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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 南京条约(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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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跟你谈恋爱。”其实是一句十分睿智的话。

它不像“我想跟你交往”,能给郝君裔留个“咱好像一点儿也不陌生吧”的回旋之地;它也不像“我想跟你搞对象”,会给郝君裔留个装傻充愣的机会——端竹想谈恋爱就是想谈恋爱,她觉得这没有什么可遮掩修饰的,再说对方又不是别人,她们既然是要被现实绑在一起生活的,那谈恋爱也应该是顺其自然的事,不谈反而不对,不谈恋爱不方便共同生活。

可郝君裔就想不明白了,端竹怎么会想要跟她谈恋爱呢?十来二十岁的小鬼们又不是都死光了,非要靠她这根老甘蔗来撑牌脚,再说她对端竹的感情,就像对个妹妹,或者学生,甚至孩子。她可以指天发誓她从来没有意淫过端竹,虽然她必须承认端竹长得不错,人品也是万里挑一的好,如果端竹是个二三十岁的年纪,她想不用端竹开口,她自己也不会放过这等好货。但问题是端竹还未成年呐,她面对这样一句话时,心里已经自动把它翻译成“我想跟你乱一下伦。”

乱伦,这词儿多恐怖。想到就令人头皮发麻。郝君裔在如此惊恐之下心跳频率猛地跃升每秒一百三,其结果,就是脸红。她觉得她早应该从林森柏和咪宝的口中发现事实的真相,趁着表白尚未萌芽,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可问题又来了。俩人成天在一起,堪称形影不离,这还怎么防患呢?她总不能告诉端竹“我是永远不可能跟你在一起的”吧?这太伤人自尊了。再者,身为政治工作者,动辄就说“不可能”乃是严重违反矛盾原则的,她哪儿知道自己会不会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脑子接错线了牙一咬脚一跺就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了端竹非要跟端竹乱一下伦呢?她只是现在不想罢了。

端竹发出告示后脸上还是一副找架打的表情,郝君裔怕怕。一怕端竹真的对她霸王硬上弓,到时她是反抗,还是不反抗呢?二怕端竹真的要跟她本着这个问题纠缠不清,那她今天晚上别睡觉了,光跟端竹吵架就轻易能吵到天亮去。三怕她当门当面地拒绝的端竹后,端竹今后会产生什么想法.青春期的小朋友是最难伺候的了,初次表白不成,很可能会留下心理阴影。万一端竹因她变成了爱无能,那她唯罪大恶极一词可以形容,简直就是亲手把端竹的后半生给毁了——这可怎么办呢?她是不是应该装作突然失聪,或是突然睡着了呢?郝君裔聪明的脑袋瓜子迅速开动起来,在衡量了种种利弊之后,她想出一个折中的答案,她觉得自己的战术很迂回,抵抗很消极,撤退很战略,在决策艺术方面,比二万五千里长征有过之而无不及,于是,她洋洋得意地抻一个懒腰,关灯,盖被子,在黑暗里眨眨眼睛,犹抱琵琶半遮面地答道:“好啊,等你过了二十岁咱就谈呗!”

端竹愣了一下,但没愣多久,“汪、汪、汪!”

郝君裔一听这声儿就知道不妙,立时拿出当特务的应激本领,火速把个脑袋缩进被窝里,只留个乱蓬蓬的头顶在外。三声狗叫过后,果然全屋大放光明,共计五百瓦的屋顶射灯耀得四下有如白昼,端竹的脸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她揪住被子的边沿,作势拉开,郝君裔不让,死死揪住。

“我们谈谈。”她严肃道。这口气就不是要打架,而是要拷问了。

郝君裔从她口中听出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味道,心说今晚得完。可她早在端竹的淫威之下失去了反抗的能力,端竹要跟她谈谈,她也只能小妾气地缩在被窝里应:“哦...”

之后的长谈是在房间里的操作台上进行的。操作台平时用作纸质文件装订和查阅,所以上面空无一物,就是一张普普通通的长方形檀木大桌子,四脚之外只有桌面——郝君裔平时看它不觉得有啥问题,但今天看它...怎么看怎么像审问桌。如果再来盏瓦数大大的台灯,就更完美了。

“说说你是怎么想的。”端竹双手抱胸,隔着长桌侧坐在郝君裔对面,二郎腿翘得有模有样,神情十分的腐败官僚,跟解放初期预审汉奸的大特务头子没什么两样,“二十岁这个前提我不能接受,要谈现在就开始谈。我满十六了,根据刑法,只要双方出于自愿,我有权与你发生性关系,你也不用为与我发生性关系承担任何法律责任。”

一滴冷汗从郝君裔额角滑落,她觉得九零后真是难沟通。想当年她跟咪宝说个“我觉得你挺好的”还要各自埋头娇羞半天呢,这世道什么时候变得表白都得先扯上法律,好像只要法律许可了,恋爱就非谈不可了?也太法西斯了吧,简直强奸民意,啊不,强奸受意啊——这个...受也是有人权的,对吧?

“唔...我只是觉得,”郝君裔羞困交加之余,都有些迷糊了,在一张冻屁股的木板凳上缩着两肩,两手交握置于腹下,低眉顺眼,坐得像只等死的鹌鹑,“你是不是可以给我一包烟,再给我一杯咖啡,然后咱们心平气和地谈谈?你知道的,就算是审犯人也得让犯人保持清醒的头脑啊。不然我一迷糊,说错话,覆水难收,咱误会可就大了不是?”

