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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回 妖洞吟诗(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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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呆子!”玲儿在书生身后大喊一声。

书生吓得缩头转身,见正是自己在丽春院见到的少女,一想到那日种种,顿时面白如纸。

玲儿见到他这种神情,哈哈大笑,道:“你跑到这里来见姐姐,真是有法子啊。”

“姐姐?”书生十分好奇,转而面染红霞,结结巴巴道:“那个……孟院主也此乎?”

“原来你不知道啊,那你来这里作甚?做和尚?”玲儿挤眉弄眼。

“唔,吾寄居在此,为举业者也。”书生想到那日见到的天仙居然也在这寺庙,激动不已。

玲儿“哦”了一声,“原来是赶考的举子啊,我姐姐最敬重读书人呢,你好好巴结我,说不定我让你跟姐姐见一面哈。”

那书生一呆,面露狂喜,继而灰暗,呐呐道:“见乎哉?不见尓。”

玲儿歪着头学着他的语气道:“为甚?你不是对我姐姐朝思暮想哉?”

书生摇了摇头,道:“夫出舆入辇,命曰蹶痿之机。洞房清宫,命曰寒热之媒。皓齿娥眉,命曰伐性之斧。甘脆肥脓,命曰腐肠之药。”

这话便难懂了,玲儿哼了一声:“能说人话吗?”

书生苦笑道:“姑娘阁下,吾身为举子,应专心举业尓,汝姐天仙品貌,为王孙公子入幕之,吾算何人哉?”

咦,这个人怎么突然明白了,失了个戏弄玩耍的对象,玲儿十分扫兴,眼眸在书生那呆憨可爱的脸上转了转,突然浮出一丝狡狯的笑容,附过身去对书生道:“我姐姐想见你呢!”

“什么?”书生见这位明艳的小姑娘突然俯上脸,赶忙蹬蹬后退,听说那天仙美人居然要主动见他,连文言都忘了。

“你不信?今晚子夜时分,到莲花池边,姐姐就在哪里等你……”玲儿笑语嫣然,眼眸深处埋着是乐不可支的欢悦,正是少年时光里无数天真烂漫的单纯快乐。

书生似信非信,红白交替,玲儿瞧着那染坊铺子似的脸,心里已然笑的腹痛,却不敢十分表现出来,怕呆子起了疑心,重重强调道:“莲花池边,子夜时分哦,见乎哉,见也见也……哈哈”说完,蹦蹦跳跳地走向了卧佛殿。

入夜,寺内梵音渺渺,房中灯影绰绰。

哑丫侍立在玲儿旁,一如往日木然无波,但若仔细看去,那星眸深处隐流光滑过,在暖暖灯影下,无端多了几分还阳的活气。

“哑丫,你有没有喜欢的人?玲儿双臂后枕,小腿一下下荡着床帷上的白穗子。

哑丫心中一动,面色无波。

“走--“玲儿立起身,对哑丫笑道:“跟我一起看个热闹去。”

哑丫一呆,夜深如此,又是佛家寺院,擅自出入很是不妥,便摇了摇头。

玲儿哪里肯听,好容易骗的这呆子肯去,这热闹若不瞧,那真是“见乎哉,不见尓”的大憾也。不由哑丫分说,拉着她走出门,脚步匆匆,拐了几个殿口,来到寺院南角的莲花池。

花开见佛性,莲花池便是是僧众放生修行之所,彼时恰春末夏初时分,花骨朵朵,莲香飘飘,正是菡萏新花晓并开,浓妆美笑面相隈的繁盛初绽,哑丫想起佛经形容莲花“其姿挺展,日艳且鲜;其貌熙怡,傲然独立;其根如玉,不着诸色;……苦心如佛;谆谆教人,往生净土”,又想起日间慧普之言,微微出神,却听脚步声声,玲儿赶忙把她向左侧一拉,两人隐身于莲池之左侧的竹林后。

书生慢慢走到了莲池边,虽他半信半疑,却也着实用心打扮了一番,着一袭绣绿纹的紫长袍,腰白玉带,脚上鹿皮靴,乌黑的头发套着精致的白玉发冠,绿色冠带长长垂下,月光之下,随风飘荡,映照着那清醇的面庞,倒也算得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

哑丫却是一愣,不知玲儿为甚夜半来偷瞧一名年轻男子,难道是……她心中一动,把眼看向玲儿,却见脸上带着日常的顽皮调笑,哑丫便知必有事端,她历经磨难,心性虽未大改,儒家的条条框框倒也放下了几分,虽觉不妥,却也未拦阻。

夜幕静静,莲花盛开,月光如水,佳人有约。

书生突然出口道:“是……姐姐乎?“

被发现了?

玲儿和哑丫皆抬头去望,却见那书生并非对着她们,而是看向那莲池右侧竹林隐约的白色影子。

“姐姐,可曾忆否?尘香拂马,逢谢女,城南道。秀艳过施粉,多媚生轻笑……”书生缓缓念出一句诗,便听得那竹林哗哗作响,身影似有摇摆……

那书生丝毫不觉,只喃喃道:“所谓一见误终生,吾晏子山本为一介布衣,能再见姐姐真容,死而无憾者也……这便是天无地着相思……陌上搂头,都向尘中老……”

竹林又是一阵响动……

玲儿却连连奇怪,自己姐姐根本不认识这晏子山,更不可能半夜跟这书生来次相会,那这白色身影便为谁?她禁不住向前走了几步,要把那身影看个清楚,却见月光清辉一片,哪里有人的影子……

怎么可能?

