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Chapter 25(1 / 1)
Chapter 25
蔡四儿在淮安王府当差有十几年了,从老淮安王在的时候就已经在府里领事,兢兢业业多少年终于成了府里的侍卫头领,可谓见惯了各种世面,比如不要命的刺客啊,精通各种毒物的杀手啊,朝廷里的精兵营也见过不少啊,塞外的骑兵也打过交道啊,所以自视甚高,万事若等闲。春雨宴这天,他和弟兄们喝得尽兴,但是不忘自己侍卫本分,点到为止,果然正喝着酒就听到院子内间里传来扑扑通通的声音,他心里一惊,左手当即按上佩刀,一溜烟就往内间跑,弟兄们紧随其后。接下来看到的一幕让蔡四儿从此以后再也不敢自称见过世面,因为有一个人永远在刷新着他的认知水平。
唐亦佳手里攥着两根筷子,宋莫衡搂着个板凳,两人平躺在地,局面正僵持着,屋门大开,有人破门而入。宋莫衡下意识回头看,唐亦佳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找准机会,以闪电般的速度把筷子往前一送——宋莫衡瞬间脸色刷白。
几乎是看着宋莫衡长大的蔡四儿从没见过小王爷这么英勇的模样,宋莫衡迅速转身,右手轻轻往地上一捞——因为动作太快,众人眼前只是一道青灰的影子,等大家反应过来,就见宋莫衡扼着唐亦佳脖子,把她按在墙上。暴怒的宋莫衡直勾勾看着唐亦佳,一字一句问:“你怎么敢?”
唐亦佳一副烈士的视死如归表情:“我怎么不敢?”
宋莫衡忽然笑了,那笑容来得突然又自然,让唐亦佳有点呆,宋莫衡其实是常笑的,可是人人都知道他的笑没什么实际意义,可以是不屑嘲讽的,可以是寒意森森的,可以是十分客气的,也可以像现在这样,放肆而由衷,不怀好意而又无比天真。
众目睽睽,谁能想到他会毫无征兆地吻下来。像是酒意颠倒,像是梦回九重,像是一口灌下了孟婆汤经历轮回,像是在无边大海里沉睡着浮游。唐亦佳下意识闭上了眼睛,竟然忘记推拒,黑暗中仿佛回到了狭窄的马车里,有个人温柔地吻她。
宋莫衡看到唐亦佳眼角晶晶亮亮的眼泪时停了下来,他问:“你在想谁?”
唐亦佳摇头。
宋莫衡沉默地看着她,很久之后对着门口的侍卫冷冷道:“四品官唐亦佳,图谋不轨,意欲谋害本王,暂收押王府大牢,稍后禀皇上定夺。”
蔡四儿愣愣地回了声:“是。”
京城的秋天美得恰到好处,叶子由浓绿转枯黄,被阳光洗刷掉了灰败,涂抹上了灿烂,少了生机多了惬意。蒋之修稍微落后人群几步,含着笑意跟舒良在说话,顾深靠着一颗大树半眯着眼。视线远处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一切都是金灿灿的:房屋的檐角,少女的发梢,波光粼粼的河面,还有农人的锄头。这是去年京郊的白露节,祁景帝移驾京郊行宫,与万民同庆丰收,蒋之修、舒良和唐亦佳都在随行之列。
蒋之修正走着,忽然回头对唐亦佳道:“今年进士考,你的策论写的不就是农事?”
唐亦佳被太阳晒着,此时正舒服地犯困,听见蒋之修问她,方打起精神道:“对,你还夸过我别出心裁。”
舒良笑道:“十个士子里有九个都曰道德仁义,谈孔子儒家,才有书生误国这一说,你怎么去写五谷杂粮水利耕种了?”
“国以民为本,人以食为命。若禾黍不登,则兆庶非国家所有。四民之业,士之外,农为最贵。凡士工商贾,皆赖食于农……”唐亦佳困得只想睡觉,就差直接倒地了,偏偏还要回答问题,所以迷迷糊糊地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行了,”舒良笑得开怀,“谁让你背书了呢?”
蒋之修看她一眼,笑:“昨晚上和顾深斗蛐蛐,丑时还没去睡,难怪今天两个人都直打瞌睡。”
唐亦佳不服气了:“平时哪见得着蛐蛐儿,难得一次还不能尽兴吗?”
蒋之修指着顾深靠着的那棵大树道:“皇上估计要过一个时辰才能回去,我们去那边坐着,让唐亦佳睡一会吧。”
唐亦佳举双手赞成。
阳光从树叶间漏下来,在地上投影出细小的光斑,他们四个人背靠着同一棵树席地而坐,唐亦佳就躺在蒋之修腿上,掏出小手绢遮着脸,一手还攥着蒋之修路上顺手给她摘的红山楂,歪着脑袋,伴着蒋之修和舒良若有若无的说话声,晒着太阳暖暖和和地睡了。
那时候他们还都在一起,过着——“唐亦佳只知道吃,顾深只知道打,两个人凑一块就能玩耍,蒋之修和舒良总有说不完的话”——的日子。
简单的说,那叫——回不去的日子。
唐亦佳在酒劲儿过了的时候清醒过来,就又一次看见了淮安王府的大牢,她往墙根看了一眼,那有她挖出的一个碗口大的洞还没被补上,看来这大牢里不常关人,可她却无比幸运地成了熟客。门口坐着个侍卫模样的人,唐亦佳问:“现在什么时候了?”
