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裂魂（1 / 1）
很快又是两天。
陆梦提着镇魂灯走进重刑牢里时，早已有玉心侯亲兵在此相侯。
“陆姑娘，”前来的是一位名唤飞驳的年轻小卒，看到陆梦，忙不迭的迎上来，本想帮她提着镇魂灯，却不料对方只是含笑摇了摇头：“小歌不喜欢别人碰他。”
飞驳面色古怪的看了看陆梦手里的镇魂灯，却没有多说什么。
走进囚牢中后，凰影的精神明显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只强撑着留下了一缕神识。
“陆姑娘，你来了……”话未说完，凰影便吃力的喘息了几声。陆梦走上前去为他摸了摸脉，微笑道：“坚持的不错，不过，后续的两天里，你的药方要更改一下。”原来的那个方子，对他如今这个油尽灯枯的身体来说，药效是太强了。
“谢谢。”凰影点了点头，只无声的闭上了眼睛。
陆梦走到被捆在旁边刑床上一位看上去还不满二十岁的女弟子身边，伸手探了探她的脉搏，忽的微微苦笑。
“飞驳，你进来一下。”她轻叹一声，伸手合上了那少女因痛苦而大睁的眼眸，却不料少女的遗体已然有些僵硬，她触手可及之处，只余下一片冰冷。
“把她，敛了罢。”说完这句，陆梦只觉得自己心中分外的无力。她自己便是个大夫，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眼前这些与她差不多年纪的青年男女一个个的走向死亡，只为了那个不知会不会到来的未来，而她，却从来都无能为力。
忽的有一阵轻轻的哽咽声自墙上传来。陆梦抬起头来，却见凰影的脸上不知何时已然流了两行泪，微微咬唇，只默不作声地看着刑床上那死去多时的少女。
“明儿……”他只默不作声地看着她，眼中闪过的情愫隐约，那样多深深的情感与悲凉，最终，只化为一声哀婉低叹。
这样的表情，不知名的，竟似一把尖刀狠狠划过陆梦的心房。
她能够看得出来，那是失去挚爱的悲凉与绝望，甚至，还有一丝淡淡的弃世之意。
“两年了……我知道她还在等着我，她还在跟我一起坚持着，我才能忍过这些残酷的折磨，乃至于阿芙蓉对我精神的摧残。昨天晚上她还答应过我，和我一起坚持住，摆脱掉阿芙蓉的梦魇，结果，她明明毒瘾比我轻了那么多，还是没有坚持住，没有……”
许是因为陆梦在场，这几天里，她又一直表现得平静温和，凰影难得的话多了不少，只是喃喃讲述着自己与那位心中少女的初见，以及，他们结伴在北溟，经过了太多太多生与死的历练与折磨，终于相知相爱，却又因为一个该死的阿芙蓉，天人永隔。
“我有些时候也会想啊，如果，我们当初没有选择这条前往北溟寻找隐逸云掌门的路，如今会不会，已经在江南某一个风景秀美的地方，有一间自己的小屋，甚至，有了自己的孩子，我们不再是云麓仙居的弟子，也没有那么多责任的牵绊，只有我和她，两个人，一生一世在一起，可是，我们偏偏选择了这样难走的一条路，可是大约如果让我们再选择一次，我们还是会这样选吧，来到这里，经历这么多，这么多的生死离别。”
“隐逸云掌门的行踪，那般虚无缥缈。我还记得我的小时候，隐逸云掌门勇敢站在我们所有小弟子面前，如同一个战士般坚强的身影——是啊，我已经记不清了，我们云麓仙居之中，有多少有情人为了寻到她，放弃了本应握在手中的情感，最后，悄悄的死在这里，死在这不为人知的地方，就像，当年的隐逸云掌门一样。”
“又有多少人，为了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力量，责任，而放弃掉情爱……啊，不，如果我能够再选择一次，我或许，再也不会来到北溟了吧，虽说，当年的决定，我至今依旧无甚后悔。”
“如果，能够再有一次选择的机会……可惜，只是如果。”
……
说到后来，凰影已然哽咽不能言。
飞驳悄悄走进囚牢之中，将少女的遗体运走收敛。
凰影只抬眼看着，良久，他恳求地看向飞驳，轻声道：“能不能，将她的骨灰……存下，如果五天之后，我还活着，我想带她回去，我在一天，便，一定要带着她回云麓仙居，如果我不在了，便将我们两个葬在一起。”
