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0 第二百三十章(1 / 1)
数万兵马围困大都,所有人都认为这是一场硬仗。若是忽哥赤执意进攻大都,只需要强攻数日绝对能够一举拿下。战神之名从来不会有人怀疑,连带着他的威名已经形成了一种模式,未战敌人就已经胆颤三分。
第二日,忽哥赤派人入城,直接将一封奏请呈递上去。所有人都好奇起来,这一封至关重要的奏请之内究竟写了些什么。
皇宫内犹如阴云压低,御书房更是寂静无声。天色渐暗,可汗却连灯都未曾让人点。一个人独自坐在御书房内,不言不语,疲惫的靠着椅背,似乎是在回忆。
“陛下,太子殿下求见。”
御书房外,内侍小心翼翼的禀报道。大军围城,父子反目,即使是他们也能感受到如今可汗的心情很不好。或许不太清楚,可心里却认定了可汗的烦恼并非眼前的一切。
御书房内静悄悄的,内侍等了许久都未曾听见可汗的声音。他转过身,对着一旁站着的真金行了一礼,“太子殿下,可汗恐怕是睡着了。”
真金脸上的表情让人看不分明,天色已晚他入宫却连一盏灯都不曾带。黑色的长袍,裹在同色的大氅之内,在这样昏暗的环境之下竟然有些同天地融为一色的感觉。他手放在唇边,轻咳了两声,“我自己进去便可。”
内侍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这……”眼前人是储君,是未来执掌天下的人,可书房内的却是现在最高权利的可汗。
真金抬手,示意他不必继续说了,伸手轻轻的推开了御书房的门。进了屋子,脱掉了黑色大氅,走到那最暗的一处。他将手里的大氅放在椅背上,然后坐下。
屋外的内侍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也没见一点声响,最终小心翼翼的关紧了门。
桌案之后,可汗睁开的眼睛,“来了?”
“嗯。”真金应了一声。
“真金,朕是不是老了?”
真金没有说话,连一个音节都没发出。
可汗苦笑一声,“或许真的是老了,所以总会想起许多年轻时的事。”
“那是因为舍不得,放不下,所以才会惦念着。”
屋里沉默了一瞬,直到一声轻笑发出。最终可汗再次开口,“那木罕已经出城了?”他的声音有着少有的沙哑,语调虽然极力让自己平静却依旧能从之中听出他的情绪很不稳定。伤怀或许可以在表面掩饰,可在这黑暗里却很容易让人察觉。
“已经出城,明日便开战了。”真金声音依旧很轻,似乎说的话并非是对着可汗。他心里明白,这一步一直都需要迈出。
“其实,是朕对不起他们母子。”黑暗之中,可汗缓缓的道,声音轻的就像叹息。“可是,这次他做的实在是太过了。”
屋里又安静下来,似乎两个人都在思索着。
最终,真金叹息了一声道:“其实忽哥赤为的只是试探父汗您的一个态度,他如何想的天下人或许不知,但父汗你知道,我……也知道。”
可汗忽然间笑了,笑声在这样一个昏暗的屋子里让人听起来总是感觉很诡异。许久,笑声才停歇。黑暗之中,他的那一双眼睛犀利如剑,“难道你就不是在试探?”
所有人都在等待可汗的旨意,忽哥赤的奏书更是让人觉得好奇。正在大部分人都观望的时候,大都城外燃起了硝烟。
那木罕直接去了大都北郊军营,以最快的速度行军反击。
忽哥赤统共兵马约有五万多人,粮草充足装备精良。那木罕手中握有大都京郊北营三万兵马,加上城内驻扎禁卫军两万人。
五万对五万,按说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争。然而忽哥赤并非想要将大都拿下,他的一颗心唯一所盼望的便是可汗能够同意他的奏书。战争还未真正开始,忽哥赤一方已经败了一层。没有任何杀戮或征战的野心,使得那木罕三万兵马竟然同五万战了个不相上下。
两方交战似乎很有默契的选择了骑兵,大都之外有一块不小的空地,骑兵交战速度快且又伤亡不大。许是兄弟之间仍旧保留着一份情谊,不到非常时刻绝对不会下死手。
帐篷之外,马蹄声隆隆。
阿诺心里十分的焦虑,战事并不如她所想的那么乐观。原本以为,可汗必定会同意忽哥赤的奏书,若是如此这五万兵马便权当来年开春攻打日本的军队。可惜,不知为何,可汗却拒绝了忽哥赤所提。
两父子似乎在暗中较劲,一个不发一声质问,一个不语一句解释。
“收兵……”
一声长唤,营地内开始响起收兵的鸣响。
骏马长嘶,外出对战的骑兵呼啸着回归营地之内。
帐篷门帘挑动,忽哥赤一身铠甲走进来。英朗的脸孔上带着一丝不耐,浅褐色的双眸冰冷如霜。
“我刚刚听见收兵了。”阿诺忙给他倒茶,走过去要帮他解下铠甲。
忽哥赤抬手拒绝,“四哥不知道究竟在想什么,每次刚刚开打便开始指挥退兵,双方连续打了数次也没有动真格的。”
“或许,他原本便不想打这场仗。”阿诺朝着营长外望去,天色已经渐暗,士兵的影子投在帐篷上犹如一场行军的皮影戏。
“我明白,只是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要我能把四哥打回去,那么可汗便一定会重新考虑我的提议。”
“会吗?”阿诺望着他的眼睛,是否真的会两个人心里已经清楚。
忽哥赤不再说话,疲惫的揉了揉额头。那是他的父亲,他或许不能完全了解他的心思,可却也能够摸透了他的脾气。若非如此,他何必走上这一步来逼迫他同意。正因为最初他就明白,可汗不会同意才如此做来不给自己一个机会退缩。
“将军,各位将军已经等候在军帐内了。”营长之外,一个硬朗朗的声音传来。
忽哥赤走出帐篷,同那传讯的人一起去了另一处大帐。
入夜,忽哥赤再次出兵,五万兵马共出三万,领两万却是直接从大都南门攻入城内。大都之内,一夜之间被收纳囊中,两万兵马直奔皇宫而去。
阿诺坐在马车里,再也忍不住奔去了太子府内接自己的女儿。先前或许乐乐在太子府是安全的,如今去已经沦为了一个不同的身份,随时都有可能成为人质。
带领两百名影卫直冲太子府,大门被撞开,所有的人都望着眼前。
甘麻剌一袭月白长袍,月朗风清,身后跟着一行护卫,护卫中心围着的正是抱着乐乐的浅荷。
他抬起手,所有人都让开了身子。
浅荷一步步朝着阿诺跑过来,额头上满是汗。乐乐在她的怀里睡的很香,似乎这世界如何颠覆对她一个孩子来讲根本没有任何变化。
阿诺望着甘麻剌,嘴角一勾笑了,可眼眶却也跟着红起来,“甘麻剌,谢谢。”她的声音哽咽,在这个兵荒马乱的时候对方根本听不见她说些什么。
甘麻剌对她挥了挥手,太子府的大门也跟着开始关闭合拢。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并不近,可却默契的看着对方一点点的消失,直到那一扇大门彻底个阻断。
