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第十四夜·迷梦(下)(1 / 1)
陆梦已然不记得,自己是在什么时候悄悄睡去。
再醒来的时候,云横早已醒来了,正在树洞外拿着火折尝试生火,然而,试了几次,都不见一丁点火苗。
“这些树,还是点不着?”陆梦紧了紧身上的衣服走到外面,暗自庆幸自己有些功夫防身,倒也不算太过畏惧寒凉。
云横摇了摇头,轻叹:“原本想生个火堆把随身行李烤干些,不然那些衣物结了霜,融化之后就会变潮。”
“我们先走吧,看这样子,一时半会儿估计也生不起火了。还好我们火把之类的东西带了不少,看这光景,只怕是越往前面走,天气越冷。”陆梦抬眼看了看前方的路途,他们走了差不多一昼夜的时间,就连哀冷雪山的山脚都没有走到,真不知再这样耽搁下去,走到长留殿还要多长时间。
“再往前走一段路就到哀冷山的山脚了,”云横低声道:“这里,我记得,我当年就是沿着这条路一直向前走的。”
陆梦点了点头。她和云横都有部分法力留存,几天几夜不吃饭都没什么关系,只是前路艰险难测,临行前,他们还是各自吃了些随身的干粮。
再向前,陆梦明显感觉到了这一处是个上坡路。借着头顶那一轮大的不像话的眉月,她能够轻易地看到道路两侧留存的冰雪。
“我们进入哀冷山区了,沿着这条路一直往上走,应该就是怀光侯的长留殿。”云横道。
陆梦抬起头来,只觉得一丝冰凉落入额心,竟是下雪了。
雪不大,二人冒雪前行,倒也算不得太过艰难,只是又添了些寒冷罢了。
“这极北苦寒之地,还真是名不虚传啊!”陆梦接了一片雪花,轻声感叹道。
随着路途的深入,周围的景色亦渐渐变了模样。
周围那枯死的树木变作洁白,衬着道路上不化的积雪,一点一滴,将这个世界渲染成纯净的素雅。
这样的场景,陆梦已然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她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次,她拉着雪狼小呆在这一片雪地里,跟那些洁白的雪豹雪狮之类欢快玩耍,每当这个时候,夜歌总会冷着一张脸站在一边,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云横不语,面上的神色却更加认真了。
二人又并肩向前走了不短的一段路,周围的景象,悄然变为一片雪的世界。
天心残月,地上素白。渐渐空旷的山道两侧古树林立,雪花自天空飘落而下,更将这场景衬托得美轮美奂如同仙境。
又走了不知有多长的一段路,二人都有些疲惫了。看看时间,他们居然又在这雪山之中行走了一天,便随意找了一处树下席地而坐。
陆梦很快找来一堆可供生火的木柴,云横将那些木柴点燃了试试看,还好这些木材还算正常,火折子的火焰灼烧下,它们很快便燃烧起来。
为了保存体力,云横和陆梦整整一天都没有说过话,此时火堆升起,感觉到了火焰的暖意,他们倒是都松了一口气,这才坐在火堆旁,一边烤火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云横,我们应该,快要到了吧。”陆梦对着火堆搓了搓手,虽说有功力护身,她还是有些不习惯这从未经受过的冷意。
“我也不知道,”云横低头,默默烤着干粮:“这条路,我从未记得我走过。我的记忆,只截止到那片树林的尽头,便看到了怀光侯。”
“你是说,你当年的记忆都是假的,那些只是一个梦吗?”陆梦诧异地问道。
“如今看来,肯定是了,”云横叹了口气:“真没想到,我竟被一个谎言所困,一直相信了这么久。只是我依旧不解,怀光侯他当初为什么会当真将他的力量给我一部分,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永夜城民众的悲伤与绝望,正是他的力量之源啊。那是他在梦里亲口说的。”
“不管怎么说,你都保下了夙影村村民们的性命。那力量的来源,也不必太过在意了。”
“这么说的话,很大的可能,你的梦境是真的?”云横看这陆梦略有些复杂的神情,猜测道:“你梦境中的那座宫殿,才是真正的长留殿么?”
“我也说不清楚,希望是这样子吧……”陆梦叹息道:“如果我梦里那人真的是怀光侯,那他至少对我没什么恶意。”
“梦里如此,现实,你也确定吗?”云横认真的看这陆梦,忽然道:“能不能把你以前做过的梦境,都讲给我听?”