端竹眯着眼睛,定定看了郝君裔一会儿,起手捋平自己肩上几丝翘起的长发,一言不发地动身去给郝君裔煮咖啡,在等待咖啡机出水的当口,还顺便回到自己房间里拿了一包国烟丢给郝君裔,“今晚说不明白,你就别想睡了。”老爷爷说,想要得到一个答案,要么就逼问当事人,要么就自己去查,再要么就两厢并举。端竹觉得这事儿不能一直拖下去,谈就谈,不谈就不谈,她现在看见郝君裔的身体就觉得自己是死鱼扑上烫沙滩,怎么蹦跶都煎熬——恋爱谈不谈的只是一种名义,关键是在这个名义下,她可以把两人关系从牵小手的境界直接提高到一个未知的新领域。从书上网上电视上看来,那个新领域大概会十分之美好,堪称如真似幻,风中凌乱,忽明忽暗,花枝乱颤...她好奇,所以争取。虽然她不知道这算不算爱,但古老的流氓曾经说过,如果你爱、上、一个人,那么你八成已经爱上了这个人。反之,如果你爱上了一个人,但却不爱、上、这个人,那问题肯定很严重。端竹觉得这话有一定道理,姜是老的辣,酒是老的香,既然啥都是老的好,那么老流氓也应该一样得宠。

叮!咖啡机一声响,咖啡煮好了。

端竹将咖啡杯放到缩成一团半裸不裸的郝君裔面前,眯着小鹰一样的眼睛,冷冷道:“说吧。”

郝君裔苦恼地看一眼咖啡,看一眼端竹,眼下有神经衰弱的青晕,睡袍两襟大大咧咧地敞着,胸腹部的匀称线条若隐若现,似乎不用严刑逼供就要举手投降躺平任调戏了,“我就是觉得咱俩年龄差距太大了。我今年三十二,你才十六,按古代标准我都能给你当妈了。这样不大对头嘛,像乱伦...”

“解放初期,我军八成以上高级将领的夫人都比其年少十到三十岁。乱伦?你骂谁呢?这个说法不成立,换一个。”端竹坐回原处,侧仰起脸,因为长的高,坐在椅子上也是细细长长的一截,郝君裔虽说也高,此时却是蜷缩着的,所以端竹几乎是用下巴在看郝君裔,而郝君裔基本是用头顶在承接端竹的目光。

“哦...那我换一个。”郝君裔喝一口咖啡,舔舔唇角,曲起五指,上上下下大范围地挠脸颊,挠完右边挠左边,挠完左边挠后边,“咱俩都是女——哦,这个不行,咱俩没有共同语——这个也不行,咱俩...”BLABLABLA...事态胶着,气氛诡异。

端竹持续冷眼旁观,郝君裔间或瑟瑟发抖,自我否定到最后,她差点儿没说“咱两不是一个妈生的”,但转念一想,要是一个妈生的那更麻烦了,于是只得泄气地将两手一摊,落花流水地坦诚心迹道:“咱俩吧,那啥,我对你就像对妹妹或者对学生,真的没动什么歪心思。再说你年轻漂亮前途无量,我也配不起你啊。你到我这年纪的时候,我都五十了,你五十的时候,我就该死了,我死了你怎么办呢?”郝君裔低着头,还要说,可端竹不让,一句“你管不着”就把她的自命菲薄扼杀在了襁褓中。郝君裔一时觉得自己是这世界上最凄惨的被表白人,抽抽鼻子,纵然一向巧舌如簧,她也再说不下去了,点起一根烟,她想,爱咋咋地吧,就算献身给你练手也没关系了,反正我要躺着,再不要坐着了。坐着好累。

“你看,你没有理由拒绝我。”端竹做了结案陈词。郝君裔无奈地点点头。审理告一段落,端竹大赦,终于肯放郝君裔回到床上去,“上床吧。”

郝君裔单衣开襟,基本等于是光着身子坐了半个来小时,困冷交加之下,她一听能上床了,立刻就从冷板凳间站起来,捻灭烟头,迈开长腿,步伐轻快摇曳生风地窜进了被窝里。“嘟噜噜...冻死我了、冻死我了...”

端竹的脸色并没有因她可怜而温柔许多,反而是因看到了引人遐想的袍中内容而愈发阴沉。

洗好咖啡杯和咖啡机,她趴到书桌上刷刷写了些什么,写好后便用写字板夹住那张厚实的A4纸,走到床前,捅捅被窝,“没有异议的话就签了吧。”

郝君裔撸着双肩从被窝里露出两只眼睛,猛一看,发现四个大字:恋爱协议。

“喂,真的,小朋友,不是我打击你,可恋爱真不是这么谈的,要含蓄,含蓄知道吗?”郝君裔玩世不恭地笑道,“没有一上来就逼人家卖身的呀。”

端竹才不吃她这一套,瞪她,不说话,手臂抻得笔直,神情正经得像在守候敌国将领签降书。

郝君裔只好尴尬地笑笑,哆哆嗦嗦地伸手接过写字板,抱着玩笑的心理细细观赏起这份协议,只见大标题下书:甲方华端竹,乙方郝君裔。协议约定甲乙双方(简称双方,下同)即日起开始恋爱关系。双方必须谨守一切恋爱成规,不得在恋爱期间朝三暮四,招蜂引蝶。若甲方违约,则需立刻与乙方发生性关系。若乙方违约,则需立刻与甲方发生性关系。直到乙方提出分手之日协议方可解除。甲方无权单方面解除协议。

郝君裔捂着嘴,一面惊悚得后背淌汗,一面憋笑憋得面红耳赤。再往下看,甲方那栏,正楷的“华端竹”三字已经签好。就等乙方签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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