“派出一队人回云南王府,将软禁起来的乌恩奇放出来。”阿诺吩咐身后所跟随的影卫,随后望向浅荷,“我们去琼芳阁,能躲多久就躲多久。”
浅荷脸上表情复杂,最终咬唇应了一声,“嗯。”
两人带着剩余的影卫直奔琼芳阁,深夜又是兵乱时,大街上除了入城的两万兵马一个人都没有。
平安到了琼芳阁,众人直奔地下密室。
无论结果如何,她都不能够继续呆在外面。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所有人都在等着两万兵马攻占皇宫。无论是逼宫还是撤退,这是必走的一步。
宫门之前,大门紧闭,军士围攻在两丈开外。□□无法射到这么远的位置,宫内禁卫军又不能轻易的便打开宫门。如此一来,双方便成为了僵持的局面。
所有人都在盯着两万当中一人,那人身穿铠甲,手握□□,骑在一匹黑色的骏马背上。虽然是黑夜,可周围的冷雪同天山的明月却能将他照的清楚。全身上下都泛着浓浓的杀气,冷冽的风似乎还不如他的气息冷。
而此时,宫内花园之中没有一个人影。
自从入冬以来,湖面上结冰,花园里也不再有人来游玩。此时皇宫危机,所有人均死守宫门,原本的巡逻便出现了一个停滞。
冰面忽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咔嚓之声,一个黑影破冰而出,紧跟其后又是数十道黑影从水下钻出来。
黑影速度极快,破冰而出后立刻到湖边黑暗之处隐藏起来。数件水靠被脱下扔入湖中,水靠缓缓的沉入湖底再也看不见踪影,数十道黑影再次开始行动起来。
此时,花园之外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朝着黑影溜去。
“王爷,禁卫军严守四宫门,可汗已经连续数日未曾迈出御书房,太子真金也一样在御书房内。御书房外的守卫并不多,应该都是决定高手在暗中保护。”来人正是一名内侍,年岁约莫四十多岁,只是说了几句话便气喘吁吁,可见身子不太好。
黑影一行正是忽哥赤,他让一名贴身影卫扮作他的模样站在宫门之前,自己则是从宫外的一条河中潜水混入宫内。若说为何如此,恐怕他自己也不太清楚想要见到可汗当面问清楚这一份执着。
一行人直奔御书房而去,却不知在他们刚刚离开后没多久又有一群黑衣人从湖中出现,露出水面尾随跟上。
宫外的一片火光在宫内都能看得见,虽然依旧寂静无声,可每一个人都十分的紧张。
御书房内,灯火通明,房外站着的内侍早已经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来回的走来走去。他们不知道可汗在盘算着什么,到底是打还是降。他们也不解云南王逼宫之后又会如何,是放还是杀。他们是下人,在这个时候似乎完全没有办法选择自己该怎么做,一切都像一把刀悬在空中,拉着刀的绳子却在别人的手里。
忽然,一群数十名影卫从侧面黑影处冲出。因速度过快,所有人还未看清楚来人的时候对方已经收割了两名把守侍卫的名。
鲜血喷溅,洒在御书房门前的青石地板上。一切似乎都发生的太快,快的内侍来不及躲闪,快的让他们没机会呼喊。
数十名影卫是云南王府最尖锐的力量,加上其中还有常年跟着忽哥赤在战场厮杀的铁骑。这一群人加起来约有六十多人,武功高强且训练有素,配合默契又经验十足。这样的一群刺客,只要不是遇上了上千人的围剿绝对能够突出重围达到目的。
刀光明亮,每一刀都在收割一条生命。
正在此时,御书房内忽然响起一声呼哨。哨声嘹亮,回荡在整个乾宫之内。
哨声未落,已经从四面八方的阴影处冲出一群暗卫来。同样的黑衣,同样的高超武艺,同样的配合默契。
“杀……”
忽哥赤怒喝一声,手中弯刀犹如一轮明月,寒光闪烁身影更是直接冲到了最前面。
对方均是暗卫,是一流的高手,其中除了常年保护可汗的人以外还有太子府内的精英。其中一人一声轻喝,手里的刀已经迎上了冲过来的忽哥赤。
这是一场巅峰之间的对决,每一个人都极尽全力。此时已经无法论其生死,更是没有办法分辨对错。
忽哥赤弯刀锋利无比,这是常年伴随他征战的兵器。一身萧杀气息笼罩在方圆,连带着弯刀之上都冒出了股股瞧不见的寒息。
刀与刀相撞,对方一声闷吭被逼退数步,不服输的想要再次提起刀冲过来,只可惜胸口一股腥甜无论如何都难以抑制,“噗”一声喷吐出来。
忽哥赤目光寒冷如冰,手里的刀再次挥舞起来,无情的直奔着那名暗卫而去。他的手臂上有一条红色的丝带,随着他挥舞的弯刀而飘动,犹如一股在水中逐流的鲜血一般耀眼。
对方支撑着身体再次举起刀来,连续出招,招招狠辣无比。只是可惜,他还是小看了被称为战神的云南王忽哥赤,小看了这个战场上的修罗。
“噗嗤”
弯刀刺入身体,忽哥赤目光只是略微的停顿,抬脚便将人踢飞出去。刀刃借力拔出,鲜血顺着那光滑的刀面而流淌下来。
修长有力的手握紧了刀,大步朝着那灯火明亮的御书房而去。
御书房的门忽然开了,一个人提着剑走了过来。
他你遮光,但仍旧能看出他的身材修长。他穿着一身黑衣,袍袖的边缘绣着复杂的金色花纹。
“真金……”
忽哥赤停下的步子,握着弯刀的手又紧了紧。他那双浅褐色的眼睛眯了眯,嘴角却露出一抹笑来。
真金轻轻挽起长袖,背着光让人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
“真金,让开,我要见父汗。”
“忽哥赤,罢手吧!”真金手指轻抚剑身,语气平和。
忽哥赤手握弯刀,不再多言,直接冲了上去。他根本没想过要罢手,这次来他是堵了一切来的。他要问问,问问自己的父汗忽必烈为何不愿意帮他的母亲正名,为何不愿意废除察必那个女人的后位。
这是杀母之仇,不得不报。
真金手中的长剑如同一条有生命的蛇,每一招都是灵活的攻向忽哥赤的破绽之地。他不欲杀了忽哥赤,但却不得不动手。明知道当年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可却也不得不说察必皇后也是有很大的责任。
他同忽哥赤,两个人注定要站在对立的一面。
兵器相撞擦出刺眼的火花,冷风凌厉透出阵阵杀气。无论是哪一个,站在这里都不得不用尽全力。
忽哥赤弯刀狠狠的劈向真金,他一心只想要当面问的清楚明白,即使是逼迫了自己的父汗也要将察必皇后拉下马来。更何况,他更是有个心中难以想明白的疑问,他要问个清楚,问个明白。无论是让自己死心也好,还是让自己真的解惑,这条路都不得不走。
两人的武功原本便不分上下,忽哥赤常年征战真金又何尝不是?