陆梦有些诧异,恰好云横也将干粮烤好了,递到她的手中。虽说那干粮看着有些难以下咽,却毕竟是比冰凉着入口来得好些,陆梦便很给面子的全都吃掉了,一边吃着,一边简要对云横讲起自己这些年里做过的梦。
凄冷的风呜呜刮过,飞雪漫天。整个天地间,仿佛只有静静讲述与聆听故事的两个人。
不知过了多久,陆梦才将自己的梦境讲完。一回头,却看到云横那极复杂的眼神。
“大概的,就是这样了。来了夙影村之后,我就只做过一次有关于那个人的梦。”陆梦轻咳一声,补充道。
“我只是觉得……”云横默默吞咽着带来的干粮,只觉得喉头带着苦涩,那食物卡在咽喉中,说什么都咽不下去。
“觉得他另有目的么?”陆梦下意识问出声来,问了一半,自己也失望的垂下眼。
难道原本的那个怀疑,真的是确实吗?就连云横这个外人都觉得,那个人用了这么长这么长的时间,针对着她布下了一个惊天之局。
“不是。”云横摇了摇头,张开口想要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只合一声叹息。
“那你是想要对我说什么啊?”陆梦心中没底,说话时便也带了几分紧张。
“我只是觉得,这个人他应该对你没什么恶意。”云横低声道。
甚至,真正离不开这个梦境的不是你,而是他。他出于某种原因只能在梦里悄悄看着你,却又不敢告诉你。
后面的那一句,云横出于私心,没有说出来。她是他喜欢的姑娘,他实在狠不下心说出这个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真相来。
云横,你竟然,还抱着一丝近乎可笑的期待么?
这个想法让云横只能无声的苦笑——原来,自己也会出现这样自私的念头,甚至,还希望她被那个所谓的‘某种原因’伤了心。心伤了,也许便能够答应他前日的请求。
当夜,眉月弯弯,树下的两个人守着篝火,各怀心思,皆是一夜无眠。
……
第二天,陆梦是被一只毛茸茸的东西舔醒的。
刚一睁开眼,她便看到自家雪狼小呆趴在一边,舔了她一脸口水,被凉风一吹,冷飕飕的。
“小,呆!不许闹!”陆梦又气又好笑,随手拿块帕子擦了擦脸:“你前面几天究竟跑到哪里去了……咦,你的伤怎么全好了?”
只可惜,小呆再怎么聪明也就是一只雪狼,不会说话,只能在她旁边卖萌寻找存在感。
“说起来,你也是我在梦里收的,应该知道怎么才能找到夜小歌那个家伙吧?”忽的,陆梦想到了一个十分投机取巧的办法,她当下便拍了拍雪狼让它蹲下来:“你带我们两个去长留殿。”
此时云横也站了起来,看到雪狼小呆,脸上不乏诧异的神色。
“这是你先前带着的那只狼吗?”云横诧异的盯紧了小呆:“这几天它怎么都跑没了?”
“估计是自己跑到哪里玩去了吧。”陆梦叹了口气:“走吧,我们上来,让它载着我们去,省得还要在这儿挨冻。”
“它它它,它知道路?”云横用十分不信任的目光盯紧了雪狼小呆。
“咳,它应该知道!”陆梦清了清嗓子:“相信我吧!”
云横无奈,只好默默坐上雪狼背,陆梦的身后。
雪狼宽大的翅膀展开,翩然飞到了空中。
地面的景象迅速掠过,二人一狼盘旋着升上雪山之巅。
翩然翻过一座山岭,瞬间,狼背上的二人便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在了当场。
蓝白相间的宫殿,静静坐落于雪山之上,背对着一弯眉月,美丽有如仙境。
陆梦攥着雪狼背的手微微握紧——没有错,这里就是她梦境中的长留殿,与她所见到的那一座,分毫不差。
雪狼慢慢降落在长留殿的天台之上。陆梦和云横刚一下来,它便撒欢的直接向殿门冲去。
陆梦和云横见状,连忙跟上,紧随其后,一头冲进了长留殿的大殿之中。
进了大殿,二人皆有些气喘,却还是勉强稳定了呼吸,慢慢向内走去。
却不料,眼前的场景却让他们瞪大了眼睛,全然的难以置信。
雪狼小呆正跟一群身穿白袍,带着长斗笠的女子亲热的戏耍一处。而那些女子明显对这只吃货都不错,被雪狼的软毛一拱,皆是咯咯的笑出声来。
“歌灵姐姐,小呆回来了,主君的心情应该也会好一些了吧。”其中一位女子悄声说道:“说起来,主君这几天看上去都好虚弱,还一句话都没有多说,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是啊,平时和主君比较亲热的,除了那个黑衣服的人类之外,也就只有掌灯使和雪狼了。”
“对了,前两天掌灯使不是刚从外面带回来一个男魔吗?主君有没有说过那个人怎么处理?”
