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10乌龙（1 / 1）
待回过神来时，肖忆意识到魏卓炎身影已经迅速消失在外面冷飒寂夜中。
匆匆跨步向前，他狠劲儿推门，那脆弱门扉在他野蛮力道下倏然发出可怜巴巴的吱呀声。冷风立刻饿狼般闯入传达室，难得守门老大爷打了个哆嗦，盯着肖忆就一阵无奈嘀咕：“诶诶，小伙子，你不能过去啊，先把门给我关上。”
严天在旁边瞅了眼对方露着白花花松弛皮肉的胳膊，忍不住一阵无奈——
您老要嫌冷还自个儿折腾自个儿干吗。
对这边的小插曲肖忆倒是没丝毫在意。
想追出去又迫于老大爷那张地狱判官般的黑脸，他只是讪讪将门关上，隔着脏兮兮的窗户望向外面匆匆向消防局正门小跑的魏卓炎。
刚才那一瞬，他能鲜明感到心脏像是被木桩狠狠一戳，就那么悄无声息地停跳半拍。虽然没从对方口里直接确认，但直觉告诉他，对方是他救命恩人的事情八|九不离十。
肖忆还是一如既往那张淡定脸，双手插兜，看上去十分耐心，然而心下早就火山爆发般急不可耐，恨不得当时就扯住对方把这些年来一直憋着的询问毫无保留地倾倒。
魏卓炎离开的这几分钟，肖忆有种捱过几世纪的错觉。
当对方和另外一个身材高挺的男人并肩向传达室小跑而来时，肖忆胳膊上的脉搏清晰到他已然能计数清楚的地步。
正揪着根神经静默等待魏卓炎，肖忆却看到对方在把身边战友引到离传达室偏门还剩十米左右时隔着玻璃朝他点了点头，貌似在打招呼。
肖忆立刻有种不妙感。
果然，魏卓炎朝他勾唇客气一笑，侧头拍了拍身边战友肩膀便径直转身往回走。
“喂——”嗓子眼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呛了一下，肖忆就差直接扒窗沿急吼了。
一整大衣衣领，他拧眉，打算不管不顾大爷阻拦叫住魏卓炎。
然而刚推门，对方带来的那位战友便阔步迈了进来。
差点跟对方撞个满怀，肖忆踉跄着侧歪了一下，脸色惨淡地像是刚从漂白池里被拽出。
出于尊重，肖忆也不好撂下这位好心赶来看情况的消防员哥们儿不顾，他瞅了眼那个跟自己差不多高的男人，官方化地笑了笑。
不过刚要出口拜托对方把魏卓炎那脚底抹油的家伙喊回来，面前这位带着杨柳春风笑的男人便像是突然遭遇百年不遇的暖流，望着肖忆点了点头：“呃，先生，您是5年前X城获救人员？”
像是慢半拍的器械，肖忆张了张口，硬生生将自己那句询问憋下去，有那么点撞南墙的无奈，朝对方尴尬点头：“是。”
“那还真是——好巧。”伸手探上脑袋抓乱草一样扯扒了两下，来人笑意渐渐不自在起来，“听魏队长说，您在找人？”
肖忆能看出对方脸上有那种已经准备好要面见被救家属的腼腆笑意。
一瞬心下浮起一抹不忍，肖忆视线若有若无地飘向之前魏卓炎离开方向，俨然有些为难。
不过考虑片刻，他还是打算把这阴差阳错的乌龙说开：“您是晋先生吧？”
肖忆那张面对突发状况一向淡定自若的脸，此刻在晋洋看来莫名有种说不上来的压迫感。
一定要分析，大概是对方那板板正正领导范儿十足的打扮。
听惯了局里损友们直呼他大名甚至各种无法登大雅之堂的扯淡昵称，这会儿眼前男人突然来一句客客气气的“晋先生”，让他突然有种莫名脱节感。
对方眸中有些他辨不太清楚的情绪，像是压制着一抹急躁，然而言谈举止却始终保持一抹淡然若水的高雅，似乎若有若无地控制着分寸。
“对，我是。”晋洋一直觉得自己属于性格随意很接地气的硬汉，不过和眼前这气质与自己格格不入的男人一讲话，举止也不经意间变得拘谨起来。
“魏队长跟我提过您。”肖忆眼角流露一抹让人看上去心暖身暖的浅笑，“X城那场火灾，您救过不少人。”
肖忆这话刚落，晋洋便条件反射地脱口而出：“为群众服务是我们应该的。”
站在他对面的肖忆怔了一下。
这话光从魏卓炎嘴里他就已经至少听过两次。
像这种宣言般的说法，对他们消防员来说，大概是已经刻到骨髓里了。
注视着面前视线笔直坚定的晋洋，肖忆心口突然冒出一抹鲜明异常的敬佩和感激。
沉默了一会儿，他正儿八经地再次向对方道谢，并把当年自己被困的原委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晋洋。
这次，不是做为一个被救的个体，而是出于本心想要代表被这些日夜坚守在工作岗位上的英雄们救起的全体，肖忆恭恭敬敬地跟晋洋鞠了一躬。
搞清楚对方想找的人不是自己，晋洋刚从懵怔中回过神来又见肖忆跟上香敬佛般朝自己严肃鞠躬，连忙迈步上前阻止对方，忍不住就露出一抹苦笑。
等跟肖忆交流清楚，晋洋稍稍放松了点情绪。
说实在的，面对道谢群众，他们会有使命感更强烈的自觉——就仿佛在火场上冲锋陷阵流血流泪都得到了最有意义的诠释，所有一切的自我牺牲，俨然值了。
