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六(1 / 1)
三天后,常钦早早来到机场,远远见郗苓背了个登山包,急忙迎上去。
“郗律师,怎么就一个人,你的小男友呢?”常钦疑惑地四处张望。
“他…”郗苓想了想,随口说,“他工作忙,走不开。”
“什么?”常钦不可思议道,“感情你一开始就打算一个人旅行?我本来都做好当电灯泡的准备了。”
郗苓又白了他一眼,自顾去换登机牌。
西宁是青海省的省会,古称西平郡、青唐城,取”西陲安宁“之意。西宁还是消夏避暑圣地,夏季的均气温只有17-19℃,气候宜人,从炎热的北方来到这里,常钦只觉得一阵舒爽。
“你订酒店了么?”一下飞机,他俩就在机场附近的餐馆享受了当地正宗的牛肉拉面。结了账后,郗苓问对面的人。
常钦瞬间愣住,赶得太急,早把提前订好酒店的事儿抛到九霄云外了,他眨眨眼,看着郗苓说:“你不会也没订吧。”
郗苓叹口气,二话不说,背上行李便走。
常钦急忙拿纸巾抹抹嘴跟上前。
郗苓拦下一辆出租车,带常钦来到一家普通的旅店,外观虽不豪华,好在干净整洁,比较无奈的是——房间里只有一张床,常钦想到登记入住信息时前台服务员打量他俩的眼神,头皮便一阵发麻。
“我可不知道你会跟来,所以只订了单人间。”像是看穿了对方心思,郗苓平静地解释。
常钦急忙挤出笑脸,摆摆手道:“没事儿没事儿,我睡地板也成。”
结果一进房间他就傻眼了:这间房真可谓合理利用布局的优秀典范,中间一张床,床的一侧紧挨墙,另一侧只留出一条勉强过人的走道通往洗手间,别说打地铺,整个人侧身躺着恐怕都能窒息。
常钦尴尬地愣了半晌,勉强笑道:“我下楼问问服务员,还有没有多余的房间。”
“你刚才不是已经问过了么。”郗苓无奈地将登山包往床上一甩。
“可能她记错了呢,我再让她找找。”说完拉开房门,噔噔噔地跑下楼。
半小说后,常钦气喘吁吁地推门而入,摊手道:“没有。”
郗苓拿出随时携带的枕巾铺在枕头上,听闻瞟了他一眼:“问个房间需要半小时?”
“我又去附近的旅店挨个问了一遍,都说被订满了。”常钦郁闷地瘫坐在床沿。
“这是自然,你不看看现在什么时节,如果不在网上提前订好房间,这方圆几百里都不会有空房间留给你。”郗苓说着又看了他一眼,“知道你肯定没有出门旅行的习惯,特意多带了块枕巾给你,旅店不卫生,我皮肤敏感,睡在陌生枕头上容易过敏。”说着,往另一个空枕头上也铺了一块。
常钦看着他娴熟的动作,重点完全跑偏,目瞪口呆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俩今晚得挤一张床?”
郗苓斜了他一眼,反问:“不然呢?”说完看了眼床边的走道,“我看你也不胖,可以试试这儿。”
常钦无奈地叹口气:“跟一个男人睡一张床不是不可以,读大学时我们几个男生结伴旅行,三四个人挤一张床也经历过,问题是你…”话一出口才意识到不对,急忙捂嘴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没关系。”郗苓若无其事地回答,“反正我对你也没兴趣。”
他俩坐的是下午的航班,出机场吃完饭找旅馆收拾好东西,各自又洗了个澡后,已是夜里九点多了,西宁这个城市,俩人都是第一次来,新鲜感十足,虽然时间不早,俩人还是决定四处逛逛。
西宁地处中国偏西部,太阳下山晚,因此这个点街上依然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纸坊街的路边小摊上,摊顶悬满了一盏盏昏黄的瓦斯灯,老板们纷纷摆出上好的新鲜牛肉,切成一片片丢进早就滚地咕噜响的牛杂汤里煮,每碗只卖8块钱,着实物美价廉。再往前走就是烤肉摊,架子上摆着一排排泛着油滋的烤肉,铁串上的肉粒每颗都比核桃还大,让人直看得垂涎欲滴。这里的面食也非常出名:炸酱面片、炮仗、佘穆牛肉面、刀削面、干拌面。还有数不胜数的甜食:糌粑、炸糖糕、藏式奶茶、印度奶茶等等,郗苓兴致颇高,忍不住吟道:“急管繁弦,烟景长街,溶溶月色之夜,闲闲太平之居。”见常钦转头看他,笑笑解释,“这曾是战国贤士田文借以自诩自己的话,倒十分符合我们当下所见的景色。”
“听说田文食客几千,待遇却无贵贱之分,然而总被人诟病结交鸡鸣狗盗之徒。”常钦随口接道。
郗苓面露惊讶之色:“想不到,你对历史也挺有研究的。”
“皮毛而已。”常钦谦虚地说,“不过倒是你,竟然会学历史,放在四年前,我是万万不敢相信的。”
郗苓看向远方,像在憧憬些什么:“庄生晓梦迷蝴蝶,我也一直视游历为我的精神寄托,可惜我爸爸一直反对,从小就骂我不学无术,选择法律也是向他妥协后的折中选择。”
“难怪你要出游。”常钦说,“原来你的梦想是当个背包客,并且还是个独行侠。不过你为什么喜欢独自远游呢?一个人,不是很寂寞么?”