眨眼间,两人已经对手数十招。
忽然,一群人出现在御书房右侧,二十几名死士飞扑入战圈。
原本势均力敌的对决顿时开始朝着忽哥赤一行人倾斜,二十名死士是西夏最后的高手,其中十八名加入对战,另外两名则是朝着御书房冲去。
“拓跋烟容……”忽哥赤怒喝一声,眸中泛出点点腥光。
真金双眸冷冽,长剑之下已经再无留手。
弯刀挥舞,长剑阻挡,无论那一招都是竭尽全力,只想快速解决了面前的人。
拓跋烟容咬了咬牙,“你不能做的,我替你做,全当是为我西夏数十万臣民报仇了。”她握紧匕首,直接奔着御书房冲。
忽哥赤眼眸一冷,身形一转便朝着她而去,“不能,那是我父汗。”
拓跋烟容目光之中闪过一道冷光,大声呼喝“小心……”,可她的身体却不由自主的扑向了刺过来的剑。
长剑透胸而出,真金目光之中杀意大胜,用力拔出的瞬间带着一串喷出的血珠。月光下,血珠如同珊瑚,却又带着诡异的微光。
拓跋烟容望着真金,嘴角留下一行血来,她张开口,用手捂住伤口却怎么也制止不住流血的窟窿。“呵呵……没想到,还是这样……”
忽哥赤不再多瞧她一眼,弯刀已经再次劈向了真金。
拓跋烟容缓缓的躺下,双眸望着房顶的那一层银雪,还有天空的那一轮月,最终闭上了眼睛。
败了,输了,这样死却也是她一心所望。
“公主殿下……”
西夏死士瞧见了那一幕一个个绝望的大喊,随即便是双目赤红的厮杀起来。无论如何,他们如今的任务还未完成,即使是拓跋烟容死了他们也要继续下去。
拼死一搏似乎是在场所有人的想法,有的人为了守护,有的人为了目标,有的人则是为了执念。
无论是哪一种,此时的御书房门前已经被混合成一个修罗场。没人在意地上躺倒的是谁,也没人在乎他们攻击的谁。
“真金,不要逼我杀了你。”忽哥赤刀再次扬起,他双目赤红全身上下都冒着一股浓重的杀气。真金长剑横扫,在他身上留下一道长长的伤口。然,弯刀毅然落下,割裂黑色的长袍,将那肌肤划出一道入骨伤痕。鲜血流出,在玄色的衣服上却并不明显。
“你现在所做的不就是如此吗?”真金长剑再次刺出,这一次他对准了忽哥赤的心脏。眼前的这个弟弟执念太深,已经再也说不透了。
忽哥赤目光中血色闪现,弯刀挥舞如同一轮明亮的勾月,“噗嗤”一声,长剑入胸的同时弯刀也劈入了真金的胸前。
“砰……砰……”两声响,两道先前攻入书房的西夏死士被打了出来。摔在地上再也不动了,显然已经死透。
真金咬牙拔出剑来,望着忽哥赤那呆滞的目光,缓缓的捂着伤口转过身去。
身后,可汗忽必烈望着自己的儿子却没有一丝的表情。他只是望着,看着后来冲出的侍卫将所有的人都杀的一干二净。
真金剧烈的咳嗽了几声,白皙手指的缝隙间不断留下血来。
忽哥赤终于回过神来,望着自己的父汗,用尽力气大喊,“父汗,为何不愿意废了那个毒妇?为何要默认让她动手杀了额吉?为何?”
可汗忽必烈望着自己的儿子,声音低沉却严肃,“察必她身为皇后,建国时有功,而你额吉始终是个异族人。”
“异族人?呵呵……”忽哥赤觉得心里痛的难受,比刚刚真金刺入的那一剑还要让他觉得痛。原来,他之所以见不到他的额吉是因为她额吉是个异族人,而之所以无法动摇察必的后位是因为她建元有功。一切,都是因为“江山大业”四个字。
手里的弯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身体不由自主的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摇摇晃晃终于摔倒。
真金叹息一声,扔掉了长剑,抬起头望向自己站在那里没有一丝触动的父汗。他早知道会是这样的一个结局,所以他原本并不想看下去,却不得不支撑着自己面对这一切。
“忽哥赤以下犯上,将他压入天牢。大都内搜捕云南王妃阿木尔,一起关押。”可汗高声下令,目光扫过这一片修罗炼狱,继续道:“将城外叛军招降,不降者杀无赦。”
“可汗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万岁之间,一切都结束了,可这一切又有谁能知道经历过人的心酸。真金一步步的朝着宫门外走,他实在不想继续待下去,看下去……
阿诺望着地道里突然出来的侍卫笑了,似乎一瞬间也轻松了。如今看来,忽哥赤已经败了,结果连带着她也要被这群侍卫抓捕通缉。
琼芳阁的后院地道原本是打算封起来毁掉的,后来却是封了大部分的出口和入口,只留下了一处。
这一次,她被抓并不是巧合,而是早有人清楚的知道了她的藏身之处。
“我跟你们走。”阿诺的声音不大,无论是语气还是表情都很平静。
“王妃……”跟随着她躲藏在这里的影卫早已经红了眼睛,手里紧扣着自己的兵器,只要阿诺一声令下,他们毫不犹豫的拼命将阿诺安全送出这里。
只是可惜,从那群侍卫下了楼梯以后阿诺便命他们不得有任何的动作,硬生生的瞧着侍卫大摇大摆的找到这里,说出可汗的命令。
他们是影卫,是云南王府最忠诚的护卫。可现在却只能瞧着自己的主子被可汗压入天牢,自己的女主子一脸平静的弃械投降。
“我意已决。”阿诺抬手,示意他们不必多言。转而望向过来捉拿她的侍卫,“请问这位侍卫,可汗可有下令捉拿安乐郡主?”
侍卫原本便是可汗的亲信,其实也算是比较了解可汗的意思。按说以云南王所犯下的过错来说,那是当场便要斩杀的,结果人虽然被押入天牢却还去了御医给他治伤。再仔细想了当时可汗的下达的命令,“大都内搜捕云南王妃阿木尔,一起关押。”,那意思便只是捉拿云南王妃,安乐郡主和云南王府其他人可以不必理会。
侍卫上下打量了阿诺一番,见这云南王妃小小的个子,连脸都是小小的,一双眼睛却平静无波。这样的情况下,女人不该是吓的直哭么?
“请问侍卫大人,可汗的命令是如何下达的。”阿诺再次开口缓缓的问了一遍。
侍卫终于回了神,露出一个笑脸,“王妃所猜的不错,可汗只命令在下将王妃送入天牢同云南王一起关押,并未提及要捉拿安乐郡主。”
阿诺点点头,转过身立刻吩咐道:“浅荷,你同影卫都回去,将云南王府全部控制住。严密防守,任何人都不得入内。”她望着已经红了眼眶的浅荷,心里也有些难受,可毕竟这个时候她实在想要看看忽哥赤究竟输成什么样,也想要陪在他的身边陪着他度过这段日子。“乐乐的安慰,交给你了。”
“阿诺……”浅荷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拉着阿诺的手紧紧的不想放开。
阿诺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你放心,我没事。”说罢,转过身,后背挺的笔直,“侍卫大人,我跟你们走。”
那侍卫原本便觉得这个云南王妃不简单,此时见到她一副自信自己绝不会有事的模样心中更是敬佩,这样聪明的女人如今不多见了。更何况,在这样情况下仍旧能够保持着清醒。他侧开身,对阿诺行了个半礼,“王妃……请!”
