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第五十二章 庄周(1 / 1)
方婷宜醒过来的时候,看到身边的床铺已经空空如也,棉被平铺在床上。窗帘拉开了一层布,留下薄薄的纱帘阻挡着明亮的光线。
带着梅玲那个问题沉沉入睡,一夜无梦。
刷牙、洗脸、换衣、梳头,等到她看时间的时候,才发现真的日上三竿,已经到了午饭的时间。
大夏天的能够睡到这样的点才起来,方婷宜觉得自己也是够绝的。
吃了睡,睡了吃,她已经能够预见自己在昌海未来的许多天都将是这样的生活状态。
方婷宜甩了甩编好的麻花辫,这样下去可真不行,就要养出一个懒人了。
这边她刚走出门,宿舍里就响起门铃的声音。
婷宜急忙下楼,打开门一看,外面清丽的身影让她微微有些吃惊,“恩秀?”
“这么惊讶做什么?不欢迎我啊?”
“怎么会?”婷宜笑道,侧身让她进来。
恩秀今天穿了一件水蓝色的连衣裙,勾勒出她姣好的身段,那是昨天她为她挑的裙子,嗯,很合身。
在昌海待了这么多年,婷宜印象中很少看到恩秀穿裙子,这样的印象几乎是没有。除了道服,就是长裤,也就只有在夏天这样的季节里,恩秀才会换上女孩子们热爱的短裤,露出细长笔直的美腿。
恩秀在婷宜面前转了一圈,百褶的裙边飞扬起好看的图案后轻轻落在她的身侧,女孩笑着问道:“好看吗?”
婷宜点头:“好看,也不看看是谁的眼光。这位美女,是过来邀我一起吃饭的吗?”她注意到恩秀手里提着两个塑料袋,隐约可见餐盒,但是一股美味的肉食香味隔着一下子就充斥着整间屋子。
恩秀将手里的塑料袋往上提了提,“现在整个昌海,也就只有我们两个闲人无所事事。”
“……嗯,这个好吃,味道不错,你不是从食堂打包的吧?”
“叫的外卖。”恩秀回答。
“外卖?”婷宜诧异,“我走的时候整个首尔可没有一家外卖能送到这里的。”昌海道馆坐落于首尔郊区,想当初她跟着哥哥被柠姨塞进昌海一个月之后,她就想念市中心的中餐料理了,打了好几个外卖电话,都推辞说不送。
恩秀也没让她疑惑:“就在你离开不久之后。”她戳了戳塑料袋上的图案标识,“这家食品公司并购了不少业界餐饮公司,说是要辐射整个首尔。”
婷宜了然,塞了一个鱼丸进口,这顿饭,吃得她一脸满足。
吃饱喝足的两人背靠背坐在舒软的沙发上,茶几上是她们吃完的餐盒,对面的电视屏幕里是音乐频道,流畅抒情的韩文歌源源不断地从影响机里飘出来。
恩秀开口:“看来若白真是一剂良药,昨天还病怏怏的模样,刚才吃得跟小猪一样。”既然打定主意来看婷宜的情况,她也就不拐弯抹角了,直接把话题引到了若白的身上。
“才不是小猪……”婷宜嘟囔道,“对不起啊,昨天让你担心了。”
恩秀说:“你对不起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看样子是没事了,若白有跟你说说话吗?”
“嗯。”婷宜回答,“昨天一起动手做的晚饭,晚上住一个房间的师妹也开导了我几句……恩秀,你觉得,喜欢上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人,是对,还是错?”
“不属于自己?”恩秀疑惑,身体离开婷宜的背,将整个人转过来。婷宜也正着身体看她。
“怎么会不属于你呢?以我的情报来看,若白可没有女朋友。”
“你的情报?”婷宜问,“你哪来的情报?”
恩秀笑了笑,颇为得意地说:“自然从我亲哥那里得来的。”
“原来你去找初原哥哥了,他怎么说的?”
恩秀歪了一下头,露出亮晶晶的笑容,“想知道?”
方婷宜拍了一下她的手背,“不想说就别说了,我还不愿听呢。”
恩秀莞尔,“好啦,看你这么严肃,让你放松一下嘛……你不是说初原哥哥是你第二个哥哥吗?照我看,他倒是更像若白的哥哥,一直在说若白多好多好,有多么多么优秀,人长得帅,功夫也棒,为人严以律己又一丝不苟。”
婷宜白了她一眼,“我挑人的眼光就像我挑衣服的眼光一样赞,若白的好还用得着你来复述?”
恩秀嗤笑,对她这种护短的行为感到好笑,继续说道:“哥说若白没有女朋友,这些年清清冷冷的,一心扑在松柏和元武道上,也就你回去之后能够从他的脸上看到一些笑容,很显然,若白很喜欢你。”
方婷宜瞳孔微怔,有些惊讶地听着这些话从恩秀嘴巴里说出来。
只听女孩继续说道:“你一定没看过你和若白的照片吧?”