郗苓笑而不答,反倒带常钦绕进一条小巷,指着前方不远处的一家小餐馆说:“我查过了,这家店的黄焖手抓烤肉非常出名,还可以来一碗店家自己泡的盖碗茶,或者来份地道的酸奶,不过。”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常钦一眼,“此地为正宗的回民馆子,不让喝酒。”
常钦:“……”
晚上,常钦极其娘们儿地躲在被子底下扭来扭去,从洗手间出来的郗苓瞧见他可笑的模样,皱眉道:“你干什么?”
常钦苦着脸回答:“收拾行李的时候没仔细看,错把长睡裤当成裤衩带来了。”
“这么热的天,你穿长裤睡觉?”郗苓像看一只怪物似地看着他。
“反正有空调。”常钦指了指头顶,自我安慰道,“况且这里夏季温度本就不高,到了夜晚应该会更冷吧。”
“随你。”郗苓扫了他一眼,自顾掀开被窝爬上床,正打算闭眼,突然转头看向常钦说,“你这么没有安全感,不如你睡外头,万一晚上我忍不住兽性大发,你还能及时逃命。”
常钦哑然失笑,干咳了几声说:“睡吧。”
熄了灯,常钦却没法入睡,旅店里的空调是个三无产品,一启动声音轰鸣似炸雷,实在没法用,好在天气不算太热,关了空调温度照样适宜,只是常钦裹了条傻里吧唧的长裤,再加上生来有恋床的毛病,理所当然便失眠了,他想翻身,无奈床不够大,稍微一动便能碰到身旁的郗苓,只好强忍着痛苦,借窗外投射进来的月光审视着身边人硬朗的脸部线条,郁闷地想这个人长得这么好看,为什么却偏偏喜欢男人呢?
他一边兢兢业业地数羊,一边安慰自己心静自然凉,不到半小时,憋出了一头汗。
他只好稍欠起身子,见郗苓呼吸匀称,宽厚的胸膛平稳地一起一伏,便安心躺回原处,开始小心翼翼地脱裤子。
同样作为三无产品的床板随着他的动作咯吱作响,常钦在一头黑线中蹭掉一条腿,正打算向第二条作战,身边突然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要脱能不能快点!”