在大元的牢房之内,天牢是防守最严密的一处,也是驻兵把守最多的地方。天牢之中又分为天地玄黄四个牢房,按照所犯之罪和身份进行关押。
普通重犯关押黄字牢房,极端恶劣的罪犯关押玄字号。黄玄均是普通牢房,环境很差,且里面十分混乱。而地字同天字号房可说是环境好的太多,地字号关押朝内大臣,未审判出结果的嫌疑犯,而天字则是关押皇亲国戚。
天牢最深处,光线昏暗,让人看不清三米外的情景。然而,天字号最里面的一间牢房内却是有光透过来。
这间牢房同其他的牢房不同,牢房地面铺着干净的青石砖。墙上虽然依旧潮湿,可这里面却是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和一张床榻。
阿诺趴在床边,看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忽哥赤心总算是放下来了。无论是输是赢,只要忽哥赤还活着那便是好的。可汗最宠爱忽哥赤人人皆知,这次忽哥赤犯下如此打错还能活下来,那性命估计是不会有问题的。
阿诺靠着床铺坐在地上,挺起的大肚子让她现在已经没有力气往椅子上趴。她一路跟着侍卫走到这天牢之中,一会儿都没有歇息过。手轻轻的抚摸着,心里却是暖的,开心的。只要他们一家人还能团聚在一起,能够继续生活下去,那么一切都是好的。
在地道之中的那几天,她已经想了个明白。有时候太过于执着的确很不好,那样会失去很多眼前拥有的东西。例如忽哥赤执着于为他额吉挣来一个名分,为额吉的死报仇。由例如,她为了报复拓跋烟容差点害了自己的孩子。
阿诺抬起头望着牢房的房顶,这里的环境是不好,可却是十分的清净。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响起,牢房看守领着两个人走了过来。
阿诺收回目光,朝着木栏杆外望去。
甘麻剌身后带着侍卫葛哈提,手里拿着一只长鞭,走到牢房门前对着看守吩咐道:“把门打开,顺便准备一些软垫过来。”
看守牢房的牢头都是机灵的人,瞧见这样立刻麻利的打开了牢房木门,“大公子请进,小的这就去拿软垫过来。”
甘麻剌点头,正准备踏入门时又转回身,“葛哈提,你也去,多拿一些,争取能把这地面都给铺满了。”
葛哈提望了一眼坐在地上的阿诺,立刻躬身行礼,“属下去寻一块地毯来,这牢房潮湿,铺一块地毯再好不过了。”说罢,他随着牢头一起离开了。
甘麻剌进了牢房内,走到床榻边停下了脚步,“阿木尔,不要总坐在地上,湿气会进入身体的。”
阿诺对他笑了笑,伸手扯住他的手臂拉自己站起来,“只是没力气坐着休息一会儿,你来这里是探监还是有事情要告诉我?”
甘麻剌伸手入怀,逃出一块玉印来,“这个交给你,留着做个纪念吧!”
接过玉印,阿诺的心沉了沉,上面的六个字刺的她有些睁不开眼睛,“这印是哪里来的?”
甘麻剌将她扶到桌边,替她拉开桌椅,让她坐下说。
阿诺坐下来,手却摸着那一枚玉印上的几个字,“长公主烟容印”。
拓跋烟容有两个名字,一个便是小字烟容,一个就是公主的封号烟容。白皙的掌心中的这一方玉印同当初拓跋烟容送给她的玉佩是相同的材质,碧绿青翠的犹如一汪流动的绿水。入手之时,温润的让人心里都是舒畅的。
甘麻剌坐到另一把椅子里,伸手摸了摸桌子上的水壶,壶里的水早凉透了,加上这牢房里阴暗潮湿又赶上如今是冬天,寒的让人很难受得了。他俊眉一挑,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奇妙,常年温润的双眸里闪过一团烦躁。
“哪来的?”阿诺依旧垂眸看着手里的玉印,这东西应该是拓跋烟容随身携带的才对。只是,不晓得为何突然落在了甘麻剌的手里。
“收敛尸体的时候发现的,我想既然她已经死了,这个消息还是该告诉你一声。”甘麻剌紧紧的盯着阿诺,生怕她听见这个消息后有什么不好的反应。
阿诺半晌没开口,手掌微微拢起,玉印在她的手心里翻了个身。指尖轻轻的抚摸着上面刻着的字,长长的睫毛抖动了几下才平静下来。她深吸一口气才道:“怎么死的?”
“一剑窜胸,是阿爸杀的。”
“谢谢你带这个消息给我。”阿诺缓缓的道,语气平静宁和。
甘麻剌看着她将玉印握在手里,最终选择一笑站起来告辞:“我来并没有那么多的事情,只是来看看你。虽然五叔被关在这里,可并未听说外面传来不好的消息。”
“我明白……”阿诺抬头望着他,对他笑了笑,“所以我愿意在这里待着。”
甘麻剌轻咳了一声,“那我先走了。”说罢,他大步出了牢房,遇上了刚拿了地毯和软垫回来的葛哈提同牢头,只是吩咐了几句便离开了。
阿诺看着葛哈提将牢房里铺上厚厚的地毯,又看着牢头将无数的软垫放在地毯上,最后两个人一起离开牢房,木栏门重新被关紧上了锁。
天牢是一处很安静的地方,适合想心事,也适合慢慢的回忆。
拓跋烟容死了,然阿诺却根本无法高兴的起来。曾经她拼尽所有只想让她死,可如今她真的死了,阿诺却觉得心底似乎又少了一块似得。她仔细的想过为什么,却根本没有想出任何的原因。
她从三岁起到如今,经历过十几年的风风雨雨,无论是什么样的身份,她总会觉得只要自己努力便会有自己想要的结果。
可如今她获得了什么?
十几岁的时候她想要努力同真金在一起,获得了可汗下旨将她许配给了马夫。后来她想要离开,回去找父母,结果却害的忽哥赤一身的伤势差点送命。她经历过逃亡,更是经历过战场,面对过死亡,饱尝过欺骗。她的这一生,似乎并非是那么的顺风顺水,而她最终所能获得的便是亲手夺取了朋友的命,换来她同忽哥赤的余生。
这样对吗?
阿诺将玉印放在了小桌上,灯光照着显得更加透明翠绿。
她经历的太多,失去的更多。可到了现在,她只觉得自己除了累以外什么都没剩下。
或许因为她实在是无能,一直都不曾做过一个雷厉风行聪明睿智的女人,所以她只能竭尽全力的在这样一个不熟悉的时代活下去。带着她自己一个人的秘密,祈求活的能够轻松一些。可是,这样一个祈求似乎也很奢侈,奢侈的让她用自己不聪明的脑子同人去争去斗,常常一败涂地或两败俱伤。
天渐渐的黑了,太医带着药童一起来为忽哥赤检查伤势。忽哥赤天生有很快的恢复能力,只要不是要命的重伤他都能够坚强的挺过来。
“这剑伤是留了力气的,只差了那么一点王爷就难醒了。”乞颜太医将药给换上,绑上了绷带转身望向阿诺,“王妃,你怀着身子,还是让微臣给你把脉瞧瞧吧!”
