唇,缓缓笑出声来。
进油的那天晚上,朱重一夜睡不安稳,盘算着能赚多少银子?这一两银子的油,满打满算,出息也只得一钱。
这一钱填饱肚子是足够了。街上的炊饼,便宜些的也不过几文钱。他想起爹以前说过,“刻薄不赚钱,忠厚不折本”,只要自己忠厚做生意,“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想到这一层,朱重心里放宽了。心既放宽,自然睡得十分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