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第五夜·惊梦(下)(1 / 1)
梦中的长留殿,此番却是阴沉压抑得教人心惊。
陆梦刚走上台阶,便被一阵狂风吹得东倒西歪,她连忙眼明手快的抱紧了栏杆,抬头一看,整个天空乌云滚滚,不多时,豆大的雪片便夹着冰雹噼里啪啦掉下来,好像天空被捅了个篓子,暗沉的闪电劈过天穹,轰隆声震耳欲聋。
她抱紧了栏杆,一点点向上挪着。
那些鸡蛋大的冰雹,威力可不是盖的,她一不小心便被砸中了手臂,红肿一片,疼得她险些抱不住栏杆。
早知这样,还不如让哥哥把八荒地煞诀教给她呢!
陆梦一边吐槽着一边却是忽然想到,梦境的内容应该跟做梦之人的心情有关吧,这么说的话,夜歌如今的心情,估计比这电闪雷鸣也好不到哪里去。
好端端居然触了对方的霉头,陆梦心里暗叫倒霉,却又有些放不下心,只好默默给自己开了个八门化伤,趁着那短暂的时间,一鼓作气冲到长留殿殿门口。
有了高大的长留殿做庇佑,总算没有那么多不长眼的冰雹专门冲着自己来了。陆梦用力敲着大门,却不料大门虚掩着,她一个不察,便浑身透湿地整个人摔进长留殿,样子好不狼狈。
喘着气按上左臂,她只觉得自己的手臂每动弹一下都是生疼。见鬼的,她的骨头绝对断了!
“夜歌?”她皱着眉唤道,无人应答。
身后的门无声地关闭了,她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耳边,仿佛还能听到外面狂风的怒号。
陆梦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摸上墙壁,摸黑走了几步,眼前便寻到了一点亮光。
黑暗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盏精致琉璃灯,灯芯燃烧着幽幽的蓝色火苗,不算亮,却也能勉强映出她前方的几步路。
该死的夜歌,究竟玩什么花样,莫名其妙把她弄进梦里面,还给她来这种明显小孩子气的下马威!
陆梦疼得直吸气,想都没想就一把提住了灯,借着柔柔的灯光小跑向前。
大殿空旷,只有她匆匆的脚步声,带着回响,亘古的寂寞。
不知跑了多久,她才在寝殿的冰床上找到了夜歌。
“你……”她刚想说话,便发现夜歌的状态很不对劲。
魔族少年脸色惨白的捂头挣扎,极为痛苦的模样,随着她的靠近,周围景物一会儿真实一会儿虚幻,就连他的身体都会时不时的变成半透明。
一股强大的怨气自他体内透出,扎得她的脑子都有些混沌不清醒了。而此时夜歌却仿佛被这种力量折磨得失去了神智,即使是在这般极端痛苦的时候,他都倔强的咬紧了嘴唇,一声不吭。
陆梦觉得自己绝对是欠了这个小鬼的,不然怎么一来就要替他解决这种怪异问题。
她想了想,召来一张古琴,闭上眼,在一片排山倒海的怨气中尽量稳住心神,弹起两年前自己在灵隐寺学来的清心咒。
弹了半曲,她便感觉那种压迫着自己的力量似乎散去了些,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看来这种法子还算有效。
不知又这样弹了多久,她忽然听到一声巨响,连忙住了手,诧然看向夜歌。
夜歌狠狠推倒了床边的一个花瓶,他似乎勉强控制住了那股带着诡异的怨气,然而,看向她时脸色却依旧不善,郁怒而气愤,甚至,还带着些小小的委屈。
“守住心神,快啊!”陆梦见他的状态也有些不正常了,不由得便想起来小时候做过的那些可怕噩梦。
她知道夜歌拥有极为强大的,能够操纵梦境的力量,而此时,这种突然失控的力量,一旦他有一个控制不住,只怕他们两个都要在梦里被碾碎了魂魄,想到这里,她便更加着急了,手下琴曲依旧未停,而那只受伤的手臂,也明显是无法使力了,动一下都疼得要命。
“……滚!”夜歌忽然狠狠地对着她骂了一句。
“滚什么滚,我才没傻到到外面被冰雹砸!”陆梦本来就因为萍絮的事情悬了心,此时一想到自己在梦里都不得安宁,不由得也被激起了几分火气:“你要挨砸自己去,我才不去!”
