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东赫（1 / 1）
“嫂嫂！”
秋待月正在给一个受伤的兵卒上药，一时也没留意身后的声音，只专心手上的功夫。倒是那个卒子不好意思地小声唤了一声，“七爷！”，惊乱了她专注的心思。
秋待月转过身，天下唤她“嫂嫂”唤得如此亲切的除了姜南清，还能有谁？他还是那般清新俊逸的姿态，脸上的笑意自带着三分风流倜傥，不管何种境况，总不缺雅人深致的气质。
姜南清因为护送玥太妃和芍婉等一些亲眷转移安顿，是以耽误了不少时日，如今才赶到前方阵营。
“嫂嫂在这真好！”姜南清无论多诚恳的话语，总能带出几分玩世不恭的意味，“以后无论我怎么生病都不怕了！”
秋待月笑了笑，本想阻止他再唤“嫂嫂”，毕竟现在的身份只是一个军营的郎中。刚要提出，却想到更为重要的问题。
如今的战况正是焦灼，姜南秌久攻兆国的阕城不破。只因阕城东西两面皆是高山，是大兆最易守难攻的地方。是以连连战败，如今死伤甚多。听阿七说，姜南秌连日来吃不好亦睡不踏实，人都憔悴了大半。可是自己再着急，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秋待月给兵卒上好药，便与姜南清出了军营。时值夕阳西下，两人就着轻风散步于斜阳下。虽是散步却没有散心，只因表面宁静实则内心浮躁。
“现在找到好的法子了么？”秋待月很关心战况，但又愿正面去询问姜南秌，只怕打扰了他的情绪。是以常常从侧面打探消息，比如屡屡唆使迎雪去向阿七探口风，奈何阿七带来的情报总是七零八碎的，让人听了后更为捉急。去找师傅，可是师傅如今一心只关切在流逸身上，问她今日流逸呆在军帐几个时辰倒是知道，但呆在里面讨论什么却不再是她关心的内容。
姜南清俯身，随意折了一根野草绕在指尖把玩，“阕城东面的山后，有个大兆的附属国东赫。”
秋待月疑惑：“听说东赫不愿意相帮？”
东赫向来是大兆的附属国，国小兵少，一直靠着进贡挣扎求存。数年来，倒也偏安一隅。只是如今，姜南峰一上位，便要求其增加进贡。是以，东赫心生芥蒂，但国弱言轻，也是敢怒不敢言。
姜南秌派过几个使者去游说，进一步挑拨他们的矛盾，又以高利相诱，意图得到东赫的相帮。
其实东赫也没什么实力可帮，只是通过那国家，可以取道到阕城的后方。而一旦从阕城的前后夹击，便会有很大的胜算。
然而东赫王胆小怕事，好说歹说皆不敢答应。不过他意欲留条后路，是以姜南秌前来求助之事，也未向兆国禀告。小算盘打的是，谁也不得罪，但求一世平安。
“东赫王本意是两不相帮，既不损耗国力，以后无论谁赢亦难被追责。五哥派了几个谋士去游说东赫王的儿子，那儿子倒是颇有远见气魄的人，说服了自己的父亲。如今，事情算是有点眉目。不过……”姜南清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生生将话头切断。
“不过什么？”秋待月焦急地追问，整个人不由得紧张起来。一定是不太好的事，才会欲言又止。可会是什么？
姜南清将手中野草随意丢开，无奈道：“东赫王的意思是，不能白白相信我们的空头承诺，要五哥娶他的女儿……”
“哦！？”秋待月的心猛地被蛰了一下，看来他的桃花运可真是好啊，随时随地都有女人送上门。这样的人，大约一辈子也不会理解剩男光棍的心理阴影吧。
虽是万般苦楚，但亦明白当下联姻百利而无一害，一嫁一娶，双方多了层亲属关系，事情做起来更显得诚意，秋待月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这很好啊！”
姜南清沉默不语，看着天边的晚霞出神，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难题，良久才叹了一口气：“嫂嫂，如果你这么对五哥说，他会很伤心的！”
“以后别叫我嫂嫂了，我已经被你五哥休了。”秋待月亦跟随着他的眼神看向那晚霞，他会伤心吗？可是当下，又该找什么更好的法子解决燃眉之急？
就算如今还是他的妻子，她也会劝说他这样做。好吧，她承认自己太过假装伟大，十分不愿跟别的女人分享。痛恨为什么每家每户都有适龄女人许配给他，怎么不提点其它要求？但是世道艰难，岂容任性。只能努力地收起私欲，让理智控制着一言一行。
“休书的事他还没和你解释么？”姜南清扶额哀叹，露出难得的苦大仇深的表情，“他只不过是为了你的安全，才会出此下策，他怕连累你啊！”