“有劳了。”
阿诺走回桌边,乞颜御医跟着走过来,在桌上摆好脉枕,做了个请的手势。
阿诺将手腕放上去,让乞颜御医为她把脉。虽说她自己没有什么感觉,但这里是天牢,环境必定差了一些。怀孕即将临盆,她不得不小心一点。
“王妃你约莫还有十来天便要临盆了,老夫出去后会禀报给可汗,看看是否能将王妃你放出去待产。”乞颜御医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道。
阿诺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袖,道:“我没打算出去,除非连着忽哥赤一起放了,否则即使生产我也不要离开他身边。”
小药童正端着药碗给忽哥赤喂药,一些药汁灌进去后又流出来,再灌进去再流出来,一共灌了三碗才结束。
阿诺一直看着他的一举一动,手指情不自禁的捏起来。这是重伤,若非没有几个月忽哥赤绝对下不了床。每天她能做的只有守着他,连伺候更衣喂药喂饭都做不到。所以,她不能在走,她想要等忽哥赤醒来第一个能看见的就是她,否则他心里会有多么的绝望。
“王妃,可汗既然能够让我来给王爷换药那自然是打算放王爷一条命的,所以王妃此时在牢房内只能是自己受苦,大人苦了,孩子也跟着苦。”乞颜御医劝说道,额头上已经出了一层汗。皇家的事情他看不透,可却也是常看,即使不透也能摸清三分。父子两个闹别扭,王妃却不知道究竟在同谁赌气。总之,这个局不好解。
“御医,你不必劝了,我已经打定了主意。”阿诺站起来,走到床榻边,拿出一块柔软的布巾帮忽哥赤擦拭嘴角。
乞颜御医见她如此,叹了口气,“虽然如此,但你还是要注意点休息,我会每天来两次给你把脉,再过几天我派个医女住进来。”
阿诺没有说话,但心里却是明白离出去的日子不远了。
果不其然,又过了两天,可汗下旨将忽哥赤软禁宫内北苑,云南王妃阿木尔随行。
至元十七年的年末,雪下的很大。
整个皇宫都被白雪覆盖,偶尔露出一点圆顶出来。
北苑之中并没有地龙,屋子里全靠炭火取暖。整个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几个伺候顺带看守的内侍。
在乞颜御医全力的治疗和忽哥赤强悍的恢复能力之下,他终于醒了过来。只是,人虽然是清醒了,心似乎还在沉睡中。
白雪依旧在下,如同飘起来的柳絮。冰冷的雪花落在人的脸上,化成一点湿润,被风一吹便不见了。
阿诺望着坐在窗边朝外望的忽哥赤发呆,他已经清醒了三天,可这三天里却没有说一句话来。
“可汗驾到……”
雪面上忽然传来一声呼喊,隐约的能够在风中分辨出在喊些什么。
一直关闭起的北苑大门被人打开,站在门外把守的侍卫恭敬的跪在地上等待。
可汗穿着一件黑色的大氅,身旁的内侍小心翼翼的搀扶着。
忽哥赤原本便是坐在窗边朝外看,这个时候看见可汗来北苑去自己站起身朝屋内走去。阿诺朝外瞧了一眼,走到窗边顺手关上了窗子。
两人的动作可汗瞧的分明,心里也明白自己的这个儿子有多么的厌恶自己。以前或许还能父慈子孝,可如今两人却是隔着一层厚厚的山峦,再想回到过去显然是不可能了。
他停下脚步,对着内侍摆了摆手,“朕一个人进去。”
“可汗,里面……”
“退下。”他一步步走到屋内,推开了紧闭的房门。屋里的热气并不比屋外高多少,只算是稍微暖和了一点而已。
屋里的两人像似没有瞧见他一般该做什么做什么,一个拿着一本书随手翻看,一个则是坐在桌边喝着温热的茶水。
可汗自己将大氅解下放到一旁,走到屋子里的书架前抽出一本书翻看了两眼。底下人都是人精,服侍他的内侍安格和更是了解他每一道旨意的意思。这整整一个书架上放的均是佛经、道经,无不是让人静心的佳作。只是可惜,该看这些书的人恐怕一个字都没瞧过。
将书重新放回原处,他大步走到桌边坐下:“阿爸来了,你连一杯水都不愿意给阿爸喝吗?”
忽哥赤抬起眼,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这里粗茶淡水,你喝不惯。”他的声音沙哑低沉,显然很久没有开口说话了。
阿诺将目光从手里的书上移开,她原本就不喜欢看这些东西,为的就是打发个时间。
可汗哂笑一声:“虽然你心里不服气,但不得不说真金想的比你要周到。你们两人都是有私心的,可你却浮躁的把握不住场面。再如何能征善战,到了让你勾心斗角的时候一样会输的一败涂地。”
“如果你是来说这些话,那么你现在就可以走了。”忽哥赤重新收回目光,视线落在了手里的茶盏之上,似乎能将那普通的青瓷看出一朵青花来。
“忽哥赤,阿爸最疼的儿子就是你。你只是想到我不同意废后,可却不问我为何如此。除了当年察必有功以外,弘吉剌氏也是一个原因。”
忽哥赤并没有接话,目光依旧在看着手里的茶杯。
“可汗,你说的这句话是不是……”阿诺终于忍不住开了口,脑海里有一个念头冒出来,极力的想要寻可汗来证实。或许,这样做她便能解开忽哥赤的心结。
可汗对她点点头,“弘吉剌氏只能由弘吉剌氏对付,所以我宁愿称病退到幕后也不想要参与到她们两人的争斗之中。很显然,南必并没有让我失望,我给她的一些便利她利用的很好,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好。”
“话说完了吗?”忽哥赤抬眼望着可汗,语气依旧生疏冰冷,“说完了你就可以走了。”
可汗真的听话的站起来,“察必剩下的日子不多了,如果你们想要见她现在的样子,我可以想办法。”
忽哥赤这次没有开口拒绝,也没有说自己要见察必皇后。阿诺则是少有的安静下来,可心里却是乱的。
她曾经想过很多种可能,为何南必会在宫内,为何这两姐妹会反目成仇斗的那么凶。如今让她知道了答案,心里却是震撼的连话都说不出。帝王心计,杀人都要用别人的手,还是至亲的手。
可汗走后,屋里依旧很静。
“阿诺,如果让你舍弃现在所有的一切同我一起走,你愿意吗?”许久,忽哥赤才缓缓开口,他站起来,走到阿诺的面前单膝跪下,手轻轻的拦着她的腰。额头放在她那高高隆起的肚子上,疲惫般的闭上了眼睛。
“其实,可汗他什么都清楚,也什么都明白。或许,他也有要你离开这里的意思。”阿诺摸着忽哥赤的头发,心里却是觉得离开这里未尝不是一个办法。圈禁在北苑之中,虽然说这里是皇宫大内,但能够从这里脱身似乎更容易一些。
如今,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别处,忽哥赤属于败军之将,已经没有一争天下的能力了。可汗今日来说的话,无非是想要他的儿子解开心结。只是,对于忽哥赤来说恐怕只会觉得心里更难受。
曾经,他的额吉便是可汗江山的牺牲品,而现在的察必皇后同南必又同他额吉有什么不同呢?
