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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 一〇五(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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饕餮拄着拐,站在花架下,三角梅垂在他的头顶,瘦了不少,面容也透着疲倦。

“他不行,你想想清楚,他是什么身份!这么大的便宜,朝廷会让给你我?不让霍连云代朝廷出战,不是天子不信任他,这是个诱饵!”饕餮分神看了一眼李蒙,对他点点头,继续朝赵洛懿说:“反正我不同意!你、你徒儿、还有一个你自己想想选谁,只要是你一声吩咐,你现在是楼主,我随时待命。你三师兄亦然,不过他现在看不见,我们打了一架,也是我的赢面大。”

赵洛懿看见了李蒙,叫他过去,把桌子上的糕点分给李蒙吃,拍了拍他的头。

“我不出战,你们三个都得上。”

“……”饕餮怒道,“什么叫你不战,你不战我们千方百计找你做什么?”

饕餮屁股还没坐热,立刻跳起来,急促地走来走去,深吸一口气,站定在赵洛懿面前。

“十方楼是你娘的,是师父的,师父把它交给你,保住十方楼在江湖中的地位,你义不容辞!你说不战就不战?你说不战……”饕餮气得语无伦次,赵洛懿不战,他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二师叔。”李蒙响亮地叫了一声,把最后一小块点心忙不迭塞嘴里,赵洛懿给他擦了擦嘴角。

饕餮面色僵硬,尴尬地招呼霍连云。

霍连云走近过来,饕餮称有事,撤得比谁都快。

李蒙不安地看了一眼霍连云,霍连云本是个美男子,从前就成天追在赵洛懿后面,他们两人搭档无坚不摧,也是楼里都知道的。那会儿霍连云对自己特别好,恐怕也是看在赵洛懿的份儿上。现在李蒙和赵洛懿好上了,他眨巴眼,看了看霍连云略显得憔悴的脸色,拿了块点心给他,笑道:“这个好吃,二师叔来一块?”

“我不吃,我同你师父有话要说。”霍连云在赵洛懿对面坐下。

李蒙起身:“三师叔的眼睛不知道怎么样了,我带他去找孙先生瞧一下。”

赵洛懿没阻止,李蒙连忙火烧屁股地逃了出去。

半路上李蒙就碰上梼杌,连忙迎上去,行了个礼,道:“师叔去哪儿?我师父同二师叔在商量事。”

梼杌停下脚步,站了一会,方道:“那陪我去找一下孙先生。”

李蒙顺手扶住梼杌另一边,偷瞥一眼,梼杌嘴角还肿着。

“大师伯下手真重。”李蒙道。

“他也没讨着好。”梼杌淡淡一笑,“别看他现在老实,叫你师父当心,饕餮有他的算盘。”

李蒙应了,有点犹豫。

“想说什么?”梼杌语气温和,带着一股安抚的力量。

“三师叔一直帮着我和师父……”李蒙觉得很难问出口。

“你是在想,我又图个什么吧?”

李蒙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疏风按捺不住,酸道:“就你们师徒俩一贫如洗,能图你们什么?也不好好照照镜子……”

“疏风!”梼杌沉着的声音一出,疏风只得悻悻闭嘴。

梼杌长吁一口气,盲眼“看”向李蒙。

李蒙伸手让梼杌摸到自己的肩膀,“师叔。”

梼杌向右边又转了点,“看”着李蒙说:“你跟着你师父晚,你师父小时候,是跟着我长大的,他娘去世之前,他还不像现在这样……”梼杌停顿片刻,似乎在斟酌用词,“把什么事都藏在心里。”

“当年他被人冤枉投毒杀死自己的母亲,我年纪还小,即使再怎么帮着他,也没什么用。人更情愿相信自己想相信的,而非真相。随着我们都长大,彼此志趣不同,他在武学上的造诣,渐渐抛开我们三个师兄,我醉心歧黄之术,处在一起的时间不如年少的时候。你二师叔常常和你师父一起出任务,他是个侯爷,虽然同投在师父门下习武,毕竟还是有些不同,行事也带着一股官宦子弟的纨绔风流。虽说不好他待你师父到底有几分真心,究竟是有过命的交情。”

李蒙一头雾水,茫然地看着梼杌。

梼杌笑了一下,“如果我说,冲着这么多年师兄弟的情分,想帮他一把,你信吗?”

“为什么不信?”