常钦吓得一个哆嗦,要不是有墙挡着,此时铁定已经滚到了床底下。他讪笑道:“你还没睡啊。”
“本来已经睡着了,又被你吵醒了。”郗苓说着翻了个身,背朝他。
“对不起对不起。”常钦忙不迭地道歉。
“对了,还有件事儿忘了提醒你。”
“什么事?”常钦此时已经快速地除去睡裤,只剩两条光溜的大腿露在空气中。
“我们此行,可能有几晚得在帐篷里将就,看你那背包,脚趾头想想你也不会带帐篷出门,所以以后咱俩同床共枕的机会还有很多。”说完侧头扫了眼对方那光溜的大腿,“我建议你明天一大早买个帐篷,或者,买条裤衩。”
第二天,常钦顶着两个黑眼圈从床上爬起来,郗苓本打算一个人跑去人烟稀少之地探险,架不住常钦死皮赖脸地跟过来,只能把欣赏风景变成探访古建筑,一大早,他俩便去了西宁八景之一——北山烟雨。
北山以奇制胜,西宁北山,又名土楼山。土楼山上曾建土楼山神祠,在神祠的旧址又修建寺庙,旧称北禅寺,也叫永兴寺。北禅寺早先为佛教寺庙,是青海境内最早的宗教建筑,初建于北魏明帝时期(公元106年),距今已有一千九百多年。后因道教盛行而成为道教寺庙。整个建筑背倚北山,依山腰中的红砂岩天然断层由西向东依次而建,上载危岩,下临深谷,楼阁悬立,结构奇巧,寺院错落有序,蔚为奇观。
来到山脚,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大殿,名叫灵官殿。
“灵官殿修建于明洪武年间,因战火毁烧,重修于1915年。原有山门,东西两边有厢房,房中间有横匾上书‘灵官殿’三个大字。”常钦看着殿门前的简介念到,“中国文化博大精深,可惜多毁于战火。”说完,无不惋惜地摇摇头。
灵官殿后,是王母大殿。王母大殿是整个土观楼的主殿,也是平常举行宗教活动的主要场所。王母大殿西边是财神殿,东边是城隍殿,再往上是一段陡直的天梯,攀上天梯,就到了土楼山“九窟十八洞”之下。
土楼山中部,有两尊露天金刚,本是两个山崖的突出部分,被山水冲刷风雨剥蚀而形成奇特的造型地貌。后来信徒在原造型基础上将之雕琢成两尊大佛像,称之为“露天金刚”,这两尊露天金刚也叫天神、天王,当地群众叫闪佛,其意是从山中闪出来的。远远看去,大佛的头、身躯、下肢和面部五官轮廓清晰,雄浑粗犷,确实是自然景观与人文景观的完美结合。饶是常钦这般无信仰之徒,见到这样的鬼斧神工,也忍不住虔诚膜拜了一番。
他俩一路拾级而上,来到土楼山的顶峰,顶峰有座宁寿塔,为六面形五层翘角塔,塔中由青砖砌成。
两个人并肩站在山顶,此时天光正好,万里无云,偌大的西宁城尽收眼底。
望着眼前的大好风光,郗苓感叹道:“据说每当烟雨蒙蒙,云烟缭绕,洞群塔寺时隐时现,北山烟雨由此得名。正如大诗人杜牧写道‘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多少楼台烟雨中。”常钦跟着沉吟道,“此时我终于能理解,你所向往的那种泛若孤舟的生活。我只需看这么一眼,便再也不想回到整日在电脑跟前抓破头想方案的日子了。”
“那你可得抓紧了。”郗苓扫了他一眼。“趁现在还有点姿色,还能找个富婆包养你。”
常钦干笑两声,不再接话。
“人活于世,没有人能随心所欲。”郗苓继续说,“就如孔子,曾说‘学而优则仕’,却也会说‘吾与点也’。当年他对弟子们讲学,问及各自理想,曾皙回答‘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意思是到了暮春时节,穿上春服,同朋友们沂水河里洗洗澡,在舞雩台上吹吹风,再唱着歌回来。他的老师孔子听闻,赞许道,我同意曾点的观点。可是孔子自己又是个矛盾的人,既想要归田,又想要为官。”
“士大夫都想为官,如果我不学建筑,可能,我也会当官。”常钦说。
郗苓听闻,随意地脑补了一番常设计师化身官场领导的奇怪模样——他的意识里,总会把官员跟大腹便便联系在一起——不禁打了个冷颤,赶紧收回思绪,问道:“那你又为什么不当官了?”
“你知道梁思成先生,为什么会学建筑么?”常钦不答反问。
“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他太太林徽因。”常钦说,“当年梁先生在建筑界名声大噪,曾有记者问过他,为什么从清华大学毕业后,会选择学建筑。梁先生回答,因为林徽因那句‘我想学建筑’。”
“可是阴差阳错地,林徽因却进了美术学院。”郗苓笑着说,看向常钦,“那常总监又是为了什么呢?也是为了你心里的那位‘林徽因’么?”
常钦笑笑,苦涩地摇了摇头:“对于感情,我从没有值得炫耀的事。”
“那是为什么?”
“我是为了我妈妈。我妈妈年轻时的梦想,就是当一名设计师,可是她嫁给了我爸爸,为了他远赴他乡,最终也没能实现当设计师的梦想。”
郗苓听罢点点头:“你妈妈确实如当年的梁先生般痴情,可倒是你,应该反省。”
“反省什么?”后者不解地望着他。
“三心二意、喜新厌旧。”郗苓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