“你当年是被困在17楼？”晋洋听完肖忆解释，忍不住一拍大腿，“那你要找的人还真不是我。”用大拇指朝先前魏卓炎离去的方向戳了戳，晋洋豪爽道，“搞不好魏队就是。”
肖忆笑得有些勉强：“应该是他没错，他刚才说过17层的事情。”
“那倒也不一定，当时赶去17层救援的也不只魏队一个。”晋洋看着肖忆那忽明忽暗的面色，忍不住笑了笑，“这样吧，要不我再去把魏队叫来问问？”
“这个还是算了。”虽然心情很急躁，不过一想到他来这一趟把这俩人折腾来折腾去地跑圈玩，肖忆觉得不妥，“你们工作辛苦，我明天跟他联系也好。”
“算了算了，啥明天联系不联系的。”在旁边一直属于看热闹状态的老大爷终于有些憋不住了，从门边墙上拎了件暖和的衣服直接套到羽绒背心外面，他缩了缩满是褶皱的手，看肖忆这人打扮的板正斯文，怎么看也不可能是恐怖分子，也就大发慈悲道，“要找人抓紧时间进去，给你们10分钟时间。”
闻声，晋洋露出一排大白牙，冲老大爷爽快地咧唇：“哎呦大爷，今儿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臭小子抓紧领人进去。”老大爷横眉立目，对着晋洋努嘴。
“谢了您呐。”晋洋笑得眼睛都成一条线，赶紧带着肖忆和严天往消防局正门溜。
几番周折，仨人在走廊拐角上找到正就地做俯卧撑的魏卓炎。
瞅着这边一行三人，魏卓炎抖了抖健硕膀子，爽快从地板上撑起。
似乎对于他们直接进来的事情感到诧异，魏卓炎瞄了眼晋洋：“王大爷他——？”
“今儿没吃药。”晋洋爽快接茬。
“所以——”
“放我们进来了。”笑成一朵灿烂菊花，晋洋说Rap般饶舌接上。
挑了挑眉，魏卓炎也露出一抹舒心笑意。
也是，那糟老头子平常就认证件，他们都怀疑除非恐怖分子袭击，不然就是天塌下来，传达室那小破楼估计也得是一直挺立到最后的存在。
视线落回肖忆身上，魏卓炎朝对方客气点首：“肖总，你要找的人是晋洋没错吧？”
一说到这茬，晋洋有点来劲。
肘子一撞魏卓炎肩膀，晋洋笑得那叫一个欠，凑到魏卓炎耳朵边嘀咕：“老魏，你不是故意的吧。”
不解，魏卓炎被对方近在咫尺的鼻息喷得忍不住皱眉。
“专门把我叫过去是搞什么？”晋洋轻声哧着，“人要找的人不是你么？”
这回，换魏卓炎愣。
匆匆扫了眼站在对面用一种复杂目光盯着自己的肖忆，他困惑道：“什么意思？”
“人当年被困楼层17层，你拉我去凑什么热闹？”晋洋摊手，“害我刚才还幻想是哪个姑娘念念不忘我当年英勇，锲而不舍寻找5年多，最后还追到X城……”
魏卓炎：“……”
“行了，你去跟人家谈谈看什么情况。”晋洋朝那边瞅着他俩窃窃私语的肖忆投去公式化安慰一瞥，这边继续瘪着嘴跟魏卓炎虚声，“当然也不排除这事儿跟咱俩一毛钱关系没有。”
说完，晋洋摆出个仗义十足的模样，甩开膀子拍了拍魏卓炎肩膀，跟肖忆点了个头就撤了。
魏卓炎云里雾里地没搞清楚什么情况。
他尴尬地站在原地望向对面目不转睛凝视自己的肖忆，莫名有些牙疼。
就那么干站了一会儿，他才迈近肖忆，困惑道：“肖总，你的意思是……？”
“我当时被困的楼层是17层。”知道自己先前只说了个大致的15层才折腾了这么一大圈，肖忆面带歉意，“抱歉，之前没说清。”
“17层？”魏卓炎漆黑的眸子清澈若泉，“——是么？”
“对，我那会儿被困在百货大楼靠西侧的楼梯间里——”目光灼灼地罩在魏卓炎身上，肖忆声音也渐渐低下去，“——是被人背出来的。”
“17层靠西侧的楼梯间……”魏卓炎习惯性地舔了下唇，视线飘上天花板，似乎在回忆，“没错，我应该是在那儿救过人。”脸上紧接着覆上阴云，他小幅度摇了摇头，“不过那楼梯间被困的人也挺多，后来我也有同事上去帮忙，也许是我其他同事救了你也说不定。”盯着肖忆，魏卓炎视线深了些，“肖总，你没看到他长相？”
“背着我下去的，所以没看到。”肖忆抿了下唇，苦笑。
魏卓炎觉得这简直快成谜案了：“是么。”
“不过——我记得他身上有个特点。”肖忆盯着魏卓炎，视线顺着对方面颊滑到对方脖颈，“魏队，不介意的话，能麻烦你侧下脖子么？”
“啊？”
“就是——”伸手摸上自己脖颈做了个镜面动作，肖忆下意识向魏卓炎方向跨近一步，视线紧盯着对方脖颈不放，“我记得他脖子上有很多……”
话音未落，肖忆已经看到魏卓炎露出的那截脖颈皮肤，瞳孔一瞬间缩紧。
魏卓炎虽然有些尴尬，但也没拒绝的意思，只是径自扯着领口任对方辨认。
先前还在解释的肖忆却蓦地沉默下来。
魏卓炎盯着对方，不明白这反应到底是什么意思。
任对方原地站了一会儿，魏卓炎才看到肖忆那一直保持镇定的身躯居然有了细微颤抖。
片刻后，对方抬首，黑沉沉的眸子像是要将魏卓炎整个溺死在他专注视线里——
“是你没错，你救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