侍卫被她突然出声吓了一跳,定睛看了看她道:“你睡了有一天了。”
“你家王爷呢?”唐亦佳扯着嗓子喊。
“这会儿肯定在内阁呢。”蔡四儿答道。
“给我开门!”唐亦佳踹一脚牢门。
蔡四儿不为所动:“王爷要关你,我没权力放人。”
“你快点儿!我急着去当淮安王妃呢,耽误了事你能负责吗?”唐亦佳满口跑火车。
蔡四儿却当真被唬住了,他明明白白看见了那天小王爷当着大家面亲了眼前这个小丫头,后来突然下令关进大牢听候发落,他困惑了好几天了,所以忍不住发问:“真的?”
唐亦佳中气十足答道:“真的!你快点别误事!”
唐亦佳单凭五句话就出了淮安王府大牢这件事情一直是她人生中最为辉煌的战绩。
感谢蔡四儿。
唐亦佳回到府里的时候一帮人已经急疯了,年婶儿在角落抹着眼泪,包小豆急得蹿上了屋顶,桂花姐哭爹喊娘梨花带雨,顺溜自己说着自己的话,其余人等骂骂咧咧。
唐亦佳笑得飙泪。当初树下晒着太阳的四个人已经分崩离析了,一场皇权动荡的洪流把他们冲散,她的生活变得一团糟,可也就是对着院子里这一堆群魔乱舞的时候,唐亦佳重新找到了些许力量,她一生注定败给感情,败给人世里的真心和情意,这些是她的一切。
“桂花姐,你给谁号丧呢?”她扯着嗓子大踏步进了院子。
晚饭过后唐亦佳和包小豆两个人在院子里嗑瓜子。“晚饭的茄子还有吗?”唐亦佳流口水。
“有呢,但是放凉了。”包小豆一脸嫌弃,“姐,你就别吃了,你已经吃了一条鱼,两个花卷,五块糕点,十个汤圆了!”
唐亦佳泄气:“从来没有穷成这样过。”一想到钱的事儿,唐亦佳又想到宋莫衡,转过头问包小豆:“有没有什么杀人方法可以不留蛛丝马迹的?”
包小豆难得严肃:“姐,淮安王那人可狠了,你别去招惹他行吗?他专门整你,你小心点别落他手上!”
唐亦佳瞬间没有心情嗑瓜子了:“我知道了,渔阳有信来吗?”
“渔阳没信儿,但是大勇来信儿了,说是到五月的时候,各地方的淮泗营都会进京受检阅,蒋大人说不定那时候能来。”
“真的?!”唐亦佳跳起来。
包小豆扯扯嘴角:“说不定。”
唐亦佳装作没听见。
唐亦佳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年婶儿给她热好了昨天的茄子。唐亦佳开心得笑嘻嘻:“包小豆跟你说的?”年婶儿笑着点点头。唐亦佳拉着她又道:“年婶儿,你这手艺太好了,跟蒋之修有一拼。”年婶儿忙摆摆手,示意不敢当。
唐亦佳吃完饭一路逛着到了内阁,老远就看见蔡四儿在宫门前受罚,幸灾乐祸地走过去道:“这是干什么呀?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没等她说完,宋莫衡就出现在门口对她冷着一张脸道:“唐亦佳你过来。”唐亦佳很听话地过去了,她从昨天晚上就打定主意从今以后尽量顺着这位爷的意思来。
“唐亦佳你好本事,”宋莫衡冷眼看她,“王府大牢都关不住你,我推荐你不如去宗人府试试。”
“王爷这是认真的了?”唐亦佳也冷笑着反问,“那我也劝王爷把这罪名再好好想想,免得告到御前站不住脚。”
“唐亦佳,是谁给了你这么大胆子?”宋莫衡的表情已经不太好看了。
“王爷,你说我就是说我,别总是往别人身上扯,”唐亦佳对不卑不亢这个词拿捏得向来到位,“我的胆子从来不需要别人来给。再说了,王爷不是曾经最喜欢微臣的这一身孤胆吗?”
“唐亦佳,”宋莫衡盯着唐亦佳的眼睛,像看着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猫,“你是不是没有在这种事情上吃过亏,所以才这么临危不惧?”
“王爷贵人多忘事,倒不如让我来提醒一下,”唐亦佳笑得彬彬有礼又暗藏反击,“微臣的右腿,不就是折在王爷手里吗?”
宋莫衡不屑得笑一笑:“你以为这就是狠了?”
“王爷别跟我再提什么宗人府了,”唐亦佳轻松自如地露出一脸假笑,“我怎么不记得宗人府什么时候开始听命于王爷了的?”
宋莫衡目光中有杀机短暂地一闪,附在唐亦佳耳边道:“这是要抬出皇上了吗?”
唐亦佳站远一点,亲切地笑道:“不可以吗?微臣也没有别的本事,只能找个大树靠了。”
“你倒以为这棵树也是好靠的?”
“总比靠着王爷容易多了吧?”唐亦佳笑一下,“皇上好歹不会打我这个人的主意,王爷却总是动手动脚的。”
宋莫衡一愣,唐亦佳乘胜追击:“小女子也不成想竟然阴差阳错俘获了王爷这一颗宝贵的芳心,只是郎有情妾无意,怕是要辜负王爷了。”她适时地摆出一个做作又得瑟的表情去恶心宋莫衡。
宋莫衡也笑了笑,用一句话就重新占了上风,他说:“我连月来暗中调查蒋之修三十死士的事情才刚刚有了眉目,皇上也颇为关注,唐大人要不要来帮忙?”
“不用了,”唐亦佳推开他往里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王爷和我,各尽本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