她本来想喝他两句让他清醒些,却没想到夜歌忽然一脸掩饰不住的委屈,大声说道:“你不滚,我滚还不行吗?”
下一刻,他便猛然使力将她推到一边,一头扎进了大殿远处那片黑暗之中。
陆梦被推得踉跄几步,跌倒在地,疼的倒抽一口气,完全搞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得罪这尊神了,思前想后,也只能认命地重新拿过琉璃灯,一路摸回殿门口。
大门半开着,一片雷鸣电闪之中,夜歌那一袭黑衣便显得分外单薄。
他只是跌坐在门外,任由那不长眼的冰雹一下下狠狠敲击自己的身体,仿佛那身体已经不是他自己的。
忽而,一块格外大的冰雹猛地砸上他的后背,令他猛然吐出一口鲜血,身体也愈发的萎顿下来。
“夜歌,你快回来,你疯了吗?”陆梦不敢出去,只能着急地在门里看着他,看他那近乎于自残的行为却完全无法阻止。
这是十年多来,夜歌的梦境首度失控,爆发出的强大怨念与力量,让她悚然恐惧。
难道,他每天就是伴随着这般强大的力量与折磨生活的吗?
陆梦很没有出息的心软了些,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她又给自己加了个润脉,猛地冲出大殿,不顾夜歌的挣扎将他拖了回来。
夜歌已经被冰雹砸得脱了力,全无反抗的任由她拖着,看向她的目光中,却分明带着些难以置信。
“你……”他想说话,却被冰雹砸得受了伤,动也不能动,只好由着陆梦按住脉搏。
“被冰雹砸的伤了肺,还敢说话?”陆梦已经气得一句话都懒得说了:“不想死得更快的话就给我闭嘴!”
夜歌下意识的想要推开,却不料他的手正好推到了陆梦受伤的左手臂。
陆梦疼得眼泪都出来了,右手险些拿不稳针。
夜歌见状,忍不住小心的拉住她的手臂,慢慢将袖口卷上去,却只见那被冰雹砸中的小臂位置已经肿的老高,就连衣物划过,都会令得陆梦疼得闷哼。
“你受伤了?”他怔了怔,身周黑气慢慢隐去,就连外面的冰雹,也慢慢小了下来,不再像方才那般可怖了。
“你以为呢,要不是怕你被折磨疯了,我何必挨这么一下砸!”一提到这个陆梦就满肚子委屈:“这次是怎么回事,好像不是你把我弄进梦里来的吧,怎么我还是进来了?”
夜歌看上去总算是稍微冷静下来了,随着他心情的转变,梦境也渐渐稳定下来,不再半隐半现。
“我也不知道。”他摇了摇头,却被全身的疼激得一皱眉头。
反正是在梦里,应该也不存在法力用尽的问题。陆梦当下便按住他的伤口,妙手回春不要钱似的直往他身上丢。
等到夜歌气色好些了,陆梦看都没看的丢给自己一个逆转丹行,等到手臂上的伤口不再那么痛了,她皱起眉头问道:“你刚才究竟在梦里看到什么了,那么大的怨气,难道是跟我有关的?”
夜歌看了陆梦一眼,突然有些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了,只能默默转开头,一声不吭。
“不愿说就算了。”陆梦叹了口气,看来自己今天是白被砸了这么一下,当了他的受气包。
“……对不起。”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听到夜歌那带着些颤抖的道歉。
“算了,也不怪你,不就是个梦吗,你连我都不相信?”陆梦挑了挑眉,眼看着夜歌的脸色忽然有些尴尬,心里便是猜出了七八分,不过他究竟做了什么梦,把她给黑成这样子,甚至让他气得差点发狂?
