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Chapter.2(1 / 1)
维也纳的夏天总是来得格外迅猛,仿佛一夜之间整个城市就已绿意森森,赫尔曼沿着金波闪耀的多瑙河往前走。发生在两个月前的袭击,将赫尔曼的上司穆勒上尉连同他的汽车都炸成了碎片,爆炸的余波掀掉了小半条街的窗玻璃,也让刚好离开汽车的赫尔曼在医院整整躺了五个星期。在那之后他从少尉变成了中尉。尽管上面给赫尔曼的假期还有富余,但他决定提前结束这慷慨的馈赠。
党卫军在维也纳各个街道的警备明显加强了,赫尔曼经历了前所未有的严苛检查才抵达自己办公的楼层,但这由不得他厌烦,一切都出于安全考虑,每一个出入党卫军大楼的人员都被同等对待。在医院里赫尔曼已经听说有人接替他那倒霉上司的空缺,关于这个家伙他的了解并不多,总之是一个名叫路德维希法肯豪森从柏林来的倒霉鬼。
赫尔曼站在门口整了整自己的制服,他敲响了门,在得到许可后他抓住了门把手扭开了它。
办公室的东西几乎都移了位,原本属于他的那张桌子现在被推到了墙角,上面堆着几个标准纸箱,剩下的地方都被杂物覆盖,那其中包括一台打字机、一摞文件袋、生锈的订书机、一只塞着铁夹的笔筒。原本放在角落的旧沙发被拖出来,套上了干净沙发套后就焕然一新了。沾满灰尘的墨绿天鹅绒窗帘被换成了米色,一同换掉的还有那幅已经从边角开始干裂的元首画像。
办公室里已经有一位客人了,赫尔曼走进去,他看见弗雷德里希少校与一个金发男子坐在沙发上低声交谈。弗雷德里希少校负责三处,或许由于三处有与其他部门保持距离的特殊规定,在此之前,赫尔曼鲜少在办公大楼这位神秘的长官的办公室所在楼层之外见过他。弗雷德里希看了一眼原地立正的赫尔曼,他站起来主人告辞,他伸出手紧紧和对方握手,紧接着倾身在他耳侧说了些什么,随后那个一直背对着赫尔曼的青年转过了身。
赫尔曼的记忆力无疑是相当优秀的,这可以从他一贯的速记成绩中窥得端倪。然而在往后的若干年,每当他开始回忆他与路德维希的第一次见面,那足以让人引以为傲的记忆能力似乎就打了折扣,赫尔曼不得不在脑中的深渊里一遍又一遍翻找,东拼西凑出这样一个人再用力摁进这一个瞬间。
路德维希的眼睛是绿色的,赫尔曼无法准确描述,但那是令人印象深刻的,与普通人那种总有些泛灰的绿眼睛拉开距离的绿。青年金色的头发一丝不苟的梳理着,鼻梁挺直但嘴唇却有着微妙的弧度。赫尔曼在一开始觉得那是一个微笑,可很快他又不那么确定。唯一确信无疑的是这位来自柏林的党卫军官是一个完美的雅利安人。
弗雷德里希在离开办公室时与赫尔曼简短的打了个照面,那些无关紧要的寒暄,对他与赫尔曼而言都只算是某种模式化的套路。很快办公室就只剩下赫尔曼与路德维希两个人,在来的路上赫尔曼关于路德维希的一切主观臆断都被打碎了,眼下这个美貌的青年很难让人再生出什么负面的猜测。
赫尔曼昂首挺胸,他对面前的金发青年高声自报家门,并行了一个标准军礼。
路德维希也回给赫尔曼一个标准德意志礼,然而这种肃穆的氛围并没有持续太久,在这位来自柏林的年轻人的手臂垂下去的同时——就像一个摁住的弹簧突然失去了压力,路德维希法肯豪森少校忽然就扔掉了他那完美的、教科书般的德意志军人仪态。他的肩膀垮了下来,步履轻浮的绕过办公桌像个醉鬼般把自己粗鲁的塞进了后面的椅子里,紧接着从他那形状标准的雅利安人的嘴唇里一串脏话飞了出来,钻进了赫尔曼的耳朵。
“该死,我不建议你来一杯咖啡,这些见鬼的咖啡豆全他妈的变质了!”
显而易见,在赫尔曼走进这间熟悉但完全变了样的办公室的不足十分钟的时间里,他关于路德维希的印象第二次被推翻了。
在那之后,赫尔曼抱着清理出来的杂物来到属于自己的办公室,作为一个中尉军官,他拥有了自己的办公室——紧邻着路德维希那间,原本是他们处的资料室现在被腾出来完全归他使用。
赫尔曼将纸箱中的零散物件一样一样掏出来再分门别类的塞进抽屉里,中尉手头的工作有条不紊,但实际上他的思维却在被炸得粉碎的穆勒上尉与从柏林来的法肯豪森少校间散漫的切换。
爆炸案发生之前,赫尔曼他们处的负责人是个兢兢业业的奥地利人,当第三帝国接手奥地利的情报部门之后,这个明显缺乏天赋的中年男人也作为遗产的一小部分被新部门一并吸收了。
事实上38年后的维也纳相对于帝国的其他新领土情况是相当不错的,商店里物资尚且充足,音乐与戏剧仍然是维也纳生活的重心。至于那些曾经狂热的迎接元首的奥地利人,他们无愧为完美的帝国基石,几乎没有给派驻在此党卫军与便衣警察多少施展拳脚的机会。
战火已经在远处燃烧起来了,第三帝国的新省却维持着怪异的平静——这在那些雄心勃勃、时刻准备着为帝国奉献一切的党卫军官们看来是个十足的地狱。没有德意志的精英想在这潭死水里被溺毙,像路德维希这样从柏林来到这里的人,如果不是犯了错误被打发到此处,那唯一合理的解释只有他在自甘堕落。
赫尔曼所有关于路德维希那些呼之欲出的纨绔印象,没隔多久就完全被那个男人自己坐实了。下班后,赫尔曼并没有像这幢大楼里的其他雇员那样着急离开,他是个单身汉,也没有什么不良的嗜好,他准备像往常那样在办公室逗留一阵看会儿文件,然后去附近的小酒馆喝上一两杯。不过就在这个时候,路德维希却不请自来,少校先生甚至没有走正门,他大摇大摆的穿过那扇连接着赫尔曼与他自己办公室的侧门。路德维希这不同寻常的举动在他出现的瞬间,让赫尔曼自然而然的产生了一种混杂着困惑与惊诧的情绪,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开口,路德维希就笑了一下,或许是赫尔曼脸上的表情让他感到滑稽。
“我以为只有柏林才有工作狂。”
路德维希的玩笑让赫尔曼感到不自在,他在言辞方面的笨拙仿佛是与生俱来的,但好在路德维希也没有太过注意这短暂的尴尬。
“如果你有时间,能载我去萨列里街的红门公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