“七弟，你不了解我和他的关系，我们两个已经不可能了！”秋待月不敢相信真是这个原因，心里隐隐地开心，须臾又忧愁。就算是这样的原因，又能怎样？矛盾还在，现在又多了这个困难的抉择。这个时候，更不能回到他的身边，以免因为自己影响了他的决策。无论他做怎样的决定，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支持他，不要成为他的累赘和牵绊。
“那么你留在这，是什么意思？”姜南清碰过的女人可比他五哥多得多，向来能把女人的心思玩转于鼓掌之中，留下万花丛中过片叶皆沾沾身的盛名。是以，一针见血地便能剖析出她的心思，“嫂嫂，难道不是为了五哥留下来的！”
秋待月不语，也许所有的人都能看出自己的心思，可是还要苦苦维持着表面的自尊，心好累。
“你可知道，你走的三年，他如何过的？开始的时候，日日借酒消愁，整个人垮了也废了。后来他母亲来劝说，又努力地活过来，可是每天除了勤恳的公事还是公事，劳心劳力。有时候我想，还不如在酒里醉生梦死。”姜南清双眉紧皱，脸上是少有的纠结，“我从没看过那样的五哥，那样让人心疼。你知道他给我留过什么话么？”姜南清顿了顿，也没等她回答，便又续道：“他说，若不幸战死，烧掉他的时候不要忘记带上你送给他的荷包。”
听说临死时带走恋人送予的东西，来世无论如何失忆，都会寻到前世的她。他的一生，被案牍劳形和鞍马劳困挤满，其实不过微小一愿，但愿生生世世也不要失去她。
秋待月低沉着头，泪水淌出眼角，划过脸庞，“我没有全心全意地待他，总是忽略他的好，只记得自己的恨。我，也许配不上他，他也值得更好更适合他的女人。”
“如果这样想能让你轻松点，这样逃避能让你更有安全感，我无话可再说。”姜南清看着她，轻语开导：“但如此下去，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人和人之间要以诚相对。”
“我！”秋待月没有再说下去，她常常想，若是抛开所有的外界因素，真想奋不顾身地拥着他一辈子，直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
轻风拂过脸庞，吹干泪痕，却吹不去心底的纠结。晚霞逐渐消失于天际，夜色愈来愈浓。在秋家墓园的三年，自己何曾好过？心境一直如黑沉的夜色，只是再次见到他时才逐渐散去。当下的心愿，就是这样默默地陪着他。他若战死，她也绝不苟存。
姜南秌远远地看着两人，踱步而来，故作轻松：“在聊什么呢？”
“哎，肚子饿了，我先走了！”姜南清果断离开，他们的关系千丝万结，剪不断理还乱。全天下都晓得了两人的心思，可还能肆无忌惮地彼此相骗，旁人看着都着急。
姜南秌将肩上的披风脱下来，披在她身上，“小心着凉！”
秋待月看着他，轻微的抖音像是因为被风吹散，“听说东赫的公主要嫁给你？”
姜南秌苦笑了一声，“你消息倒是挺快啊！”
秋待月狠狠掐了掐指尖，钻心的疼痛下，面上还是笑色：“王爷的前妻一休一死，如今也该娶妻生子了，我在这先恭喜王爷！”
恭喜，说得轻松做得难，可是这种时候，个人的感情算得了什么呢？
姜南秌的脸色带着些怒意，“听说那公主太丑，我看不上眼。”
“女人漂不漂亮不重要，主要看她的价值，如今的战况下由不得挑剔什么？”秋待月狠了狠心，装做很不屑的模样，“男人在这种事上又不吃亏！”
姜南秌盯着她看了许久，眼底尽是黯淡的神色，沉默后，突然轻浮地笑了笑，“也对，我觉得你的建议真是太好了。明日我便亲自去东赫，答应这场婚事。我大婚时，你可要来喝酒啊。”
“我……”秋待月低下头，踢着脚下的碎石，自己并非赌气说的话，只是希望他好而已。
姜南秌转笑为怒，狠狠地将她箍在臂弯里，唇贴着她的脸，气息有点紊乱，“你……方才的恭喜，是真心的？”
“我！”秋待月咬着嘴唇，直到咬出一丝血腥味，亦无法组织下文。
姜南秌心起寒意，松开她，转身离去，低沉的叹息在风中任意消散。
秋待月看着他的背影，巨大的苦涩漫上心头。真想跑过去搂住他，和他一起商量，事情也许还有回转的余地，总能有其它的办法。可是，自己再次逃避了，她已经习惯做乌龟，躲在厚重的壳里，受不到风雨，亦错过了彩虹。
第二日，姜南秌便整编人马前往东赫。
临行前，故意去了趟秋待月常待的伤兵营，对里面的兵卒进行了一番慰问，最后大声宣布自己即刻出发。
而秋待月一直埋头料理病卒，从他进来到离去，皆未吭过一声。直到他脚步声越来越远，方才抬起头，捕捉到那刻在心底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