“谁知道啊,看上去那人下场不会好到哪里去。”
……
陆梦听了一会儿女子们的对话,犹豫了一下,还是慢慢走上前去。
“啊,你……你是谁?”她走到了离她们足有十步远的地方,才终于有一个女子看到了她和云横的存在,惊讶的叫出声来:“呀,长留殿里面有外人进来了,要不要找人去告诉主君?”
“不必了,我们就是你们主君请过来的,”陆梦道:“如果他不在的话,我们在这儿稍等片刻便是了。”
“可是,主君他不喜欢外人进入长留殿……”先前说话的那个女子有些犹豫。
不多时,那份犹豫便被某吃货狼的实际行动给抵消了。
雪狼小呆直接凑到了陆梦旁边,一副主人求投喂的样子,看得陆梦哭笑不得:“小呆,我现在可没东西给你吃!”
“这,这……”这一回,换成那女子震惊莫名了:“雪狼居然不排斥你接近?”
“所以啊,如果你们主君在的话……我就先去里面等着好了,外面怪冷的,我还不想出去呢。”陆梦摸了摸雪狼的头,眼看着那个明显受到了很大打击的女子作游魂状飘然出去,自顾自的跟着雪狼小呆一路走向宫殿内部。
云横无声的跟在陆梦身后,愈是向内行走,他的目光愈是复杂。
梦中的宫殿变作现实,素白厅柱依旧,只是多了那空气中的一点淡淡香气,如梦似雾。
陆梦循着梦中的记忆找到那座寒冰床,然而,还没等她看清楚那殿中的布置,她的目光便被站在一旁的一位黑衣男子所摄。
那人默然站在床边,轻抚着手中剑,黑衣飘然,面容平静,长发垂落肩头,只露出半个侧脸。
然而,有些人,只需要一眼,便能够确认其身份。
——弈剑掌门,卓君武。
“卓……卓掌门?”陆梦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心中澎湃而纷乱的情绪,一个隐忍不住,便轻唤出声。
卓君武慢慢回头,看着陆梦身上那件略有些破旧的冰心堂绿萝裙,面上的神色倏然有些复杂。
“你你你,你是怀光侯?”陆梦死盯着站在夜歌卧室里的卓君武,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仿佛被冰冻住。
“不是,”卓君武摇头:“他现在不在这里。”
说罢,他看了看跟在陆梦身边求投喂的雪狼小呆,再看看同样震惊到言语不能的云横,忽然淡淡的笑了开来,看向陆梦的目光平静而温和:“原来是你。”
“卓掌门你,知道我?”陆梦诧异道。
卓君武只是笑了一笑,低声道:“早就知道了,你叫陆梦,师从于冰心堂,你哥哥叫陆枫,是被我那不成器的徒儿陆南亭收养回来的。”
“你你你,你怎么知道?!”这回,陆梦也震惊到言语不能了。
卓君武笑容依旧,他看了看陆梦,眼中忽然闪过一丝极端复杂的情绪。
“你要找的人在长留殿外,沿着天台走出去。这些天他一般都在那里自己坐着。”
“可是,卓掌门,你,我……”陆梦一肚子话想问,却完全没有头绪,只能支支吾吾地盯着他。
“你先去找他吧,其他的事情,等会儿我再对你说。”卓君武轻声一叹,看向陆梦的眼中依旧温和而从容。
陆梦点了点头,带着一肚子的疑问按照卓君武所说,走出长留殿,顶着风雪走向天台的方向。
云横犹豫了一下,刚想跟上,便被卓君武叫住。
“你是云横,对吧?”他顿了顿,说话时似是有些犹豫:“那人有些话,想要我告诉你。”
……
陆梦一步又一步,走上这条早已在梦境中熟悉了的天台长阶。
一路踏着风雪走到天台的尽头,她几乎是一眼便看到了静静坐在天台石栏上的小小背影。
她一眼便认出来了那是夜歌,确切的说,是十年前的夜歌。
他依旧是十年前,她第一次在梦中看到他的样子,长长的,不合身的黑裘仿佛能够将他孱弱的肩膀压垮。
天空中,眉月依旧,那个孩子就像最初时的那样,静望天幕,浓重的哀伤与沉痛仿佛让人窒息。
许是听见了她走近的脚步声,夜歌微微回过头,身子一僵,便触电似的又转开了眼睛。
……
我可以十里红妆,烟花漫天迎你来。
却不能,娶你做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