“那就是。”梼杌点点头,沉吟片刻,他转开了脸,“不管十方楼当家是谁,都落不到我头上,我也从来没想过,只是尽一个徒弟的本分。”握在李蒙手臂上的手紧了紧,“既然师父选定的是四师弟,于公,忠于楼主,为十方楼弟兄们谋一条生路,是本分。于私,大师兄行事自私乖张,城府太深,自己的徒儿都能毫不留情当做肉盾。这样的人,会把十方楼带向什么地方,我实在不敢想。”

“我随口问问,师叔实在不必这么认真。”李蒙笑呵呵道。

梼杌边笑边摇头。

院子里只有药材被碾碎的声音,姜庶一个人坐在个凳子上,踩碾子,手背带着数道红紫的擦伤,捧着本书在看。

“师父在睡觉,不见客,请回。”姜庶头也不抬,翻了一页书。

“不妨事,我们在这里等。”梼杌找了一处石桌坐,疏风侍立在旁,看姜庶没说话,李蒙也站在梼杌身后。

李蒙神游一般,视线粘在一根绿色藤蔓上就不动了。梼杌回头望了望,又转过去,三人皆不言语也不动,就这么等。

站了片刻,房门从里头打开,孙天阴的声音传出来:“姜庶!”

姜庶眉头微微皱起,但二话没说,丢下书和碾子,进屋去。

一会儿,姜庶出来打水,端进去,又端出来,离开院子。

里头走出来个一身宽松绿袍,行止从容洒脱的男人,正是孙天阴。

“小蒙子也来啦,两位大侠都早。”

梼杌站起来还礼,被孙天阴按着手,拍了拍他的手背,梼杌才坐下。孙天阴也在桌边坐着了,朝梼杌的眼睛看了看,将其蒙眼布拉下,捏着他的下巴,让他左右转头。

“这谁打的,太不懂规矩了,怎能打脸呢?”孙天阴啧啧咂舌。

“我师兄教训的。”梼杌不以为意。

“那就没辙了,师兄教训师弟,天经地义。”

恰好姜庶提食盒进来,孙天阴看见,忙道:“所以说啊,收徒弟,收一个就好,多了坏事。”

食盒盖子立在旁,几碟小菜,一只汤盅,数样面点,蒸的一味不知道是什么,闻上去有药味,想必是孙天阴自己的饮食习惯。

姜庶分完筷子,就挨着孙天阴坐下。

“想当年,咱师门里人多了,难免就出了败类,不提也罢。都没吃早饭吧?许大侠,叫你身后的少侠也坐,我这儿不必客气什么。”

疏风也坐下来,服侍梼杌用饭。

孙天阴吃饭时仍在说话,“我更年轻时,行走江湖,脾气古怪,动不动就跟人动手,但凡挡了我的路,都要让对方尝尝穿肠□□的滋味儿。”他摇了摇头,“现在折腾不动了,守着这点子药,天气好时,带着徒儿下山出出义诊,你是赶巧的,本来我打算给李蒙拔蛊之后,就离开南洲一段时日。现在多耽搁两天,等你复明之后再做打算。”

看孙天阴轻描淡写,显然梼杌的伤情并不严重。李蒙忽然想到,他三师叔本来也是个名医,还是药痴,对自己的眼睛却束手无策。医者不自医,也许真是如此。

“多谢。”梼杌淡淡道。

在孙天阴那儿吃了早饭,又让他给看了看伤口,孙天阴没说什么,只让李蒙每天下午还是过来让他看看。

接着李蒙去厨房要了两样觉得好吃的小菜,取了些小米粥,一起拿回去。

李蒙东张西望一番,边把早饭摆上桌,边问:“二师叔回去了?”

赵洛懿“嗯”了一声,抓起个馒头,呼哧呼哧喝起粥,筷子夹了点子咸菜。

“师父,二师叔都说了什么?”李蒙小声问。

“想知道?”赵洛懿斜眼瞥他。

“他想出战吗?”

赵洛懿沉默片刻,吃完一个馒头,拿第二个时才答道:“没说。”

“那他来干嘛?”想起梼杌说的话,李蒙神色变得怪异起来。

赵洛懿筷子另一头挑着李蒙下巴,令他转过来看自己,“在想什么?”

李蒙别扭地垂着眼皮,手指抠石桌,“没想什么啊。”

“没说实话。”赵洛懿很快吃完早饭,李蒙要去收拾碗筷,被他命令道:“坐着,别动。”

李蒙坐着发呆。

一只蜗牛从他脚边的绿叶上缓慢爬过去,昨夜下过雨,地面仍然湿润,太阳一晒,泥土的气味让人心胸开阔。

李蒙觉得后脑勺有点疼,手指在太阳穴上敲了敲,茫然地抬头望向天空,一碧如洗。

没一会儿,赵洛懿回来,把躺椅搬了出来,架在院子里。

“过来。”

