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西门吹雪(1 / 1)
“你很饿么”
江南寒冬腊月夜。
十八拱桥上也只剩薄雪倦着雕栏不愿化。
水乡桥多。
谁又会注意到不起眼的石桥下蜷缩的一对人?
一大一小。皆是衣衫褴褛。
十八个桥洞,只有这一个略为干燥。还能挡风避雨。
纵然如此孩子的脸还是被冻得通红。脸上笑容却如天水边画舫烛火一般温暖灿烂。
她伸手接下孩子手里的馒头。一口咬下。
“还有几日,就要过年了呢。”孩子像是在对她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可是这是我们最后一个馒头了…”
“我们?”
那衣衫褴褛的怪人终于说话!孩子通红的脸蛋笑出了两个酒窝。只是他太瘦了太脏了,不怎么明显。唯一明显的,只有黑白分明,异常圆滚的一双大眼。
“是啊,我们。”
两人共同在一个窄小的桥洞下生活了三日,孩子自然而然把她当成自己人了。
“很想…过年吗?”怪人问道。
孩子对着自己的两根食指。不似同龄孩童肉嘟嘟的指头,他的指头连一两肉都不多。如今更是被冻得通红。
“想…呢。”
那衣衫褴褛的人再无二话。从自己身上解下唯一一块还算完整的布料,拾起桥下石块,随意描了几笔。
远山近黛,竟跃然布上。
此时西湖上远去的画舫悠悠归来。温婉的歌声缓缓传来。
孩子灿烂一笑。
夜夜皆是这歌声哄他睡觉。
那怪人斜睨了他一眼,丢下一句:“在这等我。”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一辆华丽的马车疾驶而过。
惹得正在算盘中敲打的当铺掌柜皱眉抬起头。
这一抬头便低不下来了。
对街转角处站着一人。
不,是一条人影。
如鬼如魅。
在惨白的月色,薄雪的微光中,只能看到那人的一只眼。
掌柜立刻觉得寒气爬上了自己后颈。
然后迅速向全身蔓延开去。
他长大了嘴。
鬼字卡在嘴边,却无论如何也出不了口。
因为条影子,正幽幽的向他飘来——
那是个人。
掌柜松了一口气。
影子既然出现在火光下,便一定是个人了。
只是这口气片刻之后又被提回了嗓子眼。
眼前人——
头发如同杂草一般散乱着。
宽大的衣袖看不出任何剪裁。
纯粹只是一堆布。
纵然脏,却不臭。
如此落魄,却在举手投足之间,都让人压抑的喘不过气。
明明是一无所有的穷鬼,却让人觉得如同面见当今圣上,全身寒毛尽皆竖起。
掌柜两条腿颤抖着,极力压制着心中莫名想要下跪的冲动。
那人用一只眼看了他半晌。
漠然伸出手。
烛火照亮那人手上的薄衣。
远山近黛。
纵然只有寥寥几笔,却让人不由吸了一口凉气。
恍然置身山水间。
连林中鸟叫,甘泉瀑布,花草幽香,一一感受到了。
掌柜颤颤巍巍的伸出一根手指:“一,一两。”
凉气又顺着后颈往上攀。
掌柜连忙加了一句:“您说!”
“您说多少就是多少!”
那人藏在乱发中的薄唇微动。
“五十两。”
“你你你!”
掌柜一张油满肠肥的脸又红又白。
这这这,分明就是抢劫啊!
一个不字又卡在牙缝间,怎么挤都挤不出唇。
一阵夜风袭来,扬起那人的发丝。
老板呆住了。
杂乱如草的发丝下,竟然隐藏着一张倾城绝色的脸。
而且还是一张女人的脸…
只是那人自粗布烂衣下伸出一只白皙细嫩弹指可破的手腕。
掌中松松握着一把闪亮的匕首。
不过松松握着,掌柜仿佛就能看见他自己身首异处的惨状。
如同烈焰般的红唇说出的话却极其冷冽:“杀了你。整间当铺都是我的。”
“五五五,五十两,女侠饶命,女侠饶命!!!”
——“你该叫她,女魔头。”
一人吊儿郎当的人,顺着微凉的夜风,拎着酒壶出现在二人的视线中。
两指一夹,手腕一翻,那把匕首便斜斜飞了出去。
“真没想到,玉妖公子,竟也可男可女?”
那人似有似无的摸了摸自己唇边形同眉毛的胡须。
很是得意。
是了。
能将她逼到如此境地的也只有四条眉毛的陆小凤而已。
身躯如电——
刹那间当铺门前已空。
四条眉毛的怪人和及其怪异的女子皆不见踪影。
公子蓝暖。
那个足以与玉罗刹其名的神秘人。
神出鬼没间多少人命如草介挥散。
人称玉妖公子,只因腰间配着一块白若凝脂的蓝田玉,纵然洁白,却沾水成蓝。
并不是暖玉成蓝,而是清水成蓝。
每逢杀人前,被杀者的右手食指总是会日渐变蓝。
待到食指变为与玉水同样的颜色是,那人就会死。
死后现场总是会遗留一截蛇头。
暖蓝色的蛇头,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尖利的獠牙,将死者食指整个吞下…
纵然只是一截蛇头,却总是异常骇人,仿佛你只要一碰它它还会随时弹起来将你咬的遍体鳞伤…
成名一战便是一夜间杀尽长安二十位武林高手。
并留书,一夜落尽长安花。
每人都死相各异,不出其外的却都双目圆瞪,如见鬼魅一般的表情凝结在毫无生气的脸上。
还有蛇头食指…
月夜下,玉妖长发凌空,露出半张倾城绝色的脸。
朝他一勾唇角。
大名鼎鼎轻功卓绝的陆小凤一脚踩空,生生从屋顶上掉了下去。
这是要是被司空摘星听说,一定能笑上三个月!
他愤愤的想。
没想到从北地一路追到江南,还是让她逃了。
然而她,其实也没能逃多远。
因为拱桥下,一人长身玉立。
白衣,佩剑。
绝世风华。
冬日西湖,画舫弦歌,点点渔火,在他面前统统失色。
西门吹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