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忍别(1 / 1)
不,不要这样……
桐音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处于混沌中,寻不到前路,只能在白雾中乱转,直到一个声音响在脑中,醍醐灌顶般让她多了几分清明。
“阿音,快醒醒,你被梦魇住了!”
这是,师父?
他不是说,师徒缘分已断么?
桐音有些迷糊,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国师府她原本的卧房中,师父站在榻边,见她醒来,不动声色的移开目光,看向地面。
“你去了成王那?”焰离抬眼看向窗外。
“是,”桐音叹了口气:“想从他那里要些帮助,成王生性多疑,我就只好按照他的规矩饮下鸩酒。”
“你可知,他给你喝的根本就不是你想的毒酒,”焰离转过眼来看紧她:“那酒中加了醉梦,剂量不小,你身体虚弱,强行压制只能被噩梦所困。”
桐音一怔,回想仲康神态,豁然明了对方之局。
五杯酒中都是有毒的,仲康真正想要她喝下的是秘密流传于王朝,用于询问供词的毒物醉梦。
这种毒浅尝被迫口吐真言,服用多了,便会被噩梦魇住。她也不过是无意听说过几句市井传言,却不料,有朝一日,她竟也逃不过醉梦算计。
“成王还要从我这听到哪些真话啊,我对他说的话,除了最开始隐瞒名字之外,其他全是真的……”想到此处,桐音喃喃说道,下意识看向师父,仿佛想要求一个答案。
“药效已过,不必多想。”焰离转开眼:“我不知当年风落对你说了什么,有些事情,并非他对你说的那样。”
说到这里,桐音忆起那困住自己的幻境,心下大惊,仔细看焰离表情,却见对方平静如往昔,一时间也不知那梦魇究竟被他看到多少,只好垂头闭口,勉强压制心中骤起的慌乱。
“当年无垢师兄让慕珊找你,到后来我收你为徒,确实有些私心,不过,只是不忍看到神界之物流落民间罢了,”焰离转身,不再看桐音表情:“你可曾听过,伯益族人有一把传承千年的琴?”
“好似听闻过些许。据说,伯益便是以琴音御兽,师父所指的,莫不是那张琴?”提及此事,桐音总算觉在了些,诧然道。
“正是,千年前,西王母座下上仙太乙真人留一把神界古琴予伯益先祖,其琴为桐木制,琴音可使百鸟百兽来朝,唯有与之血脉相连的族人可用,是以,这琴只在其一族之中,隐世传承逾千年。”焰离微微点头:“及至伯益出山,使桐琴御兽助禹王治水,九年方毕。禹王末年,元仲的女儿初生时性命垂危,伯益以桐琴神力为孙女续命,不料桐琴消失,琴魂以女婴形貌重生,是以,伯益为你取名桐音,当作孙女般抚养。”
“所以,慕珊师姐寻到我,是因为,我是一把琴,或者说,不能让伯益后人拿到这琴?”桐音觉得有些荒谬,喃喃道:“可是,我从不曾感觉到我与他人不同啊,也感觉不到桐琴的存在……”
“桐琴与你命魂相连,你平日里当然感觉不到,若要桐琴现世,只有毁去承载琴魂的躯壳才可以,”焰离说到一半,略为怅然:“当年,无垢师兄是主张毁去躯壳,留下桐琴的,是我一时心软,觉得为此多造杀戮太过残忍,这才收你做了徒弟。你的身份,知晓的也就只有我与无垢师兄二人。”
“说到底,还是师父救了我。”桐音轻叹,心下却是对这怪诞的说法信了十分——难怪她便是修炼了邪影真言也只能积聚浊气而无邪影。她自己本就是储存力量的容器,自是清气与浊气皆可存下,又如何能形成代表邪恶的半身呢?