李蒙听见他说话,就过去,赵洛懿让他坐在椅子上,手从李蒙胳膊上滑下,抓着他的手指在掌心里摩挲。

“读书人的手。”赵洛懿一哂。

李蒙抱住赵洛懿的脖子,什么也没说,只管磨蹭他的颈侧。

“师父……”李蒙叫了一声。

赵洛懿摸李蒙的头,李蒙想起什么,从脖子里拉出荷包,取出指环,推到赵洛懿手指上,他爱惜地摸了摸,放开赵洛懿的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赵洛懿,等他想好怎么和自己说。

“十方楼虽是我娘的主意,但人死如灯灭。她死的时候一句话没留,我觉得,那时候她已经诸事不挂心头,也许,她早就想去找那个人。”

李蒙抱着赵洛懿的脖子,手顺着他的后颈往上,反而摸起赵洛懿的头来。

“师父让我接管十方楼,也是冲着我娘。这份情我得替我娘还了,安排好弟兄们的出路,要是赢了,兄弟们的生计再也不必发愁。你觉得呢?”赵洛懿认真地看着李蒙。

“你说了算啊。”李蒙按着他的后脑勺,贴到自己额头上,眼神发亮,“其实我觉得,现在要是不管,以后也许你会后悔,觉得该做的事情没有做,一辈子想着。”

赵洛懿长出了一口气,抵着李蒙的头,下巴前伸,轻轻吻了吻李蒙的唇。

“你不能上,要选三个人,要时间慎重考虑。这段日子,他们都会来找我,用得着我,都得讨好着。”赵洛懿得意地笑了笑,别有一番苦涩在里头。

“三师叔说你藏了一套武功没传给我,是什么?拳法?剑法?还是什么武林秘籍?”李蒙摸着赵洛懿粗糙的下巴。

“说不上,没有定法。你不用管。”赵洛懿又亲了亲李蒙嘴角,气势霸道地将李蒙往怀中一搂,“你根骨不行,学武的时候太晚。练武没有捷径可走,只有枯燥的重复,心有一盏明灯,终生不灭,有所向往,又得摒弃与人争斗之心,才能大成。凡速成之法,于自身必有所害。”

李蒙点了点头,“最厉害的就是你们四个,那还要选两个人,你想好选谁了吗?”

“再看看。”赵洛懿有一丝犹豫,说:“他们三个,各有所图。你大师伯贪财,带着弟兄们发财没什么,只怕他单独和朝廷有勾结。钱能收买的人,只要给出更高的价钱,什么都可以卖。”

“借太师父发丧,大师伯已经将楼里势力清洗过一遍。假设朝廷单独和大师伯做买卖,那他不用找师父回来,自己做楼主不就好了?鸡生蛋蛋生鸡,我要是他,不会杀鸡取卵。”

“杀什么鸡?”赵洛懿问,一手在摸李蒙的腰,他换了个姿势,坐到李蒙身后,想抱着他。

“就是和朝廷做一次买卖,不如把十方楼握在手里划算,以后可以赚更多钱,随便他做什么营生。”李蒙侧头看了一眼,听见躺椅发出脆弱的咯哒声,担心地问:“不会塌吧……”

“不怕,不会让你摔着。”赵洛懿握着李蒙两只手,从身后环着他,继续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先不考虑他,你三师叔这个人,你怎么看?”

一丝奇异的念头闪过李蒙脑海,他想了想,决定照实说。

“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想明白,三师叔伤了眼睛,为什么还要千里迢迢来南湄,可以让二师叔报信。”

“靖阳侯身份特殊,信里说不明白,也可能被人拦截,怕我们不相信霍连云的一面之词。”赵洛懿道,“或者,他不相信霍连云。”

李蒙点点头,“有可能,不过已经过了这么久,三师叔的眼睛还没好,是他医不了……还是不想医,还是没钱医呢?有没有可能,最初三师叔来报信的时候,已经知道要和朝廷的人比武,他才来找你。”

“拖着眼睛不治对他没有好处。老三一直是个医痴,不理世事,要不是师父突然遇害,他也不想回来。要给自己瞧病很难,饕餮用的毒也许不好治……”

“问问孙先生?”李蒙坚持道:“问问孙先生这个毒究竟是什么东西,反正问问也不吃亏。”

赵洛懿不耐烦地皱了皱眉,他不想怀疑梼杌,“应该不是,老三没那么多弯弯心思。”

李蒙不吭声了。

忽然间,赵洛懿捏着李蒙下巴,让他转过脸来与自己对视。

那瞬间李蒙心里很不舒服,赵洛懿松手,他立刻跳下地,站在赵洛懿面前,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喘着气跑到房里去了。

赵洛懿愣了愣,空落落的指尖互相搓了搓,去拍门,手举起却没落下,像个没头苍蝇,在门口转了两圈,就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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