玲儿索性走了出来,喊了一声:“你是谁?干嘛冒充我姐姐?“

却见那竹林间陡然出现一道白影,却是一条白色大蛇,正与晏子山遥遥相对,玲儿一声尖叫,惹得那巨蛇掉头相顾,一扫尾巴便要把她蜷起,却突然感觉尾边又有人,还隐隐约约带些灵气,心中大喜,睁眼去瞧,却是个丑怪少女,犹豫半响,终于一并蜷起,又见那书生已然吓呆,再也顾不得,一阵妖风,几人便在莲花池失了踪影。

玲儿醒来时,见一只巨大的舌头洗涮着自己,两个血红眼睛在黝黑的山洞宛若灯笼红照,映照的周边仿若修罗地狱,不禁尖声嚎叫,却被旁边声音突然打断“别叫--”侧头去看,哑丫正握了她的手,凝神盯着那妖。

被妖怪抓……哑丫开口说话……昏了吧!玲儿眼睛一翻,再次失去知觉。

妖洞里弥漫着特有的血腥,在静谧如海的夜里,荡漾出恐怖的气息--对哑丫来说,这已不是第一次面对死亡,第一次慷慨悲壮,第二次决绝激烈,第三次却是死水微澜里的沉渣泛起,许是听了那慧普之言,或者自己骨子里根本就不甘心这么死去,此时此刻,她居然想活着并活下去。

活着!

她抬头借着灯笼红映的眼睛观察那白蛇,只见它在自己与玲儿之间不断嗅来嗅去,似乎在寻找什么,又似犹豫不定--这蛇显然是开了智识的!想到这里心下稍安,突听一声尖利的叫声传来:“你这个妖怪,老娘可不是那么容易吃的,本猫可是神仙泼泼,你吃了神仙会天打雷劈!你等着做雷公的烧烤吧!”

哑丫抬头看去,只见蛇洞纵深处有一团红丝捆缚着的物体,大小确象猫,只是既能开口吐人言,必是只猫妖无疑,那蛇似乎对其甚是不耐,连看都不看,用尾巴狠狠地抽打那那团红丝,很快就没了声息,声音惊醒了洞昏迷的口晏子山,他悠悠醒来,茫然道,“这是何处?吾在哪里?”

那蛇妖听他声音,身子动了动,却也未转身,又在哑丫与玲儿之间拼命寻觅……

晏子山看到这种情形,以为妖怪要吃了两女,便对那蛇妖道:“汝若吃人,先吃吾哉,君子必舍生取义者也……。”说着说着,悲从中来,本想见仙子,却成妖中食,黯然吟诗道:“地转天旋千万劫,人间只此一回逢……”

那蛇妖本在拼命寻觅,听见他吟诗,身形一动,转过来身,用灯笼般的眼睛看着晏子山,晏子山以为大限将至,浑身抖如筛糠,口里便不知所云“吃乎哉,不吃也……”

“吟诗!”黑暗里陡然想起哑丫的声音,虽嘶哑难听,却也清晰可见。

“吟……吟……”对着这样留着口水的血盆大口,如何说得出诗。

“烛花红换人间世,山色青回梦里家”哑丫突然出口,见那蛇妖只是微动,并未转身,哑丫便知蟒妖只对晏子山吟诗有感觉,生死关头再也顾不得荒唐与否,对着书生道:“吟诗,它爱听诗,吟--”声音并不响亮,但掷地有声,充满了力量。

书生大惧之下,也只得顺着开口道“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蛇妖未动。

“换!--”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未动。

“换!--”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蛇妖突然晃了晃尾巴……

“继续!--”

“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

蛇妖突然把身体蜷成一团,软软地依靠在书生的腿边。

晏子山大喊一声,便要挣扎,却听哑丫声如铁,令如钟,道:“别挣扎!吟诗,情诗!”

书生硬生生止住颤抖,看着那巨大的蛇头向自己靠近,血腥的臭气蔓延全身,却又要吟那缠缠绵绵的情诗,平生之诡异也莫过于此,可命在当即,哪由得他,只得搜肠刮肚把这辈子知道的的情诗都用来保命:

本年荒凉江南夜,心事有谁知……

空惆怅,相见无由。从以后,销魂千里,夜夜岳阳楼……

碧……碧碧……云红雨小楼空,春光……已……到消魂处……

无情明……明月,有情归梦,回……回到幽闺……

花月两含糊,隔帘看欲无……

收灯庭院迟迟月,落索秋千剪剪风……

兰闺人倦,多愁……愁牵梦,难成易碎……

空气里荡漾着书生颤抖如碎玉般声音,如此情意绵绵的诗词被念成如此摸样,大约要气煞古人,偏那蛇妖颇有学养,每当晏子山吟到好处,便舔舔书生的脸表示赞赏,吟到不佳处,便甩甩尾巴,表示不赞同。

晏子山一脸口水,怀里枕着巨大蛇头,新换的衣襟尽被口水打湿,浑身抖成一团,口里念念有词--不是祈祷,不是告饶,却是那天长地久的相思,天崩地裂的相爱……

玲儿醒来见此情形又要尖叫,却被哑丫忽地捂住嘴,那蛇妖似乎沉浸在书生的情氛里,正温柔地靠在其怀中陶醉,这边的响动便未顾及……于是蛇洞中,三人两妖遥遥相对,诗词缠绵,声音颤抖,妖醉如水,人惧不寐,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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