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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6
唐亦佳猛地回头,对上宋莫衡一双似笑而非的眼睛,他斜斜倚着大门,一个小小竹篮子被他用左手托着,搂在怀里。她忽然想到,来之前他好像说过一句“早去早回,等会儿蔡四儿要来送芝麻团子,得趁热吃。”
唐亦佳理亏似的匆匆躲开他的视线,背转过身低头看着自己脚尖。
宋莫衡继续道:“不过臣弟觉得,蒋大人还是最佳人选,他对柔然熟悉,又是个外交老手,在渔阳那旮旯就是屈才,赶紧调回京城好好用着吧。在场各位大人们怎么看啊?”
董宁节之前察觉到皇上和唐亦佳之间气场不对,一直没吭声,他跟蒋之修同朝为官好几年,一直挺喜欢文能舌辩群儒,武能上马杀敌的蒋之修,这时候当先表态道:“蒋之修那娃娃不错,老夫放心。”李慎跟着道:“蒋之修是有真才实学的,皇上总不能把他撂在渔阳一辈子吧?”陈矛只自顾自地点头表示同意,根本不知道满屋子人都没在看他。
祁景帝这时候刚刚消了气,看着宋莫衡又是一阵头疼,如今朝中谁都能看出来就数他权势大,如果再外派,要是一个不小心跟柔然勾结上了怎么办?他看着唐亦佳虽然满肚子火气,但“刑不上大夫”,拿她没法,只好作出副宽以待人的圣主明君模样,道:“朕稍后拟旨,众爱卿回吧。”
唐亦佳跟在三个人后面往外走,抬头飞快地看了一眼门边的宋莫衡,他正和李慎董宁节他们随意打着招呼,左手里依然稳稳当当地搂着那个小篮子,走得近了,甚至能闻到芝麻团子的味道。一直理直气壮的唐亦佳此刻心虚得不能再虚。
等到别的人都散了,宗政殿门口只剩下宋莫衡和唐亦佳,唐亦佳一直半低着头,看着宋莫衡的衣角下摆,感觉喉咙哽住,说不出一句话来。
宋莫衡也是沉默看着唐亦佳的头顶,一股难以名状的不舒服让他不知道如何开口,是一种混合了怒气的难过,让他想打人。他最终只是把搂在怀里的小篮子塞在唐亦佳手里,淡淡地说道:“我不是来偷听你们说话的,别误会。你刚走蔡四儿就来了,我害怕团子凉了,就……”他说着说着停了,忽然感觉没有解释的必要,她唐亦佳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误会就误会吧,她什么时候把他当过好人。
他转身走了。
烛火只孤零零点着这一盏,和满室黑暗僵持不下,蒋之修一只手搭在书桌边缘,捏着薄薄一张纸,另一只手放在腿上,整个人微微后仰靠着藤木椅,周身笼着一圈柔柔的光。窗户开了半扇,九月末的夜里凉气清爽,顺着晚风吹进屋子里,烛火就跟着晃一晃。
他的心也跟着晃一晃。
唐亦佳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回府上住过了,蒋府周围最初的那些闲杂人等也跟着消失了,包小豆本来觉得唐亦佳和宋莫衡走得太近也许不是什么好事,但是突然有一天这两个人也变得形同陌路起来,唐亦佳已经化身工作狂,成了宫里人所皆知的劳模,一天下来能批三百本折子。
这不是什么好兆头,蒋之修心想,眼睛又看向桌子上明黄缎子的卷轴,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东西,圣旨。
圣旨是今天中午送到的,在渔阳这地方很难看见跟京城皇宫有关联的东西,所以不过是颁了个圣旨,李继平就带动着几乎全城百姓相迎,“吾皇万岁”的声音震天动地,隔着几里远就能听见。
蒋之修没想到那是一道给他的圣旨,责成他一个月之后进京,官复原职,并领柔然特使一职,代皇帝出使。事情远远超过他的想象,也慢慢脱离了他原本胸有成竹的控制,可他奇异地没有感到不安,是那一瞬间的预感:这件事情和唐亦佳有关,说不定就是她促成的。果然晚上包小豆就来信,可是信的内容却让他并不愉快,反而有些鞭长莫及的无措和紧张。
唐亦佳必定是因为顾深一事怀疑他了,也必定就此事和宋莫衡达成了一致,所以才想要逃避,方式就是不回家。可是她却在边怀疑着他的时候为他请了这样一道绝对有利于他的圣旨,她和宋莫衡不和必定也是跟圣旨有关。