可汗说的话果然办的很快,下午察必皇后便耀武扬威的来了。说是临近年关,可汗下旨让她送些东西过来。
北苑虽然不是冷宫,可圈禁着犯了罪的王爷也同冷宫相差无几。
阿诺同忽哥赤连门都没出,随便察必皇后在院子里怎么样闹腾。现在他们已经成为了阶下囚,对这些人的态度如何根本改变不了他们未来的结果。
“娘娘,这是刚刚仙人炼成的金丹。”察必皇后正耀武扬威之时,乌尤走了过来,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小锦盒。
察必皇后原本正在说的起劲,见到锦盒顿时停了下来,打开取出一颗金色的丹药放入口中。
乌尤忙将空盒收好,“娘娘,时辰不早了,仙人说服下药必须休息,奴婢恳请娘娘回宫小息。”
察必皇后又瞪了一眼那只开了一扇窗子的屋子,怒气冲冲的离开了北苑。她今日是来耀武扬威的,可惜对方根本不吃她这一套。既然如此,那就别怪她暗地里动手了。
“瞧见了么?”阿诺声音很轻,望向忽哥赤的眼神十分复杂。
忽哥赤头都未曾抬起,手里握着那把失而复得的弯刀发愣。
阿诺见到他如此,心里算是明白了。服食金丹,说是长生不老,可其实却是每天都在服食□□。察必皇后表面上瞧起来精神不错,可实际上恐怕已经快要油尽灯枯了。这是她早已经知道的局,可当看到的时候却又觉得局中之人可怜。
临近年关天气依旧不太好,雪下下停停,转眼便到了年关三十。
三十夜里宫中设宴,所有皇族均会参加。
北苑内也开始了过年,虽然他们如今仍旧是阶下囚,可还好两个人还在一起。饭菜并不是很精致,可好在味道还算不错。
忽哥赤同阿诺一起吃饭,两个人却觉得心里总是少了一些什么似的。正想着,北苑的门被人敲响了。
一个娇小的人影带着两个女人一起走了进来,一个人手中提着一个巨大的食盒,很显然是过来探望的。
门被推开,阿诺望着乐乐愣住了,浅荷同乌兰一起忙着将饭菜摆上桌,屋内顿时变得热闹起来。
原本想着,这个年要过得冷冷清清。如今有女儿好友和丈夫陪伴,阿诺心中暖暖的。有许多的东西,都不如这一刻的幸福。或许以往她总是太贪心,如今大起大落之后她方才明白什么才是简单的幸福。
虽然是北苑,但也是宫内。还好,这是年三十最忙碌的时候。入夜以后,乐乐三人便留下住了一夜。
阿诺依靠着软椅同浅荷、乌兰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床上乐乐已经睡着了,床边的火盆烧的正旺,即使开着大门也不会觉得冷。
忽哥赤在院子里练刀,自从受了伤以后他一直都未曾重新拿起刀来。如今大年之夜,他想要看看自己的伤势是否已经好了。虽然一直都很小心,但仍旧会扯动伤口,一套刀法下来,他已经满头大汗。伤势未愈,他实在是有些担心离开北苑以后的日子。
刚过完年,所有人还未回过神来,察必皇后便病倒了。
虽然后宫皇后身体不适,但前朝却是又有了一番动作。
还未出正月,可汗已经下旨点将征兵。特设征东行省,命行省右丞相阿剌罕、右丞范文虎领新附军及应募江南士卒十万人,行省右丞忻都、洪茶丘及都元帅金方庆领蒙古、汉军及高丽军四万人,两路远侵日本。
雪开始融化,宫内的梅花也开始落了。
入夜的风依旧很冷,阿诺缩在忽哥赤的怀里,忽然被一阵熟悉的疼痛惊醒。腹部之中,一阵接着一阵的疼,很显然这是快要生产的预兆。腰上开始传出酸疼,还未生整个人便有一种疲惫的感觉。
忽哥赤的手臂动了一下,黑暗中浅褐色的眼睛却十分明亮,温和的声音带着关心和体贴,“睡不着?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阿诺忍着痛,身上却已经被汗浸湿。“我……”
忽哥赤猛然坐起,翻身下床跑到桌边点亮了灯烛,“来人……快去请乞颜御医过来。”
阿诺想起前两日乞颜御医的吩咐,告诉她生前一定要多多走动走动。她咬着牙从床上坐起来,忽哥赤忙上前来扶着她。“我要下地走走。”
“不行,你都痛成这样了,好好的躺下休息吧!”忽哥赤紧张的盯着阿诺,心疼的帮她擦拭掉额头的汗。
“御医说这样会比较好生,所以……我必须要走。”阿诺感觉腹部的酸疼让她难受的说不出来,上次生乐乐的时候她是昏迷的,是剖腹产。所以,她上一次只是睡一觉醒来孩子便已经生了。可这次,她却是要自己生的。忍着疼痛她一步步的来回走,即使觉得累了也不想要坐下休息。
忽哥赤已经开始着急了,这么多天他一直都是死气沉沉的,每天话都懒得说,经常会在一个地方发呆就是一天。可现在,他着急的扶着阿诺在屋内转来转去,一会儿朝门口瞧一眼,见没人来还会有些气愤和失落。
乞颜御医近期因皇后身体不适一直留在宫内,加上阿诺即将临盆,北苑里也住了几个稳婆。这时候,乞颜御医没来,稳婆却先到了,紧跟过来的还有一直留在北苑里的乌兰。
乌兰先是接过忽哥赤扶着阿诺的手,随后便开始赶人出房。
忽哥赤脸一黑,可却也明白这个时候他在这根本帮不上什么。但是若是让他离开,他怎么想都觉得不行。他快步走到桌边,倒出一杯水递给阿诺,“你先喝口水,我这就让人再去催御医过来。”
阿诺心中暖暖的,更是觉得这个时候虽然有些痛,但却能够让忽哥赤重新振作却是好事。她将水喝掉,杯子重新递给他:“没你想的那样着急,你先别慌。”
“正是……正是……”旁边的一个稳婆将手里的铜盆放下,拧了一条棉帕帮阿诺擦拭头上的汗,“这离生还有一会儿,王爷若是没事情做可以去想办法看看厨房能不能烧点饭菜过来。最好,能够打几个红糖鸡蛋。”
“我这就去,这就去办。”忽哥赤立刻冲出屋子,可还未真正迈出步子忽然听见一阵钟声。他停下了步子,仔细的听着。
屋内忽然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屏住了气息。阿诺吃力的走出房门,朝着屋外望去。不用问也知道发生了什么,最近宫里一直都在传言皇后所剩日子不多了,如今听见钟声第一个念头便是皇后薨逝了。
“王妃,恐怕御医一时半会儿也赶不过来了,不如你先走走,奴婢再去派人催下。”乌兰一脸的着急,生怕因为皇后薨了这件事而耽搁了阿诺的生产。
身后三名稳婆中有两名互相对视了一眼,默契的沉默下来。
忽哥赤冷笑一声,笑声里似乎有着说不出的复杂情绪。他顾不上许多,立刻又沉下脸来,“再去派人叫,必须快些将御医请过来。”
北苑的人战战兢兢,虽然这里是软禁忽哥赤的地方,可似乎所有人心里都是透明的。这位王爷,恐怕是快要被放出去了吧!