飞驳有些犹豫，支吾不言，忽的，身后传来一个女子带着点感伤的回答：“飞驳，照他说的做。”
在场的所有人都回过头去，却只见默然站在囚牢门边的玉心侯，也不知道，她究竟站在这里旁听了多久。
“本侯，答应你，以禺疆大神的名义起誓。”玉心轻轻说道，走上前来，对死去的少女行了一个军礼表达尊重。
或许她与他们的立场不同，地位不同，一个是高高在上的魔侯，一个是不知明天是否得活的阶下囚。
可是，在情感的面前，又有谁，能够说自己是真正幸运的呢？强大如她，不也照样会被人踩进泥里，连自己最爱的人都保护不住。
“玉心侯，多谢你，”凰影微微阖眼，唇角一丝苦笑，一闪即逝：“或许，得了这句保证，我便能……放心的去找她了吧。”
“不，”忽的，陆梦开口打断道：“如今，你更要活下去。”
凰影睁开眼睛，目光灼然地看向陆梦，就连玉心侯的目光，都悄悄停驻在了陆梦身上。
“只有活下去，才能帮助她，代替她，完成她曾经的心愿，达成她未尽的责任，”陆梦垂下头，默不作声地看了看手中的镇魂灯：“有些时候，活下去，才是最难，也是最勇敢的一个抉择。”
“我……明白了。”凰影叹息一声，仿佛是极为疲惫了，再也不曾多说些什么。
“玉心尊上，牢大人求见。”一片寂静之中，飞驳的声音忽然传来，打断了这一刻沉谧而肃然的气氛。
“牢，他来做甚么？”玉心微微蹙眉：“难道是前几天那个小刺客招了？飞驳，你让他进来说话。”
“玉心侯，您为何没有瞒着我们？”眼见得玉心侯似乎要在这牢里召见酷吏牢了，凰影不由得有些讶异。要知道，对于这位手段出名残忍的牢大人，在场的不管是哪一位弟子，都亲身验证过他的审讯与折磨人的能力了。
“因为那个小刺客就是为了刺杀你们云麓弟子才会出现在这儿被抓的。”玉心侯眉头一挑，清清淡淡地回答道：“既然是你们的事情，我自然，也要请教一下你这位队长的意思，说不准，你还能相助于本侯。”
“好吧，”凰影沉吟了一会儿，还是点了点头。
不多时，穿着白衣，模样清秀的白衣青年便翩然走进重刑牢中。看其模样，平和无害，完全想象不出这青年究竟有多少骇人听闻的手段。
只不过，最近几个月里，他所造成的杀孽，似乎少了许多，至少，他没有再动用过阿芙蓉这等天怒人怨的手段。
“玉心尊上，”牢垂首作揖：“属下已经问出了小卒雷震的主使者，只是，他的回答并不全面，属下猜想，他并非是关键角色，所知极少。”
“说说看。”玉心侯点了点头。
“犯人雷震交代，一个月前有一个身穿黑色斗篷，蒙着面具的人给了她一瓶阿芙蓉，交代他务必要对被关押的云麓弟子们尽数使用，甚至，还将他们应该说的话，全都简洁介绍了。此后的一个月光景，他均是用剩余的阿芙蓉控制住与赫晓姑娘最能说得来话的云裳姑娘，挑拨她与玉心尊上离心。”
玉心微微闭了眼，回想起飞驳这一个月来的偶尔禀报，不由苦笑原来自己的位置竟有这般多的敌手一直在觊觎着。而这般不入流的手段，却是让她瞬间便对号入座的想到了某个女人。
“那个与他接洽的是男是女，他有没有交代出来？”考虑了一下后，玉心开口问道。
“已是说了，”牢很快回答道：“雷震交代，那与他接洽的‘人’身形高大，肩膀宽阔，黑衣劲装加身，披一件长及脚踝的黑色长斗篷，虽是戴着面具，也可认出那是男性，力量极为强大，甚至，还是魔族。”
“好了，你先下去罢。”玉心微微点头：“本侯知道了。”
牢很快退下，只留下一屋子人与魔，各有所思。
“玉心侯，”最终，先开口的却是凰影：“我云麓仙居弟子潜入北溟之后，均被严令禁止与魔族接触，为了避免，我们的所在地泄露，对于这个神秘角色，我们……并不知情。”
“不用多说了，我心里有数。”玉心道：“她去了趟大荒，倒是涨了不少本事啊，连替身都给自己找好了。”
陆梦却沉吟不语，心中隐约有一个念头闪过，盘桓嘴边，却又说不甚分明了。
对了，按照牢方才的外貌形容，这个黑衣斗篷的身影，难道是……
