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结婚(1 / 1)
我大三那一年的春天坐在教室里听课,当教授讲了一个新近流行的数学笑话,所有同学都笑了而我没有笑的时候,我突然感觉心里有根弦轻轻地,咔嚓,一声,断了。
我终于意识到,我不能再假装自己还是一个数学天才那样坐在MIT的实验室里。
我费力地维持着课程和工作之间的平衡,深夜做题,赶各种报告会、秀场,其实自己并不知道意义是什么。刚开始我只是简单地想要维持学业,想要让一切照旧,我不断隐藏着自己真实的痛苦,然而,我终究还是在一个春天的上午,突然意识到了自己对于生活的无能为力。
我将脸深深地埋藏在双手之中,真正地因为自己和数学的远离而感到痛苦。它曾经拯救我于水火之中,让我在生活中找到某种神奇的意义。。。它曾经是我的朋友。。。
就在这个时候,乔治发来信息问我:“ADA,我们结婚吧。”
我用手搓搓脸,深吸一口气,给他回复:“好。”
乔治温柔、体贴、善良,除了长得忧郁,他身上没有一丝不阳光,因为从小在北欧长大,他的气质中包含有大量北欧人不问世事的清冷和闲适,百分百是一个好丈夫的标本。我和他曾经去过在丹麦他的祖屋,那是他爷爷留下的大房子,在那里度过了一整个安静的寒假。
嫁给乔治多好啊,虽然我们才这样年轻。
是逃避吗?也许吧。我安慰自己,起码我是幸运的,当我想要逃走的时候,还有一个地方愿意接待我。
我和乔治选了一个周末去郊区的教堂注册登记,之后我们俩开开心心找了一大帮模特同行喝了个痛快,浑身被啤酒泡沫喷得又湿又黏。
晚上12点,我们才浑身脏兮兮地回到小屋,躺在小床上。
月光照着我们年轻的身体,我笑了笑,又哭了哭。
“你怎么了?”雪白的乔治抱紧我。
“你都没有问过我的年龄。”我蜷缩在他的怀里。
“你19岁啊。”乔治不以为意。
“NO!”我故意大声地叫了一声,他将我抱得更紧了,“乔治,上个星期我刚刚满18岁,刚刚可以结婚,你就出现了。”
乔治尖叫一声,扑过来将我整个人揉进他的身体。
“ADA,你不知道我有多么爱你。你不知道。”
我抹了抹脸,继续调侃他,“多爱?”
“就像现在的月亮,有多少光亮,都愿意给你。”他亲了亲我的手,“ADA,我会好好保护你的。我们一定要好好地在一起。”
我拍拍他的背,“傻瓜。还是得留一点光亮给自己的啊。”
“你就是我的光亮啊,我不需要别的光亮了。”乔治的眼睛熠熠发亮。
我将头发拨到一边,在他的怀里踏实地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我打了一圈电话通知好朋友。
戴维没有意外地在电话里哭了一鼻子,哽咽地说:“我很开心,ADA,我没想到你都长大了,我感觉自己就像是你的父亲。”
好一阵安慰以后,我踟蹰着,给烟叔拨了电话。
“你在干嘛呢?”我问。
“在家里画画呢。”他回答。
“我结婚了,爸,和乔治,视频里你见过他的,过几个月我会带他回来一趟,正好我们俩在国内都有品牌代言的活动。”我一口气平静地说了出来。
烟叔在电话那头许久没说话,过了好一会,他说,“可是你才刚刚满十八岁。”
“是。。。可是我想,我足够成熟了。。。”
“弹个曲子给你听吧。”烟叔说。
我拿着手机听见他穿着拖鞋走进客厅,拖过木头椅子,掀开琴盖。。。悠扬悲伤的琴声便从听筒里飘了出来。。。
我的思绪又回到了南方小镇,回到了潮湿闷热的午后时光。。。
“你要幸福,闺女。”烟叔在电话里说。
“我已经很幸福了,爸爸,一直很幸福。”
他欲言又止,弹起了我熟悉的巴赫。
“还有一个事情,我想要退学,专注于模特事业。”我说。
“可是你多有天赋,退学不可惜吗?”
“我的数学天赋已经不在了,而且精力有限,没法顾上学业。”我冷静地评价。
我在听筒里听见他粗重的呼吸声,感觉到了他的悲伤。
我换了一个轻松的口气说:“或者就是暂时停止吧,等以后什么时候想学了,我再回来学。”
“没关系,这不重要,关键是你的选择是你自己喜欢的。”
“是我喜欢的,结婚是,退学也是。”
烟叔不再说话,琴声一直从电话听筒中传出来,我听了一会,挂断了电话。
夏季回到上海参加品牌活动,我抽空带着乔治回到了南昌。
烟叔依旧安静地在铺子里卖画,木头大门的边角被虫子啃得坑坑洼洼。
“是不是得重新装修一下?”我拉着乔治走进门。
“不用了,我都习惯了。”他正提笔临摹宋徽宗的字,抬头看了看我们,又低下头去接着写字。
“那张傅抱石的画怎么不见了?”我问。
“有一个好朋友特别喜欢,送他了。”
“李均阿姨呢,怎么没看到人?”我问。
“她在广州开了新店,也买了一套房子,这段时间一直在广州。”烟叔不动声色地回答。
“你们。。。”我心里猜到了七八分。
“大人的事情,你们小孩子不用管。”
“爸,我已经不小了,我都结婚了。”
“那你也只有18岁。”
下午夕阳西下,烟叔洗了手,亲自下厨给我们做菜。连奕读大学在北京,没有来得及回来,电话里乌拉乌拉一直喊着下次回来一定要提前通知他。
乔治一直很乖,因为中文完全不通,就默默地在旁边打打下手,或者安静地看书。
烟叔看看他,又看看我,笑着摇摇头说:“都是小孩子。”
“我和乔治可是合法夫妻。”我回复他。
他还是继续摇摇头,慢慢地捧着碗吃饭。
他的头发已经全白了,倒并不显得他衰老,也许是因为银发很衬他的气质,我倒觉得他和我初见他时的样子并无二致。
晚饭过后,烟叔在客厅里一首接一首地弹琴,我和乔治在沙发上翻看杂志。
即使是夏夜,我们也都早早地上床睡觉。
乔治睡觉的声音微微大一些,便被我捅醒。
“乔治,讲个故事给我听吧。我有点睡不着。”
“我不会讲故事啊,宝贝。”
“你小时候睡觉你妈妈不会给你讲故事听吗?”
“不会,我都是自己很快就睡着了。”
我于是只好拍拍他的后背,哄他赶紧睡觉。
他睡着之后,我抽出一本世界名著连环画,是古希腊神话的那本,我轻轻地推开卧室的门,来到阳台。
我就这样猝不及防地长大了,结婚了。。。
曾经,有一个男孩子喜欢站在我家阳台下的路灯旁等我上学。如今,他也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曾经,我可以赖着他,缠着他给我讲故事,如今,我也迅速地过了那个耍赖皮的阶段了。
其实,我并没有准备好长大。不过大概每个人都是这样,没有准备好衰老,却也在一天天的衰老。
第二天,我带乔治去看了看我的高中,何楚的墓,尹诚的墓。
他们睡得宁静,阔空大云,长柳红花,墓的周围都是江南美丽静谧的风景。
没有再多做停留,第三天清晨,我便和乔治马不停蹄地飞往了欧洲。
我没有让烟叔送,他也没有坚持。
我与他,像是又熟悉又隔膜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