“说起来,当年也是我替你做了决定,”焰离语气中多了几分柔和意味:“用人类的眼睛看遍这天下,总好过以琴的身份孤独修炼千年。不曾想到,你这一路走得这般艰难,就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我当年究竟是救了你,还是害了你。”
桐音沉默。
她无数次质疑过,自己是不是本就不该活着。听得此话,她竟更加茫然了,下意识扯住焰离衣袖紧紧攥住,仿佛这个动作,便能够让她得些安慰似的。
这个动作放在平时再正常不过,换到如今时候,焰离却忽然觉得尴尬,想要挣开,终究狠不下心,只能任由她拉着,身形微僵,不知自己该靠近还是远离。
好在桐音很快松了手,眼神亦恢复清明:“师父,我竟忘了我有责任未尽,我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家国门派面前,从来算不得重要。”
“你……”一句快别这么说险些冲口而出,却被焰离强行压下:“你能这般想便好。”
桐音早已料到这答案,心中抽痛难抑。这痛来的莫名,就连她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偏偏又清晰得让她无法忽略那每一点细微的伤痕。
仿佛,那伤一直便存在,在她心中不治溃烂,无药可医。
她咬紧嘴唇,嗫嚅着问道:“师父,我被梦魇住的时候,没有说过什么奇怪的话吧?”
听到这句,焰离难得语塞,想要装傻否认,话到嘴边却讲不出口,沉默片刻,虽有些残忍,他还是决定直面以对:“阿音,世道已乱,你又是仙居弟子,本就有守护仙居的责任。天合关乱局在即,此去危险自不必说……”
“越到这般时候,越不能因这些事情分心么?”桐音苦笑,:“我明白——我会努力做到的。”
说罢,她取出隐逸云交予的掌门令,递到焰离手中:“师父,这是隐逸云掌门托我带给慕珊师姐的。正如你所担忧的那般,天合关一战变数太大,它保存在你这里更安全些。”
焰离将掌门令收起,片刻道:“阿音,许多时候你认定的事情,都不过是一个错觉,抑或是误会罢了,想要走出来,只能靠你自己。”
“是么?”桐音苦笑:“原来,师父竟是这样想的——是啊,说起来,那也不过是幻境罢了,本就是假,如今我连自己是个什么东西都说不清楚,其他的,更别说了。”
仿佛有人将那已然溃烂的伤口狠狠撕裂,剧烈的疼痛让桐音几乎无法呼吸,指甲深深刺入手心,全不能消除心中痛楚,哪怕一分一毫。
“等你从九黎回来,再谈这些吧。”焰离快速说了一句,而后,加快脚步走出房间,衣摆消失之处,屋中只余静寂。
桐音抬眼看看门外,张开手,失神的看着手心那深青泛血色的掐痕,无声苦笑。
这个结果她早该知道,不是么?
或许还比她猜测的好了许多,至少,师父对此事不曾回避,不过是不信她而已,还愿意正面提点她几句,而不是像她梦中所见那般,责她罔顾伦常,罔顾师恩,直接将她扫地出门。
误会,错觉……
桐音低声笑了,笑声止歇,颊上冰凉。
她摸了摸脸颊,擦下一手眼泪。
其实,她比谁都希望这只是她会错意,某天张开眼睛,她依旧是那个行走江湖,单纯快乐的桐音,唯一需要操心的就是如何运用阵法做些好看却不大实用的小物件儿。
可是,她却偏偏清醒得残酷,从始至终。
明知道这是个被所有人唾弃的错误,也永远得不到哪怕一点回应,她却像提线木偶般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只能清醒的看着自己泥足深陷,万劫不复。
“师父,你是对的,我真的只该安心做一把琴……”桐音嘴唇微动,喃喃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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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离去,桐音担忧云居状况,急着与焓煌面见隐逸云,便没有刻意向焰离道别,只给他在书案上留张字条了事。
这一回,桐音坐在桌前,连一封告别信,都不知如何动笔。
写了张信笺,桐音蹙起眉头,将那纸揉皱烧掉,再换下一张。
不知这般折腾了多久,她总算放弃留信的,收拾好行装,趁着天色平明,独自一人默然离开。
这样也好,见了面只能徒增尴尬,桐音心想。
经过这件事情,她觉得自己已然没了脸面和勇气,亲口对师父说一句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