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 李琛以寿终，欧阳植为铭（1 / 1）
“大哥，母亲看着很不好，可能也就这一个月内的事了。”出了李琛房间的元瓌压低声音对元守一道。
“三弟，你还有空和我说这些？难道刚刚母亲吩咐你去办的事你都没听见吗？你还不快去厨房把二弟叫来。”元守一烦躁道。
“我去就是了，你急什么啊。”元瓌叹道，说完就去叫元瓘了。
“现在你们兄弟三个都在这儿了，我要把我的遗愿告诉你们，你们一定要替我完成。”李琛对儿子们嘱咐道。
“母亲不要胡思乱想，您一定会长命百岁的。”元守一看着骨瘦如柴的李琛不禁含泪劝道。
“这世上有几个人能够长命百岁呢？我的身体我自己最清楚，我现在最挂心的事情就是你们在我百年之后会怎么记录我这一生。”李琛道。
“母亲，您有什么心愿就尽管告诉我们，我们一定竭尽全力去替您实现它。”元瓘红了眼眶道。
“我这一生最大的恨事就是被迫出家为尼，最后虽然还俗嫁人了，但我近来思之，心中仍感不平；我这一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替你们的外祖父平反，为了达成这个愿望，我做过很多违善背德的事情，最后虽然得偿所愿了，但我近来思之，心中常感不安。因此我希望你们在替我立墓志铭时能不去记述我幽居于桂苑之时所受的一切磨难以及我为了替你们的外祖父平反和恢复李祗的嗣吴王爵所做的全部事情，而只去记述你们的外祖父含冤而死的原因和得到平反的最终结果，你们都记住了吗？”李琛道。
“母亲，我们都记住了。母亲放心，我们一定按照您的要求去镌刻墓志铭。”元瓌哽咽道。
“我不放心。三郎，你去把替我撰写墓志铭的欧阳植找来，你们让欧阳植把现在能写的志文和铭文的内容都先写好了，然后将写好后的内容拿给我审阅，我要亲自确认，如果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地方，我就告诉你们，你们再替我转告欧阳植。”李琛道。
“母亲，您别说了，求您别再说了。”元守一哭道。
“守一不哭，如今你们兄弟三人都各自成家立业了，我这一生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这个大铁箱里装的是你们的父亲生前写给我的信件和替我做的画册，我已经锁好了，你们谁都不许打开偷看，等我百年之后你们要将这个大铁箱随我一起下葬于我的墓中。如今我还有一事不放心，你们兄弟之中可有人愿意在我走以后替我精心照顾你们的珍珠姑姑和蕊珠姑姑？我的意思是说，你们要把她俩当长辈一样侍奉，懂吗？”李琛笑道，元瓘等闻言都忍不住低声抽泣。
“母亲放心，我一定替您照顾好两位姑姑，以后就让她俩跟着我和嫣儿一起生活吧。”元守一忙回道。
“我也愿意奉养两位姑姑，我看不如让姑姑她们自己决定和谁一起生活，如果她们一时难以抉择，那就让我们兄弟拈阄来决定，您看如何？”元瓌道，元瓘也随声附和着。
“好，就按三郎说的办。她俩现在正在厨房里替我煎药呢，等她俩回来之后我再告诉她俩。”李琛满足道。
“大哥，哪有人生前就确认自己身后的志文和铭文的内容啊？这么做不合礼数吧？欧阳植肯定会觉得很奇怪的。”元瓌将元守一拉到一旁低声道。
“让你去你就去，哪那么多废话？你如今都是邠王府掾了，那欧阳植既是你的属下，又是你的好友，难道你亲自去叫他来他会不来吗？你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了？”元守一面露不悦道。
“大哥息怒，我一定去把欧阳植请来便是。”元瓌道，说完就走出了房间。