黎明时分乞颜御医才姗姗来迟,踏入北苑的时候已经听见了隐约的□□声。
他快步推门进去,看了一眼形同虚设的守卫。领着药童忙跑到院子里,四处打量正见忽哥赤一脸急切的站在门外等着。
“王爷,乞颜御医来了。”内侍忙通报一声,以免眼前这位爷再这样阴晴不定的转来转去的。
忽哥赤转过头来,黑着一张脸指了指屋子,“快去瞧瞧,快去。”
乞颜御医自然是不敢耽搁,从药童手里接过药箱便进了屋子。屋子里有些嘈杂,稳婆已经开始教阿诺吞吐气息。一道屏风将床铺同外面隔离,生产用的围帐也被撑起。他忙走到床榻边,拿出脉诊替阿诺诊脉,沉吟了一会儿忙道:“王妃注意保留体力,您上次是生过的,可这一胎却同生郡主的时候不一样,一定要听稳婆的话,一步步来。臣会守在门口,绝不离开。”
阿诺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望着乞颜御医开口便问,“是皇后娘娘薨了么?你是刚从中宫过来吗?”
“这些事等王妃生后再问吧,臣不知现在是否该告诉您。”说罢,他扫了一眼那三名接生的稳婆,“王爷就在门外,手里一直抓着刀,你们小心接生,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命可就没了。”
稳婆原本心里就忐忑不安,听见这警告般的话脸立刻白了,双膝一软便跪在了地上,“奴婢不敢,奴婢们一定会让王妃平安产下小王爷的。”
阿诺瞳孔微缩,死死的咬着牙,心里已经明白这三个稳婆恐怕是有人暗中动过手脚的。她感激的望了一眼乞颜御医,“有劳大人了。”
乞颜御医告退离开房间,临走之前对着乌兰低声吩咐了几句。刚出门便被忽哥赤一把拉住,瞧着眼前焦急的忽哥赤他忙点头安抚,“王妃无恙,过一会儿便生了。”
“是吗?可她都疼了一晚上了,我瞧着这天都快亮了,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生下来。”
“快了,快了。”乞颜御医忙道,目光终于扫见自己带来的药童,拎着药箱便跑了过去,“还站着做什么,快同为师一起煎药去。”
药童一脸的疑惑,自家师傅向来是只开药方不煎药的,今天这是怎么了?
产房内,阿诺已经提高了警惕。若是一早知道这三个稳婆中有人有问题她绝对会想尽办法给换掉。可如今,她临产在即,想要换稳婆却是不可能了。只能自己一边小心应对,一边祈祷乞颜御医的话能够真的震慑这宵小。
腹痛越来越厉害,身体就像快被撕裂了一般。她满头都是汗,可连喊都不愿意多喊。除非无法忍耐,否则绝不浪费一点力气。
稳婆之中一个是全力施为,领两个则是心惊胆战的。若说最初她们两人只是觉得这北苑里的产妇死就死了,在宫里根本就不算什么,所以才会为了赏钱同意帮皇后做手脚。可如今她们却后悔的要死,生怕暴露出来命都没了。皇后都没了,谁也不能帮她们做主,而且眼下她们绝对不能再继续最初的计划,此时只能求着生产的这位能够母子平安。
阿诺觉得自己力气快要没了,可依旧没有听见孩子的哭声。疼痛让她难以喘息,最终决定拼上一把。她用尽力气,忽然身体一轻,稳婆欢喜的叫声传来,紧跟着便是响亮的婴儿哭啼。
“生了,生了……”稳婆一脸的兴奋,忙将孩子抱到旁边的热水盆里洗了洗,最后细心的包好递给了一直在旁边帮忙的乌兰。
乌兰怀里抱着孩子,走到床头俯身将孩子给阿诺看,“王妃,是个小王爷,您瞧瞧多好看。”
话音未落,门便被人一把推开,忽哥赤大步走进来,“生了吗?生了吗?”
阿诺对乌兰点点头,“抱过去给王爷看看。”
“不用了,我过来自己瞧。”忽哥赤大步走到床边,瞧见一脸苍白的阿诺心里一阵疼。“辛苦你了。”
乌兰将孩子递给了忽哥赤,“奴婢去准备下,给王妃换换床榻。”
忽哥赤全身僵硬,手里拖着自己的儿子,脸上的表情又惊又喜。“他真的好小,好软。”
“刚出生,你不太会抱孩子,交给稳婆或者乌兰吧!”阿诺声音很轻,有点力气不足,上下眼皮一阵的打架。
三名稳婆中的一个忙上来接走了孩子,另外两个麻利的将产房里的一切都收拾好。
门外乞颜御医则是端着药碗走了过来,身后跟着抱着床上棉被物件的乌兰。
“先把药喝了,然后让几个丫头伺候着。”乞颜御医将手里的药丸递给了忽哥赤,随后坐下拿出脉诊替阿诺诊脉,“王妃是顺产,好好休息便可。”说罢,行了一礼才接着道:“微臣先出去替王妃开一些月子里用的药,稍后让药童煎好了送来。”
忽哥赤轻柔的替阿诺拢了拢头发,“你好好休息一会儿,我等你睡醒了再来陪你。”
阿诺点头,看着两人退出屋子,又瞧着乌兰指挥内侍宫女帮她换了软榻上,等床铺收拾好又抬了回来。生产及其耗费体力,她昏昏沉沉的便睡着了。
忽哥赤同乞颜御医一起出了产房,直奔着北苑的侧房而去。北苑虽然软禁了忽哥赤,但到底是皇宫大院,整个北苑并不小,忽哥赤同阿诺所住的地方无非是一处不大的小院。他平日里会陪着阿诺,但偶尔便会在侧房里看书写字。
如今阿诺已经生产,他不想要自己的孩子同自己一样一直软禁在宫内。想了许久,最终不得不下笔写了一封信。
宫中皇后薨逝,很快宫内便成了一片素白。可汗下旨,追封了察必皇后的封号,且暂时停灵宫中,待钦天监定好出殡日子后运回草原安葬。
北苑在宫里如今算是个特别的地方,即使皇后薨逝也一样不挂白绫。宫内如何变了天对于北苑来说没有任何的影响,可汗对忽哥赤罪行判决的旨意一天未下达他们便是一天的云南王同云南王妃。
虽然不能出北苑,但好歹待遇上却未曾扣减。成王败寇,当选择走上这条路的时候便已经有了失败的盘算,毅然能够接受此时的现状。
只是,察必皇后死了,两人却觉得这个消息根本不重要了,既不惊讶也不哀伤。
兴圣宫内,哭啼声从殿内传来,真金从殿内走出,身后的侍卫立刻拦住了所有想要出门的内侍宫女。中宫伺候的所有人一个不留,均要为察必皇后陪葬。
一旁候着的哈森终于走上前来,“殿下,不知那道士该如何处理。”
“交给父汗,看父汗如何发落。”
哈森恭敬的退了下去,留下真金一人站在兴圣宫正殿门前。
真金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孝服,回头望了一眼那殿门内隐约可见的棺椁,最终大步离开了。一阵冷风吹过,他忍不住的剧烈咳嗽起来,手情不自禁的捂住胸前。孝服之下是一道长且深的刀口,刀锋划伤了他的肺腑,如今仍未痊愈。
身边跟随伺候的内侍忙将一件黑色大氅给他披上,低着头站在一旁等候着。
真金咽下喉间的一口血,许久才开口,“传令下去,可汗有旨明日起灵。”
“是。”内侍恭敬的应了声,立刻着手让身后的另一名随从去传令。
真金对他做了个止步的手势,一个人独自离开了兴圣宫。
宫内梅花已落,新叶还未抽芽,一切都在隆冬之中尚未苏醒。不知不觉间,他走到了皇宫最高的观星台,冷风灌入肺腑又是一阵的咳嗽。
一个轻微的脚步声从身后响起,甘麻剌走过来,递上一张小小的纸条。
“已经安排妥当,今晚便行动。阿爸,可汗可是知晓的?”甘麻剌目光顺着真金所望的方向望去,正见最远处的地方是北苑。
“父汗若是想杀,他们活不到今日。既然不杀,那必然是要放的。明着放根本不可能,只能暗地里来。”说罢,又是一阵的咳嗽。
甘麻剌脸上满是担忧,“阿爸,你伤势未愈不如回去休息,今夜就由我同三叔一起盯着吧!”