“那些都是梦对不对?”夜歌忽然扯着她的衣摆,很是脆弱的问道:“那些不是你的记忆,只是梦,对不对?”
“好吧,我不知道你究竟梦到了我的哪段黑历史,不过我似乎也没干过几件坏事儿,如果不算上小时候经常偷窥别人梦,上树掏鸟蛋捅马蜂窝的话……”陆梦嘴角一抽,抓了抓头继续说道:“我看你的样子似乎不是鸟也不是马蜂吧,应该不至于因为这种事情来找我寻仇。”
“呃,我是说,你这阵子,有没有……喜欢,什么人?”夜歌犹豫了半天,才别扭的从嗓子眼里挤出这么一句话来。
陆梦闻言,哭笑不得:“我说小歌,现在我连命都不是自己的,还敢喜欢人去?不要告诉我你没有偷窥过我的记忆,你这话说了我都不信!”
夜歌闻言哑然,忽而,有些失魂落魄的苦笑一声:“没想到,就连我也有被梦魇住的一天。如今,我根本控制不住自己能造出什么梦来,它们几乎是直接被塞进我脑子里,梦太多,多到我自己都分不清那是虚假的噩梦,还是真实的记忆。”
“啧啧,这就是所谓的善泳者溺于水么?”陆梦抬了抬眼:“总这么聪明钻牛角尖多没劲啊,你想要相信哪个就相信哪个,这不就得了。虽说我个人是很希望你能相信现在这个我是才真的啦,不过你要是实在不信,那我也没办法。”
“……我信。”沉默了很久,夜歌忽然低声说道。
“我相信你,现在的你。”
“哇呼,看来没信错人!”陆梦欢呼一声,笑容可掬地给了夜歌一个大大的拥抱。
夜歌忽然全身一僵。
他能够感觉到她所给予的信任和温暖,仿佛一股热流,慢慢的流进他的心里。
他知道,理智的话他应该立刻把她推开,甚至向她大发雷霆,可是他终究没有那样做,只是默默伸手,有些笨拙的在她背上轻拍了几下。
也许,这会是他离她最近的一次了吧。
哪怕这温暖来得如此绝望,他也依旧心甘情愿的,将这梦境当做现实。
……
从梦中醒来之后,夜歌慢慢伸出手来,对着长留殿清冷的烛光。
这是他一直看了数千年的景象,正如,他一直都只能守着这具小小的,柔弱的躯体,数千年。
梦中已然合身的黑裘,又一次变成了这副让人憎恶的,过长的样子。烛火之中,那只手小小的,他突然恨极了这双只属于孩子的手。
夜歌猛然扯下自己身上的黑裘,丢在地上用力踩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气力耗尽了,无力跪倒在那一片厚重的衣摆之中,将脸深深的埋入衣摆,动也不动。
一阵脚步声踏踏响起,等到他抬起头来,卓君武便已站在一旁,手里提着灯,依旧带着几分戒备。
红衣的掌灯使站在他身后,脸色却已然平静,不再惧怕了。
夜歌不由得苦笑一声。
这几年他没有再对掌灯使甚至侍烛使动手,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脾气,可是,显而易见的,卓叔依旧不怎么相信他呢。
“卓叔,你们……先走,我想自己静一静。”夜歌无力的说道,转过头,看向那一盏代表着他力量的琉璃镇魂灯。
“小歌,”卓君武有些犹豫,又有些不忍。
又站了一会儿,他才轻叹着说了一句:“你,多保重。”
足音渐渐远去,夜歌这才缓缓收回了目光,将自己整个的缩在那件黑裘之中,蜷缩着抱紧双臂。
原来,这座空旷的长留殿,真的很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