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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九
翌日的午后,那女子便匆匆地跑进了飞花楼。
她推开渥丹阁轻掩的门扉,却见郑渥丹正是半睡半醒,钿头微斜,便着急地一跺脚,扬声道:“姐姐可莫要再睡了,那法子行不通呀!”
郑渥丹听了,半眯起眼睛:“行不通?”
“可不是!流云还从未见过这样子的一家人呢,”那女子的神情颇有些气急,“我差人递了消息过去,顾家母子虽说是极为惊惶,但却死活不愿去找绾凉姑娘帮忙。说绾凉姑娘是……是那下贱胚子,绝不能让她帮忙,说莫要把下贱气过给了顾府!”
郑渥丹不屑地扯扯嘴角,云淡风轻地道:“不打紧,让他们逞逞一时的威风吧。等这份威风劲儿过去了,他们自然也就只剩下奴颜婢膝了。”
“听渥丹姐这么一说,我也觉得他们那股子傲劲儿确有几分色厉内荏的味道。”流云沉思着点了点头。
“所以,”郑渥丹起身端坐,重新打理好头上的发饰,“等着就足够了。越是没人去打扰,他们的恐慌也就越强烈。”
之后也的确是如此。
不过是第二日的傍晚,绾凉便推开了郑渥丹的房门。
“我想好了,我要去京城。”她神色淡淡,俨然是一副深思熟虑后的模样。
郑渥丹把脸埋在手中茶盏迷蒙的雾气里,嘴角挑开一抹不可见的笑意。她微微抬头,平静地瞧着绾凉:“怎么突然就改了主意?”
绾凉别过脸去,垂下眸子答道:“也许是觉得这日子平淡得太过无味,去京城看看也没什么不好。”
“是这个理。”郑渥丹低头垂开茶末,语气平缓。
“渥丹姐,”绾凉突然抬起头,不复先前平静的神色,像是下了极大地决心一般对郑渥丹说道,“你能帮我见到陇右道刺史吗?”
“陇右道刺史?”郑渥丹佯作疑惑地望着她,“你要见卢大人做什么?”
绾凉听她这样说,心下便明白她是认得此人的,便微微舒了一口气,道:“姐姐能帮我见到就好。我……有个朋友,家人的把柄被这卢大人我在手中,近日似有闻上之意。我想,能否趁此次宴请说上几句好话……我知道这卢大人会来这次宴饮。所以我想……”
“哪位朋友啊,竟是比我面子还大?”郑渥丹笑道。
绾凉听了这话,忙道: “也就算是浅有交情罢了。”
“你可糊弄不了我,这也能叫浅有交情?”郑渥丹见她抿着嘴不愿言说的样子,便也就不再追问,“罢了罢了,不想说便算了。你说的这事,我定会尽力的。”
“那此事便拜托姐姐了。”绾凉抿抿嘴,微笑道。
“只是,”郑渥丹顿了顿,又轻声道,“你一介歌伎,有些话到底不便去说。到了宴会上,你只管无意提起自己同顾府的小姐是金兰姐妹,情谊深重,让卢大人心意波动即可。余下的事情,我来安排吧。”
“谢谢渥丹姐,绾凉必结草衔环……”
“好了,你能去,就算是帮了我大忙啦。既然决定去了,那你便先回去收拾收拾吧,不日便要启程了。”
绾凉听了这话,便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郑渥丹望着她离去,不由地叹了口气。
流云见绾凉离开了,便从卧间走了出来,对郑渥丹道:“渥丹姐这样做,不会让她起疑吗?说到底,姐姐也不过是咱们风月场的人物,绾凉劝不动,您又怎么劝动的呢?”
“你当真以为这绾凉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吗?别瞧着她平日里闷不声,这孩子,可通透着呢!”郑渥丹笑着解释道,“她只是不知我具体做了什么,但我郑渥丹在这飞花楼里做的是否只是风月之事,她心里是明白的。所以,她才会来求我,让我带她去见卢鸿卿。明白了?”
“原是这般……”
“还有,”郑渥丹偏过头,对流云道,“这次该带的东西都带上,此番去了京城,怕是许久不会再回来了。”
“啊?”流云惊异地瞪大眼睛,“一切都就绪了吗?”
“没有啊。可是,”郑渥丹顿了顿声,微微一笑道,“只在江城,能就绪到什么地步呢?说到底,这战场,还是在京城。”
“可姐姐在京城要如何落脚呢?”