“珍珠，蕊珠，等我走后你俩就跟我那三个儿子中的一个一起生活，他们三兄弟都愿意奉养你俩到终老，你俩商量一下和谁一起过，若觉得难以选择，那他们三兄弟也会通过拈阄来决定你俩在谁家终老。这个银盒中是我为你俩准备的养老金子和早在灵昌县时就已经为你俩准备好的脱离奴籍的文书，虽说我信得过他们三兄弟，但这世上的事也实难预料，所以万一有一天他们对你俩不好了，你俩就可以把文书拿给他们看，然后带上金子去生活条件优越的病坊或寺观安度晚年，因此你俩一定要保管好这个盒子和钥匙。”李琛道。
“妹妹，我们不要什么金子和文书，等你百年之后，我和珍珠姐姐一起去替你守墓。”蕊珠哭道，珍珠也哭着直点头。
“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更想你们能替我多看看守一他们，等将来有一天你们也到了那边和我重聚之后，我还能从你们口中得知更多关于守一他们的事情呢。”李琛笑道，珍珠和蕊珠闻言却止不住地放声大哭了起来。
“母亲，我把志文和铭文的内容读给您听吧，我读得大声点，您就别再劳神自己看了。” 当晚元守一带着两个弟弟进房后说道，见李琛点点头便朗声读了起来。
“写得很合我心意。好一个悲忧既积，风气便侵，卧疾闺门，十有余载。好，写得好！只是能不能删去县主以皇家懿亲，位列诸姑，特奉纶言，令分姪封这句话？”李*琛听完后笑道。
“最好别删，这是我们兄弟三人商量后一致决定让欧阳植务必写上去的，您为我们的外祖父付出了那么多，此等荣誉是您应得的，这是在隐晦地告诉后人李祗之所以能恢复嗣吴王爵，全都是因为您从中出谋划策了。”元瓘忙解释道。
“那好吧，这样写确实很隐晦，后人未必能看得出什么来。我终于可以心无牵挂地去和你们的父亲和外祖父母他们团聚了。”李琛释然道。
“二弟，三弟，你俩去厨房看看母亲的药好了吗？另外，我要单独跟母亲说会儿话，说完后会亲自去厨房拿药来给母亲喝。你俩出门后替我传个话，任何人包括你俩在内没有我的允许都不准进来打扰我和母亲，听明白了吗？”元守一道，元瓘和元瓌忙答应了一声后便一起离开了李琛的房间。
“守一有什么事要单独跟我说？”李琛笑问道，心里却已猜到了十之八*九。
“母亲，您到现在都还不肯认我吗？”元守一见两个弟弟都走远后忍不住含泪问道。
“我若不肯认你，那又何必把你从你二舅母那儿要回来呢？我知道你已得知自己的身世了，是我对不起你，生了你却将你送给他人抚养。”李琛道。
“母亲何时知道的？”元守一道。
“你祖母临终前告诉我的。”李琛平静道。
“今日我若不提此事，母亲是不是打算永远都不说了？”元守一道。
“其实我一直都很想告诉你真相，但我一直都不敢告诉你真相，我怕你知道自己的身世后会更加怨恨你父亲和我，尽管后来从你祖母那儿得知你已经原谅我们了，但我依然没有勇气对你说我们是你亲生父母这事，我开不了那个口。”李琛叹口气后说道。
“我只想告诉母亲，当年之事我一点都不怨您和父亲，您生下我后却不得不将我送人，我知道您那么做也是迫不得已的，您和父亲并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我的事情，可不明真相的我却多次伤了您和父亲的心，您能原谅我早年的不懂事吗？”元守一哭道。
“我们守一最懂事了，一直任劳任怨地替母亲照顾两个弟弟，母亲从来没生过你的气。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你不必一直耿耿于怀。”李琛忙安慰道，元守一闻言更加哭个没完，李琛又将当年她与元思忠之间发生的很多连萧妃都不知道的事情全都讲给元守一听，元守一也一直十分认真地听着。
“三郎，你见到大哥了吗？他和母亲还没说完吗？药都快凉了。”向李琛房间走来的元瓘看元瓌急匆匆地走向自己便忙问道。
“我没去，我想大哥正和母亲说悄悄话呢，我还是别去打扰他们了。药如果凉了就再热一下，咱俩还是先去厨房等大哥吧，然后再和大哥一起把药送到母亲房里去。”元瓌笑阻道，说完便不由分说地将元瓘拉走了。
