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嫡庶之别（1 / 1）

车舫里，两姐妹相对无言。

庄梦低着头，让长长的睫毛掩着眼眸深海，一只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撩着车舫低垂下来的紫红络子，庄姜则眼睑微敛，盘腿而坐，如老僧入定，庄梦见姐姐这幅摸样，准备好的说辞反而没了底，只得撇过头，死盯着褶皱起伏的车帘，努力运气。

突然，听见姐姐的声音徐徐传来：“太子十五岁冠礼，朔月时纳从小侍奉一个丫头为奉仪，如今东宫之中，良媛一名，良娣一名，承徽一名，奉仪两名，良媛为四品知府袁庆辉之女，良娣乃一名幕僚的侄女，承徽来历不明，似是歌姬从良，奉仪则是从小侍奉他的两个丫头……”

庄梦听庄姜背经似的说起这些，不由地羞怒，娇嗔道：“姐，好端端怎么说起这个来？”

庄姜眼睛一睁，眸光四射，盯着妹子，一字一句道：“从你开始下场唱诗开始，有些东西，已经注定！”

庄梦见庄姜如此神色，不由向后缩了缩肩头，道：“注定什么？”

庄姜不答，低垂着头，几缕发髻青丝随着吹进车窗的风，撂到眼睫上，她也不去拂试，庄梦看着心痒痒，待要替姐姐撇了去，却想着如今气氛紧张，自己若是输了气势，一顿数落是免不了的，只能强忍着，使劲去绞那车络子，却听庄梦轻轻吁了口气，伸手拍了拍自己的手道：“也怨不得你，是我的不是，你年纪小，不懂事，是我疏忽了。”

这话庄梦不服了，这位只比自己大一岁，怎么说得自己像个小孩子，什么都要她照顾似的，撇嘴道：“不就是跟太子说了几句话，唱了个首诗，祖母知道了还要吃了我不成？姐不用担心，若是祖母责怪，有我呢。”

庄姜见妹妹仍然不开窍，皱起眉头道：“在场数百人，你见太子跟谁说过诺多的话？”

庄梦柳眉一扬道：“怎么了？那是太子乐意，我有什么法子？”不免微微得意，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娥眉多娇，穿越一出，谁与争锋？

庄姜盯着娇艳欲滴的妹子看了半晌，轻轻道：“所以我才会跟你说起东宫诸人，凭祖父的名头，太子断断不致让你做承徽，大约于良娣与良媛之间，后宫争斗最是凶险，据说那个承徽是最绝色得宠，我们叔叔又是大皇子的人，我虽不知太子打什么主意，可这一切都要小心才是……”

“喂喂，你等等——”未等庄姜说完，庄梦摆了摆手，扶着姐姐的双肩，杏眼圆睁，道：“姐刚才说什么？”

“我说我不知太子这次对庄家打的什么主意，但是既然事已至此，只能步步为营，小心盘算……”

“不是，不是——”庄梦拼命摇着头道：“那个什么良媛良娣的……”

庄姜愣了一下道：”那个良媛与良娣的门第虽然亲近过你，但是你好歹还是帝师清贵之门，只要大面上没差，太子不会挑出什么理来的。”

“不是——哎呀，姐你恁地糊涂，我的意思是——”庄梦咬了咬嘴唇，顿了顿道：“若是真的进东宫，难道只能是良媛？”

庄姜见妹子神情古怪，依然没有反应过来，呆了呆，点了点头道：“良媛便是好的，若是良娣还要重新谋算，是我的不是了，本承望你能匹配宋家公子，但是……”又侧头凝思了半晌，徐徐道：“如此这样也罢，若是想着那好处里，祖父虽然不在，但究竟是三代帝师，太子顾及祖父体面，我又嫁入了杜家，大约是想给我们庄家一个台阶下吧。”

“我才不要做良媛！”庄梦重重地打断了庄姜的话，道：“我才不要做妾呢。”

庄姜睁大眼睛道：“那你当时下场是作甚？”