郑渥丹抿唇一笑:“近日这京城里头,二皇子不是风头正盛吗?既然如此,那咱们,就向他借一把东风好了。”
绾凉在房里将那辞别信改了又改,却最终还是没能写出一封合意的来。
那信封上竖写着的是簪花小楷的“顾择芝亲启”。绾凉定睛看了看那信封,然后揉成团丢在一旁。她最终还是决定亲自登门辞别。
“反正都要走了,就算去了,也没有什么关系的吧?”绾凉的右手紧紧攥着桌角。
顾府。
夏深附在顾择芝耳边轻声二三。顾择芝讶异抬头:“她来了?”
“正是,奴婢害怕顾夫人再加以为难,便叫守卫莫要管这事,悄悄来报了。”
“你做的很好,”顾择芝赞许地看着她,道,“那便将她直接带来卧房好了。”
“是。”夏深应了声,便去了府门。
不消多时,绾凉便来了。她刚踏进了门,便见那明艳不可方物的熟悉面庞上泛起浅浅笑意。面前的人,是春风眉眼不改,是玉脂面色依旧。
绾凉微微定神,道:“绾凉此番实乃不速之客,没打搅到顾小姐吧。”
“曾几何时,你可是已然改口唤我顾择芝的了。可不能一些时日不见,就如此生分了。”顾择芝边说着,边倒了杯茶水推到绾凉手边。
绾凉抿了抿唇,抬眼看向顾择芝,道:“其实,我此番前来,是要辞行的。”
“辞行?”顾择芝皱了皱眉,询问道。
“是。我要去京城一趟。于是想着,趁着还未走,先来跟你辞个别。”
“江城呆得不好吗,毕竟已经这么熟悉了。”顾择芝道。
“不,不是,”绾凉端起茶盏,轻呷了一口,道,“我是去赴宴的。燕国太子不日将来京,朝廷广征江南伶人入宫歌舞,太守大人已经将我的名字报了上去。”
顾择芝深深望了她一眼,叹了口气道:“京城乃是非之地,虽说只是赴个宴,可其中变数却又是极大的。这燕国太子看似纵情声色犬马,实则虎狼野心。皇上为了安抚于他,必然会赠予他江南伶人以示友好。而这之中,任何人都可能被当作棋子,尤其是名伶,比如你。”
绾凉轻轻笑着,望向顾择芝道:“我自知其中是沼池泥渊,可这之中,却又有不得已之处,我是非去不可的。况且,名单已然上报,此时再犹疑,也没有回寰的余地了。”
“你若是不愿去,我自有办法……”
“不,我是非去不可的,”绾凉打断了她的话,“只是个中缘由,不足为外人道。”
“罢了,”顾择芝无奈道,“你自有你的主意。只是,这宫里头礼仪冗杂,入宫前,我便让我身边的宁妈妈给你提点些宫里的规矩。她自小便跟在母亲身边,宫中举止,万无疏漏。”
“赶不及了,”晚凉摇摇头,“我今日便要启程。”
“今夜!”顾择芝倏地起身,皱眉问道,“那你……那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绾凉仰起脸,忍下心中的万千涟漪,莞尔回应道:“我既然报了必走之心,又何必提前辞行?今日前来正是辞行宜时,就劳请择芝送送我吧。车……在门外候着了。”
“你这……”顾择芝抿着唇,眉头紧锁。
“我都要走了,你就别忙着责难我啦。”绾凉扬起笑脸,眼睛却是深深沉沉的凝望着眼前的人。
顾择芝长叹了一口气,道:“事已至此,那就走吧。我送你出去。”
二人走出了顾府,马车果然已在门口等着了。
顾择芝再次皱起眉:“这番送别,一无灞桥折柳,二无十里长亭。你真是让我……”
“送君千里,不也终有一别。你莫在乎这些虚礼。我到了京城,自会给你来信,也自会给你带礼物……虽然你不缺京城的东西。”
“我缺,”顾择芝打断她的话,“你要回来,我等你的礼物。在宫里,就秉持你一贯的作风,切莫出风头。”
绾凉点点头,微微抬起两只手,又突然放下了一只。她扬起那只未放下的手朝着顾择芝挥了挥,便转身上了马车。
那一瞬间,她是想抱抱顾择芝的。但那样好像太奇怪了,所以她就挥了挥手。
“我不想早些辞行,是因为和你呆的越久,我就会越舍不得啊,顾择芝。”绾凉在心中无声喃喃。
寒鸦声渡,秋风锵锵。
山长兮水远,相思兮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