“大嫂、二嫂、三嫂、弟妹，你们都来啦！”李琛对慕容真如海她们笑道。
“是啊，我们这几个老寡妇约着一起来看看妹妹。”冯君洁笑回道。
“二嫂还是这么幽默。”李琛笑赞道，姑嫂几个不免又说些家长里短的事。
“妹妹好生养着，我们改日再来看望妹妹。”冯君洁笑道。
“二嫂，你身上也不大好，我让守一去照看你吧，我这儿有二郎和三郎呢。”李琛笑说道。
“不用，你让守一有空常去看看我就好了，我那儿有赐福和顺儿他们呢。”冯君洁笑回道，李琛含笑点了点头。
开元四年十月二十三日，李琛病故，元守一等人忙着发丧，虽然大家都沉浸在失去亲人的悲痛之中，但别人还犹可，只有元守一一人哭得昏死过去了好几次，以至于作为长子的他差点就无法亲自操办李琛的丧礼了。开元五年八月五日，元守一等人又将李琛的灵柩和元思忠的灵柩一起合葬于河南县金谷乡石城里之原，随同一起下葬的除了丝绸陶瓷等随葬品外还有那一方墓志铭，只见墓志铭上用圆润有力的楷书镌刻道：
大唐故信安县主元府君墓志铭并序 宣德郎行右卫录事参军欧阳植篹并书
县主讳琛，字若蒲，陇西狄道人也。曾祖神尧皇帝，祖文武圣皇帝，吴王恪之独女，今上之堂姑也。明宗睿族，肇迹于殷时，凤翥龙兴，克昌于明代。远则垂芳万古，近则启圣千龄。国史为详，斯可略而称也。昔文帝升遐之后，高宗践位之初，吴王以英杰亲贤，久为权臣所疾，谗言罔极，非命而薨，县主年未胜龀，夙夜凶悯，竹园无托，桂苑幽居，陪奉献陵，多历年所。既而承芳蕙圃，毓德椒宫。体质柔明，神情敏畅，巧艺穷于篡组，言行合于箴规，永昌元年降归元氏。朝恩有典，宠命是加，封信安县主，食邑一千户。元公讳思忠，字献直，河南洛阳人也，后魏景穆帝之八代孙。曾祖义全，历官至巴州剌史。祖父，并州大都督录事参军。父仁虔，累迁拜持节毫州诸军事，叠州剌史。岷山万彻，巴水三廻，祖德载扬，孙谋克嗣。莫不声高理华，誉重循良，总録蕃条，萧绩军事。公门承冕，德茂珪璋。志节贞坚，风仪朗润。高材博识，好学多闻。式呈丹穴之姿，请备黑衣之数。观光调選，授集州司仓参军。岁满言归，拜虢州卢氏县令，寻迁滑州灵昌县令。滑台新邑，虢全名川。铜墨光临，弦歌善政。方之鲁密，代有其人。嗟乎！兴善无徵，辅仁终爽，降年不永，寝疾逾旬。大足元年四月十一日，卒于洛阳之惠和里私第，时年五十四。昔恭伯蚤死，其妻有守义之诗。而元氏先终，县主结靡他之志。易锦茵以苫席，代罗幬以素帷。感时序之不留，痛存亡之永诀。悲忧既积，风气便侵，卧疾闺门，十有余载。克宣妇道，尤著母仪，训有遗孤，咸成秀彦。开元三祀，犹子承恩，先封嗣吴王，其年加实封三百户。县主以皇家懿戚，位列诸姑，特奉纶言，令分姪封。义深优厚，泽及亲亲。故得汤沐增荣，室家丰润，积善余庆，斯之谓歟。悲夫！月掩恒娥，星沉婺女。长生之枕徒有其名，延寿之杯从兹不实，以开元四年十月二十三日，沉痼所增，薨于河南之尚贤里弟，春秋六十九。即以五年八月五日合葬于河南县金谷乡石城里之原，礼也。邙山后据，开塞前临。见河洛之交流，望嵩岳之峻极。诗所谓：百岁之后，归于其居，榖则異室，死则同穴者也。长子永康陵丞守一，次子河南府新安县尉瓘，少子邠王府掾瓌等，悲纏陟屺，痛结过庭。开一哭而增哀，瞻九原而永慕。将恐佳城郁郁，腾公之室或开；又表巖巖，戴侯之墳无纪。遂勒他山之石申其风节襟怀，命植为铭，敢扬休懿其词曰：
吴国不造，台阶兆妖。我主遭幽，时日漫漫。九天叫尽，百罗谁悯。沉弃桂苑，谁用木兰。心则委运，物何捐忧。松柏光秋，皇业中启。宠延夫子，长圾崇岌。小山特立，紫泥时庆。朱邸代袭，德才皆备。孔孟为则，娶我县主。臣道聿兴，九族环训。六姻谘问，教男既忠。蛟剑俄飞，西景常没。东川不归，对树关塞。出入郊圻，凝烟起兮。山尽寒风，栗兮草微。明明金石，无味音辉。陵谷虽改，芳菲莫疑。
大唐开元五年岁在丁巳八月辛卯朔五日壬寅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