“照片?”婷宜有些疑惑。
恩秀掏出手机,修长白皙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然后将整个手机屏幕递给婷宜看。
方婷宜本来还有些疑惑,她和若白的照片有很多,大部分都保存在初原哥哥那里,哥哥那里也有一部分,不过基本上都是三个人、四个人、甚至是多个人的合照,并没有他们单独两个人的。
等到婷宜看清楚恩秀手机上的照片时,整个人愣在了那里。那是五月初十灯会的照片,他们两个人在广场上的拥抱,中间还隔着一只老大的熊,背景是静止而川流不息的人群和漫天烟火。
笔直颀长的少年,娇俏小巧的少女,还有一只憨憨的毛绒大熊。
画面美好得、如同童话一样。
“这是……”
恩秀解释说:“这是哥哥拍下来的。或者,你应该看一下这一张……”
恩秀的手指在屏幕上滑了一下。
依然是同样的内容,同样的姿势,只是拍摄角度不一样,刚才是两人的侧面,这张照片上,方婷宜看到自己背影,以及、若白的正脸。
少年俊美干净的容颜带着浅浅的笑意,眉角微扬,墨黑如玉的眼神里似乎藏进了所有情深深的海洋。
方婷宜突然觉得她的呼吸要停滞了。
是深情,她又不是单纯懵懂的小女孩,她怎么会看不明白,是深情,若白的眼神中,是深情。
就因为,抱着自己吗?
看见婷宜愣神的模样,恩秀心满意足地伸回手机,“这两张照片呢,我就发给你,好好保存吧。”
“恩、恩秀……”婷宜结巴道,“我、我……若白,他……”
恩秀笑了,脸蛋上露出浅浅的酒窝,她伸手扶住婷宜的肩膀,双目,直视她的眼睛,那双和喻初原几乎是一模一样的眼睛里充满的温柔和安慰,“我虽然不知道你昨天的反应为什么这么大,整个人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但是婷宜,我虽然才刚刚认识若白,但是他给人的感觉就很可靠,眼睛是心灵的窗户,眼神是不会骗人的。”
婷宜很安静地听着恩秀的话,对方继续说道:“你不是一个矫情的人啊,方婷宜应该是一个敢爱敢恨的人,你这么畏畏缩缩,倒让我怀疑你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方婷宜了。整件事给我的感觉就是,你到底在纠结什么?分明就是你自己在跟自己过不去,根本没有人家若白什么事好吗?”
这当然不是若白的原因,根本就是方婷宜自己的原因,她自己也知道。
只是,她并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她跨不过去这个坎。
“恩秀。”婷宜平静地开口,“你知不知道古代中国有个故事,叫做庄周梦蝶?”
“庄周梦蝶?”恩秀一个字、一个字念到,“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故事?”
婷宜像是抽空了浑身的力气,瘫倒在后面的沙发上,脖子枕在软软的沙发靠垫上,眼睛盯着头顶的天花板看,“庄生晓梦迷蝴蝶,庄周,庄生,也就是庄子,他是古代中国战国时期的思想家,有一天,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变成了蝴蝶,自由自在的,十分惬意。梦醒了,他才发现自己不是蝴蝶,而是庄子。然后,他就开始思考,究竟是他梦中梦见自己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梦中变成了庄子。”
婷宜有些迷茫的声音响起,柔软而缥缈,“有些时候,人不可能确切地区分现实世界和虚幻之境,是生还是死,生死是物化,还是灵魂转换?世界上有很多未知的事情,很多事情,人们是无法用科学来解释的。”
恩秀听完之后,点点头,“我听懂了,可这是哲学意义上的命题,我知道你现在学的是中文,也知道文、史、哲不分家,但是婷宜,你如果没有这样的实力,想这些问题,只会让你的思想越来越混乱。”
婷宜扭头去看恩秀,少女神色正经,继续说:“为什么他不能既是庄子又是蝴蝶呢?既然他梦见自己变成了蝴蝶,那么梦醒了,他就做庄子就好。相反的,如果他是蝴蝶,梦见自己变成了庄子,那么梦醒了,他继续做蝴蝶就好。两者并没有什么矛盾,当下的,才是真实。”
当下的,才是真实。
方婷宜从沙发上挺起身来,目光灼灼,好似一下子清明了。恩秀的话就如同一汪清泉,一点一点滋润她快要干涸的心灵。
是啊,当下的,才是真实。
婷宜用力敲了一下额头,企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恩秀拉住她的手握在自己两只的掌心里,“如果你做噩梦了,既然梦醒了,就不要再去想那只蝴蝶了。”
婷宜突然松了一口气,笑着对恩秀说:“好,我不想了。”
见她神色熠熠,不复之前的茫然和无措,恩秀放心地点点头,“婷宜,我只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唯有情深不可辜负。”
唯有情深不可辜负。
婷宜心底默默念着这几个字,脑海中闪过若白青松似的身影,笑道:“我知道,莫负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