“不了。”真金叹了口气,“忽哥赤肯低下头写信求我相助,我自然要送他最后一程。何况这宫里,如今不算太平,你回太子府内,盯好了便是。”
甘麻剌望着北苑许久,最终仍是忍不住问道,“阿爸,你要将五叔送到什么地方?”
真金目光深邃,任由风吹的他肺里疼的厉害。送到什么地方,他也未曾想过。或许,是他根本不想要知道。
入夜,阿诺正模模糊糊的睡着,忽哥赤忽然起了身来,轻轻摇了摇她的肩膀,将她扶起,“阿诺,快收拾一下,我们现在就离开。”话音未落,只瞧见屋外忽然亮了一层光。
阿诺顿时清醒过来,“我们是要逃吗?”
忽哥赤将衣服替她穿上,“先出了宫再说,路上我在同你解释。”
阿诺忙穿好了衣服,随后立刻同忽哥赤一起出了门。院子里下人已经乱作一团,北苑之内不知为何突然着火。乌兰抱着新出生的哈日查盖从屋内跑出来,肩上已经背了一个不大的小包袱。
北苑大门打开,外面一个侍卫没有,云南王府近百名影卫冲进来,直接护送他们一行人离开。火光漫天,蔓延十分快,眨眼间便吞没了整个北苑。
有护卫一路随行,加上早已经安排好的一切。出了宫后立刻便有马车接应,临时拿出令牌,守城士兵痛快的开了城门。
城外,早已经等候多时的云南王府家将紧跟着一起离开了大都。
夜已经很浓了,还好有明亮的月色将一切照出影子。
阿诺坐在马车内,一路急行至城门,又从城门内一路快跑出了城。她挑开车帘,朝着车后望去。
大都城墙之上,零星的亮着火把,一个白色挺拔的身影静静的站在那里望着。
不知为何,阿诺心中一酸,眼角情不自禁的滑一滴泪下来。即使相隔甚远,光影昏暗,她依旧认出了那个人是真金。只是,这或许是最后一次见面了,今后很难再有机会重聚。
近十年光阴,快如梭影。
阿诺手指轻轻擦拭了下眼角,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已经走了。”那木罕登上城墙,朝着已经远的几乎看不见的车队望去。
真金似乎并没有听见他说的话,依旧静静的站在那儿。
“太史令那里已经去说过了,他们明白该如何做。”那木罕目光同真金一样望着远处已经空荡的官道,这一条路走到哪里没人知晓,也正是因为如此是最好的一个保护方式。
夜风依旧很冷,真金又一次咳嗽起来,他捂着唇,许久才喘息过来道:“回去吧!”说罢,头也不回的下了城墙。
四年后
一骑快马从大都城外直冲入城,城门之前,所有人都望着马上的人。紧跟其后,数名侍卫绝尘而来,入城之时只是抬手亮出一道令牌。
令牌之上,只有三个字“太子府”。
太子府中,隆冬白雪覆盖了郁郁葱葱。甘麻剌顾不得换衣服便去了后院,未进门便听见了一阵闷声咳嗽。
哈森守在院外,瞧见了甘麻剌立刻迎了上去,“大公子,您回来了。”
“嗯,阿爸可还好?”
哈森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甘麻剌静默着站了一会儿,最终忍住了自己即将爆发的情绪,手里的画卷轴抓的紧紧的,“我进去看看他。”
踏进小院,正见真金躺在软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毯子,双眸微眯着瞧着天。听见脚步声,他转过头来,未开口便又是一阵咳,许久才平息下来,“回来了?这趟出去,可是将事务办妥了?比我预想的要快上不少。”
“听说阿爸身体不适,所以便连夜赶回来了。”甘麻剌走到真金近前,将手里的画卷递给他,“这次我从汗国回来顺便带的,阿爸你来瞧瞧。”
画卷展开,是一副很长的记事图,从很久之前初初落脚,到每日里的生活剪影,虽然简单却能从画中感觉到温暖幸福。
真金望着这样一副长卷,几乎将阿诺这四年来的生活都画在了上面。
她幸福的笑,开心的在草原上奔跑,嘟着脸教训孩子,笑着瞧忽哥赤舞刀。
真金的手开始颤抖,又忍不住剧烈的咳嗽起来。他用尽力气克制着自己不将喉间的血喷出来,一点点的卷起了画卷。仰望天空,又开始下起了雪,大雪如同鹅毛一般落下,就像四年前她走后的第二天。
他似乎看见了还是三岁的她,黑亮的大眼睛,让他情不自禁的想要将她抱走。他还记得她恨着他的眼神,还记得她伤心的模样,还记得她出嫁的那天依旧大雪。有时候,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她过得好,我就放心了。”深褐色的眼眸失去了光彩,嘴角勾起最后一抹笑,逐渐的僵硬起来。身体的温度快速的流失,似乎全身的力量都在紧紧握住画卷的手上。
她过得好,他就放心了。
公元前一二八五年,至元二十二年十二月,元朝第一位太子真金病逝,享年四十三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