庄梦脸上一红，一会儿子又一阵发白，红白交替在车窗外的光影里，透出少女脆弱的纯真与苍白的清纯，只是见姐姐依然不解地看着她，想起眼前这位素来是个有主意有手段的，自己一时不慎误入歧途，此时还是把真心说出来更有解法，因此一咬牙道：“姐，我要做太子正妃。”“正妃”两个字在方寸之间的车舫里重重回荡，连“蹬蹬”的马蹄声都不能掩盖。

庄姜这次是真的惊诧了，妹子的思维完全超脱她的理解之外，太子乃未来天子，正宫皇后绝不可能是侧室之女，太子正妃？绝不可能，即使太子本人同意，皇帝以及朝臣们也会反对这不合礼仪之举，何况她完全看不出太子要娶庄梦为正妃的意思，妻者，齐也，一与之齐的敬者，如何能当众调笑？

“不……不太可能。”庄姜第一次结结巴巴地回答。

“怎么不可能？”庄梦见姐姐一口否决，心中不快，道：“姐，你不是也说了，这厅里的众闺秀，太子就跟我说话多哩，可见太子必是爱……重视我的……好吧好吧”庄梦见姐姐越来越诡异的表情，终于撑不住道：“就象你说的，太子是看在祖父的面子上，那作为太子太傅的身份，我也可以当正妃吧。”

庄姜认真看了看妹子，见其素着娇嫩的小脸，神情严正，显然不是说笑，

心里微微叹口气，清了清喉咙，想了想道：“妹子，太子乃未来天子，正妃便是理所当然的正宫皇后，这个位置有多少世家睁着眼抢，我们庄家可能是不及了的。”

“哦？”庄梦听出庄姜语气里的婉拒，心中不悦，沉了脸道：“那姐姐呢？当年不是也踌躇满志地要抢那个位置吗？怎么换到妹子就不行了？”

庄姜见庄梦的话里话外满怀不服，心道若是不把这事说清楚，将来不知要出多少事端，沉了沉心，正色道：“这事情是当年祖父在世时的计较，那个时候祖父帝师身份，又是清贵世家，且从不掺和他们帝王家事，圣上对祖父甚为敬佩，曾经言及太子与我的婚事，只是还未曾敲定，祖父便驾鹤西去，那个时候我还小，这事便这么拖了下去，加上这几年圣上心意不定，大皇子声望愈隆，叔叔起了别的心思，才有此一变。”

庄梦平时很少挂心这些朝廷大事，现在事关“太子妃”，随凝神听了，想了会儿子问道：“姐，祖母跟你让我嫁给宋公子，可若是太子不保……”

庄姜拍了拍庄梦的小手道：“你放心，祖母不会害你的，这朝廷大事，旁观者清，圣上虽然表面不说，但对太子的位置心里是有计较的，叔叔只是看不明白……”说到这里，突然想到祖母这么安排，一则是为了向太子靠拢，二则也要两边下注的意思，希望不论那边赢了，看在亲戚的份上，断断不致让庄家倾覆，只是这些意思即使想到如何说得出口，所谓为尊者讳，她迅疾转了话题道：“我今日观之，这太子妃之位必在杜瑶与文媛之间，只是不知是哪一个了。”

“因为她们是嫡女是吗？”庄梦脸上微微发白，语音含着颤音，自穿越到这个时空以来，虽然作为庄家的庶女，可一则二娘是贵妾的身份，二则父亲对娘极为宠爱，因此无论祖母喜或者不喜，庄家在待遇上对她与庄姜并无差别，何况这个姐姐又是极稳妥大方的，但凡有什么，自有她的一份儿，说来说去，她有时候甚至感觉自己就是庄家的嫡女，甚至是比稳重的庄姜更受疼爱与关注，而这一次，她必须面对庶女这个身份，这个，鲜血淋漓的事实。

车舫传来缓慢的轱辘声，庄府堪堪临近，小女儿靠着车壁，那紫红色的络子在手里绞来绞去，只听“嘶”地一声，断开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