“飞驳，想办法查出那个黑衣究竟是什么身份。”听到这般不清不楚的消息，玉心也有些头疼，只好吩咐下去，令属下寻找了，只是她自己也知晓，这般找下去，怕是无异于大海捞针。更何况她连那个伪装者的真实样貌都不知道，衣服之类的要换掉十分容易，可以说，她如今根本是一丁点证据都不曾拿到。
“玉心侯，”陆梦定了定神，见玉心侯心思重重地向囚牢外走去，忍不住开口挽留道：“我，好像知道那个斗篷影子的身份了。”
玉心霍然回头，目光灼灼地看向陆梦：“陆姑娘，你说的可当真？”
“记忆犹新，”陆梦点头道：“因为，他就是那个设计让怀光侯重伤的人。”
“那，能不能请你将事情仔细讲出来？”玉心恳切道：“陆姑娘，这个消息很重要，事关夜明城的未来，还请你不吝于相帮。”
陆梦点了点头，简单将永夜城当天发生的事情讲述出来，并省略了一些她认为并不重要，亦不愿提及的事情。
“你是说，这个斗篷影子是跟着君朔一起出现的么，”陆梦说罢，玉心蹙眉思索着：“说来也怪，这一回夜歌怎么没有将造梦的力量借给君朔呢，甚至还不惜自己碎裂……而且，这个斗篷影子看上去也与君朔关系匪浅，会不会是荧惑侯留下的暗中势力……”
“玉心侯，这个我知道，”陆梦沉默了片刻，还是低声说道：“夜歌变为灯形之前，曾经对我说过，魔族死后可以用镇魂灯灯灵的秘法保持灵魂不灭，甚至，将灵魂分裂为数个碎片。”
“夜歌他这么说？”玉心诧异地挑起了眉头，着实是觉得有几分难以置信：“他还说了什么没有？”
陆梦沉吟片刻，继续道：“他说，那个影子应该是一片灵魂碎片。甚至，这不过……其中的一片罢了。我亲眼所见，那碎片为卓掌门所绞杀，碎片中贮存的力量，就连卓掌门都只能勉强跟其打个平手，由此可见，此人的力量非常强横，极有可能便是……”
“荧惑侯。”玉心接着陆梦的话平静地说道：“我早该想起来的，荧惑侯百年前就曾经得了一部分怀光侯夜歌的力量，没有死透真不是什么怪事。”
陆梦和玉心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商量着灵魂碎片的事情，另一侧，凰影却听得暗自心惊。
他完全没有想到，这位看上去不到二十岁的柔弱少女，居然就是永夜城现在的主人，甚至，她以冰心堂弟子的身份得到了怀光侯的全部信任，甚至包括眼前的玉心侯，都对她的判断十二分的敬服。
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又想到那个看似随意，实际上肚子里坏水不少，听说与夜安城的无寐侯都关系不错的阡陌将军，他不由得打心眼里觉得有些发寒。
无寐侯和怀光侯的变态程度，他在北溟这几年早已摸了个透熟。冰心堂的弟子们，亲和力都这么强大到逆天么？
***
五天时间悄然流逝。
先前还将整间囚室挤得满满的云麓弟子们，如今只剩下一半之数。只是，就连这一半的数量，也比陆梦预想中好得不少了。
“陆姑娘，多谢。”凰影总算摆脱了铁链和绳子，垂下头，真心实意地向陆梦作揖。
“不必客气，”治疗结束之后，陆梦也松了一口长气，只微微点头，轻笑道：“真要谢谢的话，你们还是谢阡陌师姐和玉心侯罢，我也不过是受了她们两个的托付出手帮忙，治好了你们之后，我就要赶快回去永夜城了。”
“可是……”凰影有些迟疑，看了看身后站着的师弟师妹们，再看看微笑不语的陆梦。
“不要可是了，”陆梦摇头道：“你难道忘了，第五天清晨的时候你对我说了什么吗？”
凰影微微张口，沉吟片刻，忽然神色认真地对陆梦说道：“陆姑娘，承蒙不弃，我回去之后会回禀焓煌师兄，倘若，你在永夜城有甚么困难之事，我愿带领云麓仙居身在北溟的弟子们全力相助。”
“这个保证，你还是留给玉心侯吧，”陆梦笑道：“永夜城山高路远，又是极寒之处，平素也没甚么来客。倘若你真想帮些忙的话，倒还不如在这五年的时间里养精蓄锐，变得更强些。”
“可是，为什么是五年？”凰影有些不解。
“五年之后，赤阳玉玦，将重现北溟。”陆梦深深地看了凰影一眼，平静说道。
说罢，便径直提了镇魂灯转身离去，只留下一众云麓弟子面面相觑，不知这个消息是否值得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