蒋之修闭上眼睛,被窗户漏进来的风吹散了鬓角的头发,他猛然意识到这已经是深秋的晚风了。
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
九个月两不相见,物是人非也是难免,唐亦佳和他不过共事半年,和宋莫衡却已经从不打不相识到现在已经快一年了。
不能这样比。
蒋之修摇摇头,把信纸收进匣子里,又重重合上。
他睡了。
茶杯口粗细的红蜡烛快要燃到底了,火苗却陡然升高,映得他侧脸轮廓清晰且温柔,他右手支着额头,手里还捏着他那支细杆描金毛笔,左手轻轻搭在桌沿,下面是半打开的折子。
唐亦佳把手里毛笔轻轻搁在砚台上,懒懒地向后一靠,光明正大地看起宋莫衡来。正对着她的是左侧脸,另一侧渐渐隐在暗处,若是想知道什么样,得凭想象力。宋莫衡最好看的是哪里?眉毛平直地斜向上走,不张不扬,眼睫毛不长,眼睛也说不上大,睁开的时候是特别不明显的内敛的双眼皮,鼻子也不算出奇地漂亮,一般好看,嘴巴……是好看的,他常笑,笑得极为克制而且精准,一般不用调动眼睛和面部表情,单凭牵动嘴角就能笑出一百个意思来,似笑非笑的时候最好看,因为这个表情的高难度,就必须连带上眼睛,他就那样似是而非地看着你,什么都不当回事。笑得好看还有那下巴的功劳,明明走的是干脆利索的线条,实际上却转而带些温润,所以就少了压迫感和不近人情,折中变成了尊贵的痞气。
噗的一声,蜡烛终于燃尽了最后的劲头,挣扎着灭了,他那一方更加昏暗,与唐亦佳这边的明亮分庭抗礼,截然是两个世界了。
唐亦佳起身把自己桌子上的蜡烛吹熄了,昏暗攻城略地,院子里的路灯遥遥地给予支援。亏得这点子接济,唐亦佳才能不磕不绊地走到宋莫衡旁边,右手缓缓地抬起来,却不知道要往哪里落。
宋莫衡是委屈的,他拿着一小篮芝麻团子等着她的时候,她把他算计了,可到最后他反而成全了她,把她的这些算计显得十分拙劣。可是委屈会让人成为弱的一方,所以他伪装成大度地忍受,心里的气还没撒出去,却又得强撑着陪她一个个晚上地熬夜,不说一句话。
唐亦佳没见识过这样的绕指柔。
她的手朝着他的脸去了,最后却只轻轻落在他放在桌沿的左手上,感觉到他略微凸出的指节。
她这个时候,心里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想着的,是蒋之修。她怀念得如此专注,以至于错过了一双缓缓睁开的因为睡意而不甚清明的眼睛。
宋莫衡把目光落在那只手上,细瘦白净的小手,带着蜻蜓点水的微弱力道。这只手他光明正大地抓过很多次,没有一次温柔过,没有一次带着绮思杂念,因为太光明正大了,所以渐渐变得理所当然,连唐亦佳自己都不太注意了,蒋之修估计都没能有这个待遇,可是他宋莫衡伸出去的手,却只能这么一直光明正大下去了,一旦沾染了什么,他就抓不到她了。
两只手重叠的地方骤然变得滚烫,宋莫衡觉得这昏暗里的沉默愈加难以忍受,他快速翻过掌心抓住唐亦佳的手,右手也把毛笔随意一丢,在椅子上微微转身,一把搭上她肩膀,往自己怀里带,唐亦佳骤失平衡,往桌角上倒,宋莫衡就把右边胳膊往她身后一垫,一脚踹翻了椅子,一倾身,亲她亲得十分准确。
没有抵抗,她十分配合,甚至还有回应。
这种事情,结束往往要比开始尴尬。
没一会儿唐亦佳就要喘不过气了,宋莫衡两只胳膊撑在桌子上唐亦佳两侧,微微起来一些,但是并没有让开,唐亦佳两只手攥着他胳膊,睁着眼睛喘息,这让宋莫衡松了一口气,睁着眼好歹证明她没有认错人。等唐亦佳终于喘匀了一口气,她挣扎着反手从后背底下揪出个硬皮折子,摔到宋莫衡脸上:“硌死我了。”
一直留意她反应的宋莫衡这时候方才露出一个从心里冒出来的笑,声音有些哑地道:“下回让文武百官都换成软皮折子,用硬皮的不给批。”
“哪还有下回?”唐亦佳说着笑了,突然皱着眉对宋莫衡道:“我怎么感觉后脑勺这么凉?”
宋莫衡还以为把她磕着了,一看她脑后突然乐不可支笑出了声:“你枕在我的砚台上了。”
唐亦佳伸手往脑后一抹,又把手凑到鼻子前,一股浓浓的墨汁味儿扑鼻而来,她就着手都蹭在宋莫衡脸上,微笑着温柔道:“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